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完善后的选拔官吏的制度,本王建议不要再用察举制。”
李琅华走在李姝身后慢半步,一边走,一边道:“小姝推行新政之举,必会流传百世,但史学家向来吝啬笔墨,百年之后,后人无法窥准小姝变/法/改/革推行新政的阻力,若仍用察举制的名字,他们只觉得小姝不过略将荐举制修改,算不得甚么大功绩。况世人对女人从来严苛,小姝纵有不世之功,也会被人扭曲成弄权之举。”
“故而以本王之见,还是另起他名为好。”
“多谢皇叔好意。”
李姝笑了笑,比刚才敷衍假笑多了几分真心。
——李琅华滑不溜秋,永远在她不耐烦的边缘试探着,知道刚才挑拨她与萧御关系的话惹了她的不悦,心思一转,便真的贴心为她做打算。
李姝道:“荐举的科目分岁科与特科两大类,岁科有孝廉、茂才、察廉、光禄四行,特科又分为常见特科和一般特科,林林总总,科目众多。”
“本宫觉着,既然以科选举有才之士,便改做‘科举’,皇叔意下如何?”
这是她早就想好的名字。
李琅华能想到的事情,她自然也想得到。
想到了,便跟着想了对策。
她不能容忍自己的功绩被抹杀。
完善选才制度,推行科举选士,于私,是将天下寒门全部拉拢在她身边,哪怕未来的某一天她的身份被曝光,这些寒门为了自己的仕途,也会维护她的地位,甚至心甘情愿为她所用。
于公,是破除豪族世家们对选拔官员的垄断,让有才之士得以大展宏图,去建立一个海晏河清太平昌明的新朝代。
此举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她的名字与科举紧紧绑在一起,只要后人考科举,便是承她的情得以出人头地,他们不得不感谢她,世世代代纪念她,哪怕她被史书妖魔化。
想到此处,李姝展颜轻笑,然而与她的畅快相比,李琅华面上的笑有些不走心,但也只是一瞬,转瞬之间,他仍是笑盈盈的,衷心赞美着:“科举?甚好。”
“小姝想的名字,自然再好不过。”
察觉到李琅华极细微的异样,李姝并未放在心上。
她太明白李琅华的心理,对她又敬又怕,又爱又恨。
他希望她能斗垮世家,但又怕她的势力登峰造极——说到底,她不姓李。
当她手中权势无限大时,谁也说不好她会不会改朝换代,颠覆大夏江山。
毕竟她是个极有野心的女人。
这种心理就对了,很多缠绵爱情都是从惺惺相惜发展出来的,她不急,降服海王总是需要一个过程的。
李姝笑了笑,携手与李琅华走进正殿。
王负剑走在二人身后,嘴角抿成一条线。
朝臣们早在殿内坐定,见李姝与李琅华一前一后步入正殿,不免有些诧异,李琅华虽然数年不曾在人前出现,但他魅惑如妖,世所罕见,一眼便让人与被囚禁在蓬莱岛的阶下囚楚王联系起来,可他既是楚王李琅华,又怎会与李姝这般亲密?李姝又怎会容忍一个曾经欺辱过自己的人活在世上,并且带着他前来参加朝议?
众人疑惑不解,唯有立在百官之首的萧御神色淡淡,仿佛没有看到李琅华的身影一般。
李姝看了一眼不为所动的萧御,心道果然如此。
莫说她只是带李琅华参加朝议了,哪怕她当朝宣布她要嫁给李琅华,只怕萧御面上也不会有甚么表情。
世家第一公子么,他永远是风轻云淡飘飘欲仙的,凡情小爱根本不会占据他半点心肠。
李姝收回目光。
李琅华瞧瞧李姝状似无意的李姝,再看看不悲不喜的萧御,顺路扫一眼自进殿之后便有些心不在焉的王负剑,眼底闪过一抹玩味,懒洋洋开腔:“本王许久不上朝,想来很多人已经不记得本王了,无妨,你们知道本王乃是平帝之子,当今天子皇叔,长公主的叔父便可。”
“本王今日参加朝会,为的是小姝推行新政之举。本王年少时与你们打过交道,知道你们最喜欢甚么都论个规矩体统,故而今日索性与小姝一同过来,毕竟大夏皇室如今辈分最高的人是本王,本王点了头,你们自然不用去找甚么辈分高的老不死来压小姝。”
李琅华的一席话,让安静人群炸开了锅。
朝议本是庄严肃穆之事,偏李琅华吊儿郎当靠在凭几上,懒懒散散没个正经模样,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可他却为李姝变/法而来,言语之间对李姝尽是维护,让世家们极难接受——亏他们还想过废去李姝拥立他做天子!
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白瞎他们一番心思。
世家们在心里将李姝李琅华骂了千百遍,心里瞧不上,面上自然带了几分。
一片嫌弃中,气质俊逸出尘的萧御越发出挑,让人很难不注意他。
李琅华余光扫了一眼李姝,李姝却看也没看萧御,矜持笑着,俯视着殿内神态各异的朝臣。
李琅华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倒符合她一贯作风——一心弄权,眼中只有利益,无论是萧御的风轻云淡,还是王负剑醋意低迷,都影响不到她。
哪怕她对萧御动过心。
李琅华说完话便笑了起来,他的笑在世家们看起来更像是嘲讽,世家子弟义愤填胸,很快有一人站了出来,义正言辞反驳李姝废除荐举制改为科举制的条例,高声控诉李琅华简直胡闹。
李琅华抬眸瞧了一眼杜季成,此人是李姝刚赐婚的杜砚的父亲。
杜家是长安城数一数二的望族,有京兆韦杜去天尺五支撑,他们自视清高,讲究规矩,瞧不上庶出坑害全族的周端惠,但李姝诏令已下,杜家无法抗拒,便把火撒在她的新政上,顺便骂一骂他这个帮凶。
只是骂他的说词,委实没有新意,他数年便听腻了。
李琅华百无聊赖掏着耳朵,掏完之后,弹了弹手指,懒懒道:“哟,好大一块耳屎,怪不得脏了本王的耳朵。”
李琅华指桑骂槐,寒门出身的朝臣们哄堂大笑,杜季成气得满脸通红,却也没办法反驳——李琅华说的是耳屎,他若反驳,便是自认耳屎。
杜季成灰溜溜退下。
开场大捷,李琅华颇为自得,邀功似的向李姝笑着。
李姝见他这般卖弄,有些忍俊不禁,便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这才只是一个开始,其他世家尚未发话,让他莫要掉以轻心。
大夏民风开放,女子摄政时并不需要像前朝一样垂帘听政,只在天子一旁摆了座。
没有珠帘相隔,李琅华又颇为招摇,二人动作落入朝臣眼中,与眉来眼去没甚么区别。
当下有朝臣面露不屑之色,上前一步,慷慨陈词直指新政弊端。
老套的说辞让李姝听得直犯困,朝臣见李姝不以为然,心中更加恼火,冷声道:“世人皆道,长公主手下的寒门士子除却皮囊外,剩下一无是处,委实难登大雅之堂,然长公主却看不到这些,仍对他们委以重用。微臣想问一句长公主,长公主执意扶持寒门,难不成原因与今日带楚王上朝一样?”
此话一出,满殿皆惊。
若刚才还是含蓄劝慰李姝,此时便是径直指着李姝鼻子骂她以貌取人——李姝声名狼藉,有面首无数之称,况在李姝没有成为长公主之前,她与李琅华的关系便颇为暧昧,世家们在不知道李姝与李琅华的私下交易情况下,很容易将二人关系想得极为不堪。
王负剑面色骤冷,手指弹过剑鞘,凛凛声音让人不寒而栗,威胁之意一览无余。
朝臣第一次见这种仗势,面对的又是杀人如麻的王负剑,心中不免有些胆怯,双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但他很快又平复心情,梗着脖子颤抖立着,求助似的看向立在百官之首的萧御。
萧御抬眉,看着李姝,淡淡开口:“这是长公主的规矩?”
李琅华顷刻间来了精神。
想他一路演戏到现在,终于等到了正主。
李琅华略整衣襟,语重心长道:“萧相是想兴师问罪?”
萧御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李琅华眸光闪了闪,继续道:“此人用心险恶,构陷本王与小姝,杀之有何不可?”
那人见萧御替自己出头,壮着胆子道:“微臣,微臣句句属实。”
“句句属实?”
李琅华挑了挑眉,道:“若是句句属实,小姝向来以貌取人,此时立在小姝身边,是否该是萧相?”
众人被噎得一滞。
李琅华挑衅似的看着萧御,悠悠一笑,继续说道:“可见小姝更重才干,而非皮相。”
李姝险些笑出声。
李琅华这句话不可谓不毒辣。
世人皆知,她与萧御有过一段情,世人也知,她爱繁华,喜美人,连伺候自己的宫人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容貌。
然爱美如她,怎会放着萧御这么一位谪仙似的人不要?
可见萧御此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李姝觉得李琅华这般埋汰萧御有些不大好,想打断李琅华的话,但又觉得李琅华的话让她甚是痛快,一扫多年堆压在她胸口的郁气。
犹豫片刻,李姝没有开口——讲真,她从未见过萧御被人指责到无话可说的模样,她挺好奇,萧御狼狈时是甚么模样。
左右她是长公主,任性一些也无妨。
左右李琅华讲的是朝政,只是顺手公报私仇。
李姝笑意盈盈,看向萧御。
萧御并没有理会李琅华的挑衅,他微抬眉,看着端坐长公主凤位的她,见她浅浅笑着,似乎颇为认同李琅华的话,他的眸光微不可查地深了深。
李姝有些意外。
“益州乱局困扰大夏多年,数代天子束手无力,小姝执政之后,选才任能,不过数月,便将化解益州之危。此等识人用人之能,在座之人哪位能够做到?”
察觉道萧御与李姝间的暗波涌动,李琅华将话题一转,又引回朝政上,道:“小姝独具慧眼,用人不拘小格,益州之变,是她能力的体现。得公主如此,是大夏之幸、万民之福,有公主如此,为何不能革/新变法,推行新政?”
李琅华谈起新政,李姝的心思又被引了回来,微点头,很是认同李琅华的话。
至于刚才她捕捉到的萧御极细微的表情动作,早就被她抛到脑后。
萧御看李姝频点头,淡淡道:“长公主确有经天纬地之才。”
明明是一句赞美话,可自他口中说出来,李姝总觉得别有深意。
尤其是,前几日她还用萧家人的把柄逼他将丁家人与她的表兄送到她殿中。
她这种行径,实在与经天纬地之才没甚关系,说是不择手段更为贴切些。
萧御此话,必有其他含义。
但她现在不想琢磨他的话里有话,她今日只有一件事,废旧法,推新政,除此之外的事情,她懒得去想。
李姝再次给李琅华使了一个眼色。
李琅华既然说了,她一向知人善用,那么像这种得罪人的事情,让李琅华去做就好了。
李琅华笑着点头,示意自己都知晓。
李姝便放了心,悠闲端坐着,期待李琅华再次语出惊人,让世家们无话可说。
作为多年死对头,她对李琅华的实力颇为自信,不是她吹捧李琅华,论起气死人不偿命,在座之人没有一人是李琅华的对手。
待李琅华夹枪带棒将朝臣们气得不轻、萧御不得不下场时,就是她与萧御之间的对决了。
皇权与世家,终究势不两立。
她与萧御的结局,在萧御出生之日便已确定。
此后种种,不过是走向结局之路的一波三折。
为一些没有结果的事情去浪费心思,是极其不明智的行为。
李姝笑了笑,不再看萧御,目光看向李琅华。
或许是方才说了许多话,李琅华有些口渴,端起案上的茶轻啜一口,而后放下茶环视着殿内朝臣世家,再度懒懒开口:“方才那位大臣虽满口胡编乱造,但有一句话,却也有些道理。”
在李姝期盼目光下,李琅华语不惊人死不休:“小姝纵养面首又何妨?”
殿内顷刻间静了下来,众人神色各异,李姝眼皮微跳。
“小姝虽是女子,但天子同出一父,皆是先帝子嗣,天子加冠后,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然小姝却只有一个夫婿。”
“世间不平,莫过于此。”
“故而以本王之见,小姝养面首之事,实在不值得世人置喙。”
李琅华迎着萧御冰冷眼眸,笑眯眯道:“不知萧相意下如何?”
李姝喜欢萧御,这件事他早就知道。
年少时的欢喜,如长在掌心的疤,握着手,以为旁人看不到,但疤是否存在,是否还在生长,只有自己知晓。
那年他还是太子,强行将李姝带在自己身边,萧御来到他府邸,他让李姝误解,以为萧御为政事而来。
李姝看着萧御,没说甚么,面色带笑,神色如常,可到了晚上,他去找李姝,他看到李姝僵硬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眼下有着极淡极淡的红。
她性子倔强,连哭都不会放声哭。
就如她心底压抑着的欢喜。
不为世人所知。
可是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生来坚强?
他知道她一路走来的不易,所以他将她从床上拉起来,塞给她一坛酒,说:“委屈甚么?不是还有皇叔么?”
“待皇叔做了天子,你想要甚么样的男人没有?”
“莫说一个萧御,十个萧御皇叔也能给你弄得来。”
他对李姝说过许多话,真真假假,他自己也分不清,但那夜当他就着月光看着她倔强眼眸,他清楚感觉到自己心口骤然收紧,清楚明白,他方才说的话,是假的。
假的。
去他妈的皇叔。
去他妈的萧御。
待他做了天子,他不会让李姝看任何男人一眼。
他要她的眼里,只能看到他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李琅华:本王先黑为敬(╯'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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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渣过的人全部重生,而我只有三岁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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