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宝澜也有意换个心情,便点头应了:“好啊。”
荆州正是江南水乡,风景宜人,这时节也好,花红柳绿,生机盎然,连河溪里的游鱼都肥美喜人。
两人催马出城,一较马术高下,等到了绵绵草地上,便信马由缰,并骥说起话来。
嵇朗生于东南,赵宝澜却是长于北方,两地风土人情迥异,闲话起来倒是很有意思。
他们带了鱼竿出来,等到了河边,侍从们便就地设了围帐,又开始准备座椅和地毯。
赵宝澜从较窄的上游看了看,觉得还是河岸另一边更适合垂钓,正准备提着裙子跳过去,却听旁边嵇朗轻声道了句“冒犯”,旋即便将她拦腰抱起,送到了对岸去。
他生的俊逸风流,却又谙熟弓马,精于骑射,看起来谦朗文秀,言谈举止之间却也不乏男子气概,英气逼人。
赵宝澜的脸微微热了一下,抬头看着他,眨巴一下眼睛,没说话。
嵇朗便低下头去看她,莞尔轻笑,风度翩翩:“怎么了?”
赵宝澜心里边甜丝丝的,看周围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便搂住他的脖子,踮起脚来在他脸颊上“啾”的亲了一下,丢下一句“什么都没有”,就蹦蹦跳跳的跑开了。
嵇朗先是一怔,旋即失笑,举步跟了上去。
……
这时候河溪里边的鱼多,两人钓了满满一桶,留下两条带回去晚上吃,剩下的便就近分了,李氏那儿、荆州刺史那儿,又或者说是本地豪强名流府上都送一份。
这东西不值钱,但是昌武侯送过去的,心意在那儿摆着,价值可就高了。
午后的太阳有些晒,两人没有在溪边久留,收起钓竿折返回去,却听侍从来报,道是荆州城里风声有些不对。
那是嵇朗的人,赵宝澜也没多想,正准备催马向前,叫他们便宜说话,却被那侍从恭恭敬敬的叫住了。
“赵姑娘,这事跟您也有关系。”
赵宝澜下意识跟嵇朗对视一眼,诧异道:“我?”
嵇朗肃然道:“怎么回事?”
侍从道:“外边有人在传,说蒯家兄弟前后出事都跟赵姑娘有关系,当然,他们不知道赵姑娘的真实身份,所以说的都是郑家小姐。”
蒯家作为突厥细作,牵扯的又是泄露军机这样的大案,是以押送金陵受审之前,成星卓都不曾往外透露消息,寻常人也只是知道蒯兴义在荆州被杀,蒯兴怀伤怀卧病,却不知内情如何,也难怪这时候会出现这样的流言了。
赵宝澜略微一思忖,就知道这是有人想浑水摸鱼,往自己身上抹一把泥,一来中伤郑宜静的名声,二来若是蒯家凭借蒯淑妃和她膝下皇子不倒,那以后她肯定就惨了。
她在荆州结的仇家就那么两拨儿,郑家一窝,再就是突厥人,郑家那边被血云宫的人监控的死死的,想作妖都难,八成是突厥人那儿闹出来的事儿。
再一想成星卓之前赶往东湖寻她的事儿,赵宝澜冷笑一声,道:“八成是霍铎干的——这个王八蛋,要是被我逮到,非把他天灵盖掀开不可!”
嵇朗听得眼皮一跳,斜她一眼,想说句什么,又忍不住摇头笑了。
他转向侍从,手握马鞭,吩咐道:“传令荆州张榜布贴,明言蒯家私通突厥,牵涉大案,罪大恶极,蒯兴义多行不义自毙,蒯兴怀亦被押赴金陵受审,郑氏女察敌在先,襄助肃敌在后,厚赐千金,以此表彰。”
侍从也知道自家君侯同昌国公世子之间的关系,不易察觉的瞟了赵宝澜一眼,道:“昌国公世子押解蒯兴怀进京,这时候还没透出风来呢,咱们这边若是先把事情给说出去了,那边恐怕说不过去……”
嵇朗翻身上马,勒住缰绳道:“他成星卓要是连这点事都办不好,那以后别出门了,老老实实呆在昌国公府跟后娘窝里斗不就好了!”
……
晚上吃螃蟹的时候申氏没过去凑热闹,由着他们年轻人聚在一起说话,她看得出昌武侯是真的对小妹动了心,人又出挑,赵宝澜呢,看起来也不像是无意的,便索性随他们去,自己不跟着掺和。
醉蟹是提前七日腌好的,鲜甜中渗入了醇厚的酒香,一口吃下去人都酥了一半,再配上几杯黄酒,一条鲈鱼,宫宴也比不得。
螃蟹宴只他们两人在,用餐的地方则被设在了院子里,石砖上铺了凉席,仆从们早早的撒过香药,是以虽是月上柳梢,却也不见蚊虫,唯有一片静谧。
嵇朗生的俊美,白皙面容月色下更显皎洁,赵宝澜看得舍不得挪眼,又多喝了几杯酒,等到螃蟹吃的差不多的时候,人就有了几分醉意,趴在桌子上枕着自己手臂,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嵇朗看得好笑,伸手戳了戳她脸颊,又取了些菊花叶子,道:“伸手。”
赵宝澜就老老实实的把手伸过去了。
嵇朗用菊花叶子帮她擦了擦手,又吩咐取水帮她净手,连带着擦干了,才不轻不重的说了句:“现在倒是乖了。”
赵宝澜两手托腮,笑眯眯道:“乖崽一直都很乖鸭。”
月色朦胧,竹影婆娑。
她眼睛弯起,甜津津的像是一角被切开的西瓜。
嵇朗将搁在两人中间的小案推到一边去,又握住她手,将人拉到自己身前,垂眸注视着她,低声问:“喜欢我吗?”
微风吹过,发丝拂过面颊,赵宝澜有点痒,抬手挠了一下,说:“喜欢鸭。”
嵇朗捧住她的面颊,低头吻了上去。
第47章 是恶龙之家吗?
他唇齿间有黄酒的气息, 大抵是因为方才用茶漱口,所以掺杂了一点茶香。
奇怪的是,这两种味道混杂在一起,赵宝澜一点都不讨厌。
她搂住他的脖颈, 生涩而主动的迎合他。
这是个缠绵悱恻的吻。
一吻结束, 赵宝澜像只醉呼呼的小猫一样, 靠在他怀里不说话。
嵇朗似乎心情很好,手臂扶住她腰身, 就像是哄孩童入睡一样, 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她背。
月夜寂静,有隐约的虫鸣声传来, 不知过了多久,赵宝澜迷迷糊糊听见他叫了声:“宝澜。”
她含糊不清道:“嗯?”
嵇朗轻轻道:“喜欢我吗?”
赵宝澜说:“嗯。”
嵇朗心情舒畅的“喔”了一声,这么过了会儿, 又问她:“那昌国公世子呢?”
赵宝澜没吭声,只是悄咪咪的用手捂住了脸,偷偷打开两个指缝看他此时的表情。
嵇朗在她耳朵上捏了下,笑的无奈:“你就不能先糊弄过去吗?”
“噫, ”赵宝澜抗拒道:“那不是撒谎吗,我才不干这种事。”
“……哦, ”嵇朗被气笑了:“所以你就理直气壮的馋两个人?”
赵宝澜不接这话,只是拉着他的衣袖,一下一下,撒娇似的摇晃:“朗哥哥,朗哥哥。”
嵇朗一双眉毛生的英秀,很黑,真正是眉飞入鬓, 眸子狭长清亮,嘴唇却很薄,笑起来时眼波横荡,风流意气难掩。
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他扶额道:“你啊。”
这时候外边有人来回话,道是岳州有急事须得回禀,嵇朗见坏崽迷迷糊糊好像要睡着似的,也没叫她起来,就着这个姿势,吩咐道:“传他进来吧。”
心腹匆忙过来,便见向来不近女色的君侯正坐于席上,怀里抱着个年轻姑娘,月色朦胧,院里虽然悬挂着灯笼,却也瞧不清面容。
他心下一动,却不多问,见君侯未曾叫那姑娘回避,便整理了说辞,道:“那边已经动了,要不了多久,苗安顺怕就要闹起来了。”
“他本就是草莽出身,被人吹捧几句就冲昏了头脑,倒也是寻常事,”嵇朗不以为意,淡淡一笑,道:“由得他去,不必理会,只叫相邻州郡刺史早做防范,别叫他钻了空子便是。”
心腹忙道:“属下明白。”
他刚从岳州赶来,并不知道赵宝澜身份,又兼之知晓幕僚们提议君侯迎娶燕侯之妹为妻的事情,此时将正事说完,不禁多问一句:“属下冒昧,还未请教这位姑娘名姓……”
嵇朗手掌轻轻拍了拍赵宝澜的背,含笑唤道:“坏崽,醒醒,别人在问你呢。”
赵宝澜还没睡着,也将他们方才说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此时听嵇朗出声叫自己,迷迷瞪瞪的睁开眼睛,一抬下巴,说:“谁?谁叫我?”
心腹看得眼皮子一跳。
嵇朗却是忍俊不禁,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一下,介绍说:“这位是北方小有名气的可爱姑娘,名叫赵宝澜,一向是理不直气也壮,嚣张的很。”
心腹既然知道岳州幕僚们建言君侯求娶燕侯之妹,自然也知道燕侯之妹名姓,听罢又惊又喜,以为好事将近,忙正色行礼道:“原是燕侯府上的小姐,失敬、失敬。”
嵇朗看出他心意,摇头笑道:“却也不是你想的那样。见过也就算了,不必刻意同其余人讲。时辰不早了,退下吧。”
心腹听得一知半解,却也不曾多问,再行一礼,毕恭毕敬的退下去了。
他走了,赵宝澜也彻底睡着了,嵇朗唤了坏崽几声,只惹得她眉头蹙起,人却没醒。
他心下爱怜,不欲再搅扰她,吩咐准备了醒酒汤,便将人抱起来送到申氏那儿去了。
申氏又好气又好笑:“这孩子也是糊涂,歇在我这儿倒是没事,却叫李夫人忧心。”说完又借了刺史夫人的名义往李氏那边送信,说是赵宝澜有些喝多了,今晚不回去了,叫李氏放心,勿要担忧。
赵宝澜去吃螃蟹的时候就找人回去送信,说是会回去的晚些,是以李氏现下倒也不急,再知道喝多了留在刺史夫人那儿,也不曾多想,只念叨了几句怎的这般贪杯,说完便卸了钗环,往内室去安寝了。
赵宝澜喝的有些醉,第二天便起的晚了些,迷迷瞪瞪的睁开眼,刚叫婢女帮着擦了把脸,就听人传话,道是蒯家夫人杀上门来了。
她脑子里边晕头转向的,还在想这个蒯家夫人是何方神圣,旁边帮她穿衣服的春娘便先一步点明白了:“便是蒯兴义和蒯兴怀的母亲,蒯家的当家主母——也是蒯淑妃名义上的母亲。”
“她怎么过来的?”
赵宝澜听罢,那点子睡意立时便飞到九霄云外去了:“成星卓不是已经押解蒯兴怀回去了吗?蒯夫人怎么还能光明正大的跑到荆州来找我的麻烦?”
“大概是正好错开了,”春娘帮她把衣带系上,说:“昌国公世子才走了一日,到金陵还早呢,昌武侯也是今日才把蒯家通敌的文书贴出去,蒯夫人若是在蒯兴义死讯传出之后便往荆州来,时间上卡的刚刚好,不知道事情败露也是寻常。”
其实春娘还遗漏了一点。
蒯家是突厥人安插过去的细作,这事蒯兴怀知道,蒯淑妃知道,蒯兴怀的父亲知道,唯独蒯夫人和蒯兴义不知道。
事关重大,倘若泄露出去一点风声,全家人都得跟着完蛋,那两人又不是什么谨慎性子,那三人压根就没敢透露给蒯夫人和蒯兴义知道。
所以这会儿蒯夫人真是满腔怒火与伤心,理直气壮的来找荆州刺史的晦气,想给郑宜静和她那个堂姐一点颜色看看。
虽说儿子是被庞家娶得那个贱人害死的,但若不是有那个郑宜静和她的堂姐做引子,又怎么会闹成这样?
——这时候她还不知道蒯兴怀也出事了。
因着蒯淑妃得宠,她在金陵尚且横向霸道,无理都要讨三分,更别说是荆州这样的小地方了,不搅弄个天翻地覆,怎么也不能甘心。
蒯家通敌的事情成星卓知道,荆州刺史也知道,现在听人回禀,道是蒯夫人盛气凌人的前来问罪,当即就不屑的撇了撇嘴。
事情都败露了,还不赶紧往突厥跑,居然巴巴的撞上来,脑子呢?
离家出走了吗?
也别说什么蒯淑妃不蒯淑妃了,通敌叛国这样的罪名都下来了,昌武侯这边也直接张榜布贴出去了,即便金陵那边想低调处理都不行,不只是蒯淑妃,连带着她所出的皇子恐怕都得被一起处理掉。
荆州刺史懒得见她,直接吩咐打发出去,转念一想万一她从自己手底下跑了,来日金陵又或者是昌武侯问罪,这可如何是好,便赶忙改口,叫暂且把人留下,又吩咐人去请请示昌武侯如何处置。
蒯夫人碰了个硬钉子,实在恼火异常,又见刺史府的人拦着她不让走,立时破口大骂,先是骂荆州刺史,然后又开始骂郑宜静和她的堂姐。
申氏的住处离那儿不远,因着小妹的缘故,对郑宜静这名字十分熟悉,遥遥听见有人喊着小妹名字骂街,不禁大为皱眉,心头冒火,寻过去打量蒯夫人一眼,见她妆扮不俗,像是朝廷命妇,眉头不禁皱的更紧。
蒯夫人瞧见了她,看申氏气度非凡,也警觉道:“这位是——”
申氏斜她一眼,寒声道:“我便是你刚才骂过的郑宜静的嫂嫂。”
说完,她问旁边仆从:“她是谁?”
仆从知道申氏身份,不敢怠慢,申氏问了一句,她答了一长串:“这位是蒯夫人,家中两个儿子同令妹发生了些矛盾,所以闹上门来……”
申氏习惯了帮家里边的小魔王收拾烂摊子,也知道自己小妹秉性,相信她不会无缘无故在外闹事。
现下一听后边那两句话,申氏当即便面露焦急之色,娴熟而程序化的道:“我们家可怜的乖崽在外边跟人发生矛盾了吗?我的天呐,她怎么一句都没有跟我说过?那孩子就是这么乖巧本分,受了委屈也不吭声……”
“错了错了,不是这套,”春娘跟赵宝澜一道赶过来,见状忙低声提醒说:“是咱们姑娘把她两个儿子祸祸死了,这是蒯家那两个儿子的娘!”
“……”蒯夫人:“?????”
“哦,那对不起,”申氏听罢,赶忙改口道:“我们家乖崽可能犯了一点微不足道的错误——可是你凶什么凶?!!!”
她边说边直起腰杆来,一巴掌扇的蒯夫人脚下趔趄,横眉立目道:“教出那么两个狗东西来,不自惭形秽也就罢了,你居然还有脸出来骂街?人而无礼,不死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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