“说我小气?”陆元似乎被她逗笑,直起身,长长的手臂恣意地做了一个扩胸,而后迈开脚步,丢下一句,“后天不打算跟我去浮云公园了?”
鹿原愣了一下,两步跟上。
“那个人见不见吧,反正我闭着眼也能猜出来,她为什么要给你写信骂我。”
陆元眯起眼睛,看她:“为什么?”
“嫉妒呗。”
“嫉妒什么?”
鹿原神情傲娇起来:“嫉妒咱俩同桌,嫉妒咱俩一起吃饭,嫉妒咱俩一起上学,最关键的是——嫉妒我长得美。”
真是够自恋的……陆元笑,说:“如果对方长得也挺好看呢?”
鹿原停住脚步,有个猜测浮上心头——
“你,是不是知道她是谁?”
陆元又轻笑一声。
“你肯定知道!”鹿原看他这副模样,哪能不明白,“你是怎么知道——”
“我记得她的字迹。”陆元说。
记得她的字迹?
长得也挺好看?
脑子里突然闪过什么,鹿原看着陆元的眼睛,一字一句问:“是,那个叫,周佳艺的?”
挠挠脑袋,她又困惑了:“她不是叶骞喜欢的……”
陆元低声笑了起来。
鹿原瞪他:“笑什么?我猜错了?”
陆元反问:“所以运动会那天你在医务室。”话是问句,但语气肯定。
鹿原有点不乐意了:“在又怎么了?你们声音那么大,我又不是故意偷听。”
“周佳艺受伤那天,你也在的吧?”
鹿原犟着脖子,说:“是啊,怎么了?明明都是我先到的。”
小奶猫又炸毛了,有趣。
陆元不说话,只看着她,眼神戏谑。
风吹过来,空气里有一股秋夜独有的舒心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陆元收起笑,开了口:“走了,回家了。”
平和的语气里伸出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今晚火锅店里的生出的罅隙全都抚平。
鹿原心里一松,嘴角弯起。
“嗯。”
路灯一盏一盏,间隔很远,短短的一条路被切割成一段明亮又一段黑暗,两个人拖着长长地影子在月色和黑暗里慢慢穿梭。
“我警告你哦,你以后再跟我冷战我真的要翻脸了!”
“讲点理,我可从来没有冷战的意思。”
“你就是有!你一开始连餐盘都不愿意帮我端!”
“……”
“你还嫌弃我的红烧肉!”
“……”
影子越拉越长,少年们的对话渐渐被风吹远。
***
既然鹿原不再坚持,陆元转脸就把去浮云公园的事儿撇到一边。
假期的最后一天,祁淑英要去参加老友聚会,她中午做了菜才走,所以餐桌上又只剩陆元二人。
鹿原吃了两口,想起来一个重要的问题。
“一会咱俩谁洗碗?”
“我。”
“这么有爱心?”
“嗯,你不是不能碰冷水?”
鹿原一口饭差点喷在他脸上。
“又怎么了?”陆元看她扭曲的小脸,“吃饭也不会了?”
鹿原挑眉,语气揶揄:“你知道的还挺多啊。”
“多吗?”陆元倒是脸色平淡,“你们嘉誉私高难道初中不教生理知识的吗?”
“……”
行吧,你是学霸,你最牛逼。
吃了午饭。
陆元站在洗碗池边上,听见“咚咚咚”跑步上楼的声音,他扯了扯嘴角。
这丫头只要扔了拐杖,绝对跑得比谁都欢快——他早就知道。
鹿原说他懂得很多,倒是高看他了,他不过是昨晚临睡前想起来,摸出手机检索了一下女生来例假的注意事项罢了。
甚至,他还在检索框中鬼使神差地打下了“冯松达”三个字……
只是在下一秒,他就清醒过来,飞快地删掉了。
想到这,陆元眼神暗了暗。
水龙头的水还在哗哗地流着。
他抬手关掉。
可以了,陆元,到此打住。
***
开学,立刻就要面对期中考试的真实成绩,如此残酷。高一五班的教室难得在张侠还没来的课下就如此安静。
鹿原趴在桌子上,看向一旁依然沉稳看书的陆元,压低嗓音,问:“还没问你呢,你感觉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
“期中考试啊。”
陆元翻过一页书,漫不经心道:“一般。”
“哈?”
鹿原懵了——连陆元都觉得一般,那自己是不是未免有点自信过头了……话说起来,关于考试她到底发挥如何……细想一下似乎又什么都不敢肯定了……毕竟来着大姨妈,时而恍惚的,记不确切了也情有可原吧……可她有陆元划的重点啊……哦,陆元自己也说考得一般呢……这可如何是好——正胡乱地想着,张侠捏着一张纸进了教室。
全班肃静。
张侠扫视全班一遍,交代道:“班长,一会把名次表贴在教室前面,晚上我会一个一个找你们聊!”
根本不需要自己去看,张侠一走,高骅和陈晨程立刻挤进了围观的人群。
过了一会,俩人全都丧着一张脸,走了过来。
鹿原直觉不好:“到底怎么样啊?”
高骅笑得像哭:“陆哥,恭喜了,班级、年级都第一。”
一般?这叫一般?是不是人?
眼里升起希望,鹿原问:“那我呢?”
高骅说:“第42名。”
靠!鹿原眼前一黑——
全班不过才52个人,42名,倒数第10。
高骅唉声:“我是第41。”
陈晨程叹气:“我是第31。”
稳了稳了,结果就是原地踏步,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就差抱团痛哭。
太惨了。
一旁陆元又捅上一把刀子:“你们三个商量好的吗?全都跟考场号反了过来。”
三人这才醒悟过来,可不就是嘛——名次跟考场号全都掉了个个——妈蛋这是什么垃圾考场号?也忒不吉利了!
鹿原看着陆元,恼羞成怒了:“你个伪君子!你不是说一般吗?”
高骅和陈晨程也看他,想问不敢问,满脸委屈。
陆元难得真诚地解释些什么,他说:“试题难度,真的一般。”
三个人:“……”
***
晚自习时间,班主任张侠的“爱心时间”。
前十名先被点了名。
但或许因为大家都很优秀,张侠并没什么好说的,这十个人一会功夫就从办公室里回来了。
鹿原盯着每一个人的表情——轻松、愉悦、打了胜仗般的隐秘的骄傲。
叹口气,再低头看她瘫在桌面上的各科试卷:满分150,除了英语147之外,其余大都在及格线边缘徘徊。
实在是,惨不忍睹。
来来回回三四拨人马,终于轮到鹿原这后十名。
这回或许是因为大家漏洞太多,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张侠同样也没占用多少时间,大棒加胡萝卜一通招呼,就放所有人回去了。
刚走出办公室,放学铃声就响了,走廊瞬间人潮涌动,鹿原只好逆着人流贴墙慢慢走。到了教室,陆元给她留了字条,说先去推车,会在校门口等她。
鹿原收了试卷和书包,走到校门口,转了两圈却没看到陆元的人影。
她摸出手机,给他发微信。
靓绝九山:【你在哪?】
第二十章
停车棚的棚顶一颗灯泡接触不良,滋啦作响,陆元的视线被吸引过去。身边无数人推着车经过,都忍不住偷偷瞄他两眼。
以及他对面的女生。
等到人渐渐走光,偌大的车棚空旷起来,陆元先开了口:“有事就说,我赶时间。”
周佳艺一脸悲愤:“陆元,你昨天为什么没来?”
她昨天满怀希望地在浮云公园等到天黑,结果连陆元的影子也没看到。
陆元还在盯着那颗灯泡,老神在在地说:“没什么,就是不想去。”
“陆元!”
陆元眼神压过来,带着不耐烦:“再说最后一遍,我赶时间。”
“我昨天是真的,”周佳艺语气重了起来,“时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陆元扯了扯嘴角:“你现在说也不迟。”
周佳艺刚张了张嘴,陆元又说:“算了,我并不想听。”
弯腰给单车开了锁,单手拽出车把就要走,他又补了一句:“不要再给我写信,很烦。”
周佳艺满脸通红,不甘地盯着他的背影,突然大喊:“她在岚城是有男朋友的!你被她给骗了!”
前面的人倏然扭过头,忽明忽暗地灯光在那张英俊的脸上打下一层朦胧的阴影。
陆元眼神太过阴郁。
周佳艺的心微微一颤。
陆元的声音冷硬得像一块钢板:“我他妈乐意,关你什么事?”
“……”
周佳艺被他堵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陆元似又警告地看她一眼,转身融进漆黑的夜色里,推车走远了。
***
空荡荡的校门口,明亮的灯光下,蹲着一团小小的身影。
陆元远远看着,拨了拨单车铃铛。
鹿原抬起脸。
陆元走到她身边,长腿跨上单车:“走了,回家。”
鹿原起身脚都麻了,等到坐上后座,她将那句话还给他:“你是蜗牛吗?那么慢!”说完自己先偷偷乐出了声。
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陆元也想笑,却不知为何笑不出来。
车把紧握,少年手背上青筋明显。
一路骑得飞快。
过了一个十字路口。
鹿原忍不住问他:“班主任跟你都说了什么?”
“让我继续保持。”
“哦,”鹿原说,“班主任什么都没跟我说。”
陆元声音很低:“我以为,你不会在意这些。”
“是吗?”鹿原轻声说,“其实我在意啊,我在意很多东西,我说了我心眼不大的,只不过以前没办法表达出来。”
“你以前为什么不能?”
“因为有人总是跟我说在意就代表输了,而我不能输。”
陆元嗤鼻:“呵,这种话……”
“怎么了?”
“谁教你的?这种狗屁不通的道理。”
“一个已经不相关的人,”鹿原好像并不愿意回忆,轻笑一声,说:“你说的对,确实狗屁不通。”
陆元听见她释怀的笑,心里莫名舒坦了些。
街边的大树上整齐地挂上霓虹小灯管,自上而下闪烁变色,像是一场彩色的雨。
陆元说:“我们现在才高一,你不用想那么远。”
“没办法不想得远,”鹿原叹气,“女孩子想要独自活得好是很艰难的,你不懂。”
过一会,只听陆元沉声说:“你会活得很好的。”
鹿原嘴角弯起:“你又知道了?”
有风吹过,终于吹散心头的阴郁,陆元看着前路,眼神明亮:“我就是知道。”
鹿原坐在后座,听他语气固执地肯定,低头又笑了。
又过了一会,陆元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慢慢来吧,有心改变,总会越变越好的,我之前的事儿那么复杂,那时候我也以为不会更好了。但我慢慢改变,发现一切不过只是我想得复杂而已。既然我可以,我觉得你也可以。”
鹿原拽着书包肩带的手一紧,抬头去看他,只能看见男生理得很干净的发尾,以及线条流畅的脖颈。
“啊,”她张张嘴,不知道应该接什么话,“哦。”
她没想到陆元会主动说起他的过去。
“怎么没话了?”轮到陆元笑了,“我不信那两个大嘴巴没跟你说过?”
鹿原装傻:“说过什么?”
“我以前的事儿。”
鹿原听他话语平淡,放心试探道:“他俩说让我不要惹你,说你打架很厉害。”
“那我看你是不信的,”陆元淡淡地说,“你平时惹我还少么?”
莫名听出一丝宠溺是怎么回事?
鹿原已经咧嘴无声笑了,嘴里却故意唱反调:“什么打架厉害呀?还不是被人揍得睡觉都没法躺平……”
陆元又轻笑一声,没有反驳。
“那个叫彭力的,”鹿原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好像很恨你?”
“想知道为什么?”
“嗯。”
“他恨我很正常,”陆元的声音被风吹散,“他哥哥就是因为我死的。”
***
鹿原没有继续问下去。
揭开别人的伤口去探求真相的事情,她并不想去做。人人都有过去,人人都有伤口,虽然看似愈合,但并不是不会痛。
鹿原小时候看过一部韩剧,里面的女一号开解陷入过去情感的女二号,说“回忆就是回忆,回忆没有任何力量。”
鹿原小时候觉得这句话十分有哲理,但长大后她才发现,这句话是假的。
最起码,对她来说,是假的。
很多道理,细细推敲,其实有站不住脚。
很多人交友第一步,是确认对方的星座和血型,仿佛掌握了这两种信息,就能窥见一个人的全部——双子座自由又花心,B型血的人天生外向乐观——实际上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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