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一次不理想的月考成绩直接让苏茴的态度急转直下,那她一直以来所做的努力也就白费了。
于红催促道:“怎么了?”
棠宁撒谎不眨眼道:“我妈妈在忙,于老师,您给我爸爸打电话行吗?”
没办法,她的长相清纯,就算是假的,说出口也能让人轻易相信。
她学校的事情一直都是苏茴帮忙联系的,包括跟老师打电话、开家长会,所以于红不清楚程柏城的声音倒正常。
棠宁报上那一串数字后,感觉到撒谎带来的头发发麻。
通话界面响起嘟嘟声。
万一程怀恕不接,那她打的算盘就全乱了。
如坐针毡了一会儿,下一秒,电话那头通了。
于红开门见山道:“喂,您好,是棠宁的家长吗?”
盛夏的空气闷热,阳光通过办公室没拉紧的窗帘透进来,外头的蝉鸣不绝于耳。
终于,那边沉默许久,镇定地说:“是。”
程怀恕的嗓音偏磁沉,在电话里,这种声音的特质就更明显,听的人心里酥酥麻麻的。
棠宁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将手指攥的更紧了。
于红:“是这样,棠宁这次月考名次下滑很厉害,你们做家长的得注意些了,看是不是别的因素让她在学习上分了心......”
反正于红怎么说,程怀恕都是表示深刻反省且配合的口吻,弄得棠宁倒是坐立不安。
莫名其妙让他接了个接受批评教育的电话,程怀恕还能配合的天衣无缝。
她想,他这人最起码,应该没有程旭说的那么不近人情吧。
末了,于红看了眼手机时间,看样子是准备放行她了。
程怀恕顿了下,话语沉沉道:“我会好好教育我们家小孩儿的。”
“我们家小孩儿”说的挺亲昵,这临场发挥,给个奥斯卡影帝都不为过。
而这句话一字不差地落进她耳朵里后,棠宁一阵窘迫,脸红的像是煮熟的虾。
不知道程怀恕的态度到底怎么样,她心里仍是忐忑的。
不过就算是急中生智的下下策,也比断了她跳舞的念想好。
棠宁自我安慰一番,心情一时间明朗了许多。
晚上回到家,她晚饭没扒几口就匆匆上楼去写作业。
方才在饭桌上,程怀恕也没提起这事儿,所以......他这是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怕程怀恕转头把这事儿告诉程柏城,棠宁按捺不住,跑到储物间门口等人。
他的房间就在储物间对面,可她完全没有去敲门的勇气。
思绪正游离着,房间的门咔哒一下开了。
程怀恕大概是打算去洗澡,衬衫领口开了几颗,比先前看起来多了几分不羁,可丝毫不显轻挑。
“程叔叔,对不起。”棠宁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可怜点儿,“我也是走投无路了。”
她低着脑袋,心跳如雷奔,迟迟不敢去看程怀恕的表情。
走廊的灯白的惨淡,清晰地描摹着男人的轮廓。
许久,棠宁抬眸,发觉他的神情疏离又散淡,远远比她想的有耐心多了。
程怀恕不紧不慢地开口说:“要我配合你跟老师撒谎,性质可比挨父母一顿骂恶劣。”
“不是的。”想到这里,少女又委屈起来,眼眶都快红了。
“反正......程叔叔......”她吸了吸鼻子,稳定下情绪,“您是个好人,就帮我这一次吧。”
程怀恕噎了一下,脊背僵着,无奈地勾唇轻笑。
怎么这小孩儿还乱发好人卡呢?!
第04章
程怀恕耐着性子,玩味地笑道:“你就那么确定我是好人啊?”
棠宁睁大水濛濛的杏眼看他,似是真的在确认一个事实:“那你是坏人吗?”
她心里清楚,他当然不可能是。
听出来少女语气里的不以为然,他郑重其事地说:“给我一个理由,这件事可以不告诉他们。”
说这话时的程怀恕,有种很强烈的压迫感,让她回避不得。
棠宁也是豁出去了,恳求道:“我想继续跳舞,不想让他们反对。”
影影绰绰的灯光下,他侧脸轮廓流畅,良久才吐出几个字:“行,下不为例。”
看样子程怀恕是同意了,棠宁心里的重担瞬间清零。
仰躺在绵软的床上,她双眸轻闭,心头升起的雀跃感不容忽视。
这个小秘密......只有她跟程怀恕彼此知道。
就像无形的羁绊,从种子开始,慢慢在心底扎根。
可她谁也不能说,包括程澈和程旭。
这个周末,她考完每周一次的测验就要去机构练舞。
虽说是辛苦了点儿,但练舞这事儿风雨无阻,必须要舍得下功夫。
今儿是要排《一枝红艳露凝香》的队形,集训中的小姑娘早早地到了场地。
都还是十六七的少女,个个像是抽条的嫩柳,纤瘦亭匀,很是自觉地开始压腿热身。
棠宁换好舞蹈服,随意一站,袅袅婷婷,完全让人挪不开眼。
本来还叽叽喳喳的场子,在秦玉真进来后,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秦玉真是出了名的严师,绝对不会因谁在喊痛就在训练中心软。
确认人都到齐后,她扫视一圈,说:“今天很重要的是要选出主舞的位置,有一段单独表现花苞绽放的部分,是全舞最精彩的时刻,大家自觉点,一个一个上来试。”
郁夏昂着下巴,率先举了手:“老师,我先来。”
郁夏古典舞功底好,基础功扎实,一套舞下来,舞蹈动作流畅,表情也到位。
秦玉真满意地点点头:“表现的不错,下一个。”
轮到棠宁的时候,她只是想象着花苞盛放的每一个惊艳的刹那,全神贯注到舞蹈的节奏里。
令人沉浸的古典音乐里,少女跪在地板上,探出白皙的手,模拟花苞的探头,软与媚之间,节奏控制的恰到好处。
最后,所有的蛰伏化为迈步旋转的动作,一时间行云流水,美轮美奂。
仿佛置身的不是训练室,而是真正的舞台。
不仅其他人看得目不转睛,秦玉真也鼓起掌来。
她显然已经有了最佳人选,认定道:“棠宁,主舞暂先由你担任。”
“不过其他的同学也不能掉以轻心,你付出多少,舞台上就会呈现多少,努力这东西骗不了人。”
......
舞蹈排练完,棠宁还留在舞蹈教室里加练。
镜子里的少女皮肤白皙,明艳动人,每一个动作都力求做到极致。
一直到教室要关了,她才收拾好东西出来。
机构的大门关了,棠宁就从后门出去,刚往前走了几步,一行人就拦住了她的去路。
为首的咧着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问:“你是棠宁吗?”
棠宁下意识抓紧了背包的带子,警惕道:“怎么了?”
说实话,她心头涌起不妙的预感,像是细细密密的针,每一下都刺入血肉。
前些天棠宁回家的时候,苏茴跟程柏城还在议论那件事,不让她听到,就是为了保护她。
那人酒气熏天,不耐烦地说:“你舅舅欠了钱,现在我们找不到他人,他说可以来找你还。”
她回避着他的视线,言辞坚定:“我不认识你们说的人是谁。”
男人看着她的样子比对了一番,嗤笑了声:“没找错,就是你。”
棠宁又想起之前好几次不愉快的经历,男人龇着一口黄牙,贼眉鼠眼地纠缠她。
“舅舅找你周济点儿。”
“你没钱?程家没给你钱吗?”
“不要跟我装不认识,你别忘了,你还是你妈生的呢?一口一个程家,我告诉你,你现在就是他妈的孤儿!”
母亲去世后,耿岩就愈发无法无天,先前棠宁去江城舅舅家住过一段时间,听见的永远只有无休止的打骂声。
她被锁在房间里,望着防盗网外面的世界,像一只囚笼里的鸟。
后来,苏茴去看过一次棠宁,于心不忍之下,跟老爷子、程柏城劝说再三,才把这孩子接进程家。
只是没想到耿岩这些年离完婚,吃喝赌-博什么恶习都沾染上了,只会找她和程家的麻烦。
后门这边路黑没什么灯,加之天色已晚,根本没什么人经过。
棠宁咬着牙,压抑下心中的恐惧跟他们周旋着:“你们等一下,我钱都在手机里。”
下一刻,她假装把手伸进包里,转身跑进夜色里。
那种境遇下,除了跑,她其他什么都没有想,也什么都没敢想。
后面的人可能是喝了酒,没想到她跑得这么快,早就被甩在身后,晕头转向的。
巷子太黑,不小心被什么绊到后,棠宁用手肘撑了下地面,膝盖却重重相碰,强烈的疼痛感让她胸腔震颤着,喉头发涩,弥留着十足的后怕。
天空中,细微的雨点儿簌簌直下,落在她的眼睫上。
身后已经空无一人。
即使现在报警,这条路没监控,也追究不了任何人的责任。
她又想起八岁那年遍地的鲜血,以及封闭的房间内,不断萦绕在耳朵里的女人的哭喊、男人的打骂......
所以刚到程家,棠宁总是在深夜梦魇,仿佛这块石头一直压在心口。
她没跟苏茴联系,自己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
刘姨温和地问:“宁宁,还要不要吃点?”
她跟刘姨留了句吃过饭了,就头也没回地跑上二楼。
少女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无声地蜷缩着。
另外一头的房间灯还亮着,夹杂着很低的交谈声。
程怀恕今天去了趟军区,空军的一些领导很关心他眼睛的恢复情况。
李思明就是专门过来帮助他恢复的军医,两人聊了会儿他不在之后部队那群小子的近况。
谈及至此,李思明露出羡慕的眼神,揶揄道:“连韩奇都结婚了,程上尉,你得抓紧点儿时间啊。”
程怀恕嗓音喑哑,淡淡地说:“不急。”
李思明对他这个回复都听的耳朵里长茧了,环顾一圈才问:“诶,你们家是不是还住了个小孩儿?”
“嗯,我大哥收养的孩子。”程怀恕的语气没什么起伏。
李思明啧了声,开起玩笑来:“别欺负别人小孩儿啊。”
程怀恕勾了下唇,反驳他:“怎么可能?”
“你训那些新兵的时候,也没见你客气几分啊。”
李思明见过他在部队什么样儿,体能训练每回都第一,平日里虽是好相处,但又板着个脸,新兵蛋子们都不敢跟他开玩笑。
程怀恕不想理会李思明的控诉,放软了声线:“是个姑娘。”
李思明赞同道:“噢噢噢......那是训不得训不得。”
探望完情况后,李思明准备回军区,刚从程怀恕房间出来,迎面碰上了要去浴室的棠宁。
他是个自来熟的,笑嘻嘻地说:“你就是程家那个小姑娘吧?”
棠宁捏着裙摆,一双鹿眼还蒙着水汽,不轻不重地点了下头。
这时候李思明才注意到,少女白嫩的膝盖上呈现出两处很明显的伤痕,青青紫紫了一块,看着就让人心疼。
作为军医的直接反应让他皱了下眉,询问道:“你腿怎么......受伤了?”
棠宁没说话,唇线绷直。
李思明知道程怀恕房间里有急救包,赶紧把人劝到房间里来上药。
打开急救包,里面有要用的碘伏、棉签和恢复伤口用的软膏。
忙活完一通后,他将药物交给程怀恕,示意道:“你给她上药。”
程怀恕稍顿,搞不懂李思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思明解释说:“男女授受不亲,再说了,你是她小叔叔,还是你来吧。”
他还补了句:“我可以给你指挥。”
棠宁垂着眉眼,瞧着温顺乖巧,扇子样的眼睫忽闪忽闪的。
房间的灯光打下,少女的皮肤更像是了淋了一层牛奶。
程怀恕给她涂药,就是真的很克制,除了伤口,绝不会碰到其他的皮肤。
棠宁盯着他锋利的下颚线看了会儿,能感觉的到他轻缓的呼吸,有点儿沉,可也令人安心。
等李思明出去,程怀恕才扔掉棉签,蹲下身来,跟哄小孩儿似的套话道:“你不是跳舞的吗?腿怎么受的伤?”
即使程怀恕现在看不见,但也能感知到她受伤的这块不是简单的磕磕碰碰能形成的。
《一枝红艳露凝香》的主舞刚敲定的她,结果自己回去就受伤了,棠宁知道她没法儿跟秦玉真交待,也很难圆这次来之不易的舞台梦。
但棠宁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毕竟是家里的事情,自己跟程怀恕论起来半毛钱亲戚关系都扯不上。
她怔怔地,忍着哽咽说:“我自己不小心碰的。”
可话音一落,豆大的泪珠滚落,啪嗒啪嗒,连成线一样砸下。
程怀恕扶着椅子的手停滞在半空,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沁润在手背。
他不用多想,也知道是棠宁哭了。
一抽一抽的,是那种很压抑的哭噎,如同黑暗里的困兽,始终找不到光。
是了,从她失去爸爸妈妈开始,连哭都不能放肆,逐渐变成了一种情绪的压抑,只能封存在心底。
“哭什么?”程怀恕扬起下巴,拭掉手背的泪珠,嗓音温柔又缱绻,“叔叔又没欺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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