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先走, 她也不知道像今天这么危险的状况,程怀恕还要面临多少次。
程怀恕知道她在犹豫什么,关于机密任务不方便多加透露,只能嗓音沉沉道:“我们还需要完成个任务。”
棠宁了然:“救援之后的?”
“算是军区那边一开始交待的。”他心头一软, 从来没有那么一刻,会在出任务前感受到这么强的羁绊。
程怀恕这回过来西南军区,一方面是参与空降兵的常规集训,更重要的是解决沈政委犹豫的问题。
以他目前的状况,要去联合缉毒大队那边共同打击一桩跨境毒/品交易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沈政委知道他当年在南苏丹留下来的身体和PTSD的心理问题,这一回抓获跨境犯罪,也是冒着实打实的危险,双方交战必不可少。
倘若程怀恕有什么不适,很有可能对自身和行动的成败不利。
进帐篷前,小姑娘回望了一眼,目光沉甸甸的:“小叔叔······姜小满会好的,别担心。”
程怀恕微微怔忪,最终唇角扬起一抹放松的笑容。
仿佛内心的褶皱就在这一刻被抚平。
两人分别后,棠宁拿了物品出来洗漱,又在支起的火堆上烤火暖了暖身子。
更深露重的夜里,救援任务还在持续。
等她再次醒来时,天空泛起鱼肚白,光线破晓而出,一扫往日的阴霾。
截止目前,救援时间已经持续了三天,再往后走,过了黄金救援期,能在这场地震中的生存人数恐怕会越来越少。
这一点是不争的事实,谁都心里有数。
但无论是搜救的军人队伍,还是医治的人员,都没有一个人消极放弃。
灾区里的人来来往往,每一个人的面色都相当凝重,都默默无声地抓紧最后的黄金救援期。
棠宁坐在床沿,解下手指间缠绕成一圈一圈的绷带。
绷带下的手指伤痕累累,被石块划破的位置仍然一碰就疼。
擦完医生给的外敷药后,她又把绷带缠绕上,期盼着灾难结束,伤口也能早日治愈。
等到中午,帐篷里来了一批今天刚被救援出来的伤员。
在她旁边的是个穿着黑衣黑裤的少年,眉眼携着几分稚气,看上去好像也才十六七岁。
他脸色苍白,腼腆地冲她笑了下,喊道:“姐姐。”
棠宁铺平床铺,闲散地问了句:“你是临城人吗?”
少年摇摇头,眼眸沉静:“不是,我过来跟着家人做生意。”
他还刻意加重了后面“做生意”三个字。
“那你好好养伤,等伤好了,就可以跟家人会合了。”她细心地安抚着,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少年还在打着点滴,抬眸乜了她一眼:“你认识这里救援的军人吗?”
经历了一些事情后,棠宁防御心理很重,没着急回答:“怎么了?“
“没什么,想当面表示一下感谢,尤其是救我的那位,我听见别人喊他,好像是姓程。”他眯起眼眸,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手指。
刚想脱口而出的话最终还是默默咽了回去。
棠宁知道灾区目前收治的人鱼龙混杂,程怀恕肩负的任务又几乎是绝密,她的一句认识,可能会给他招致麻烦都说不定。
她巧妙地回避说:“他们要救人,应该都很忙吧。”
少年盯着她秾丽的脸庞,眼神里闪过一丝狠戾。
等到棠宁不经意间靠近过来,少年展现出极强的攻击姿态,其实,在棉被后就是一把他用来防身用的枪。
然而她只是拿出来一袋子药,展露出善意的笑容,叮嘱道:“这是医生开给我的药,你有外伤也可以用。”
少年面色僵着,挑了下眉梢道:“谢谢。”
在头一回不知道说什么的情况下,他只能重新靠回床头,把枪放回去。
不过一想到她居然把药给了一个想杀自己的人,少年就展露出一丝嘲弄的笑容,觉得这可真是个愚蠢的女人。
一下午的时间过的特别快,棠宁在帐篷里小睡了会儿,听见外面的氛围很是热闹,就穿上鞋去看。
马上就到除夕夜了,师傅给大家煮了物资里运进来的速冻饺子。
锅灶都是临时搭的,不少人围在白气升腾的锅炉旁,真实地感受到了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饺子的需求量特别大,只能看见一锅又一锅地下着,不少人热泪盈眶,端着盘饺子边吃边哭。
夜色凉薄如水,篝火旁,每个人在此时此刻都展露出地震发生后的欣喜。
暖融的火光映在一圈人的脸庞,照耀在眼底。
他们在没有通讯信号的灾区,却并不害怕。
背后的祖国和为救援奔波的军人就是所有人能活下来的底气。
能想象的到现在外界的情况,肯定是家里人阖家团圆,其乐融融地看着春晚,外面会放着五颜六色的烟花。
棠宁抱着膝盖,也很想很想回到江城。
想跟程怀恕一起平安地回家,看冰雪消融后江城的春天,田野里会盛开油菜花,大街小巷会充斥这座城市独有江湖烟火气。
她暗自落泪,又抬手擦拭掉泪珠,跟着周围人沉浸在和谐美满的氛围里。
不一会儿,就有民众提议说:“大家也为辛苦救援的军人、医生和志愿者们唱首歌吧。”
大家唱的是《团结就是力量》,随后一首又一首的军歌红/歌接力传唱,将气氛推向最高潮。
这一晚,棠宁也终于见到了夏桃。
原来夏桃就在南边的帐篷,地震发生的那一刻,她差点被滚落的石块砸到,顺着人群跑后,不小心被埋在建筑物下。
在她濒临痛苦的那一刻,是孟亚松率队去救的人,把建筑物下埋的人员都解救了出来。
那也是夏桃感觉到原来绝境逢生,是真的会有瞬间的心动。
两人吃着碗里的饺子,促膝长叹了好一会儿。
夏桃搁下碗筷,抬头去看斗转星移的夜空:“我们还有几天就能回去了,不知道程怀恕孟亚松他们怎么样·······”
棠宁苦笑了下:“他们还要执行完在临城的任务。”
夏桃用手盖住眼睫,沉重地说:“宁宁,之前我没觉得,现在想想,能成为军人身后的人也是很值得敬佩,很需要勇气的。”
毕竟,每一回出任务都是生死不明的情况,动辄几天联系不上。
真的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
棠宁正欲张口说什么的时候,眼前的光亮就被高大的身影笼罩。
程怀恕停了停,明显看到了她眼睫上挂着的泪珠,怀着逗弄的心思问:“说什么呢,这么不开心。”
“没什么。”她收了小马扎,站起来,昂着头看向他利落的下颚线。
程怀恕跟她静静地对视了一眼,随后压低了军帽帽檐,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说:“走,带你去周围转转。”
夏桃黯然退场,催促着棠宁说:“快去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夜幕低垂,绵密的云层遮住了似弯钩的月亮。
他们驻队的帐篷旁边就是一片树林,现在这个点,没什么灯光,只能看见憧憧的树影,回荡着不知名的虫子的鸣叫。
深冬里,地上全是枯枝落叶,踩上去有破碎的声音。
棠宁揣着冰凉的手,一双清澈的眼看向他,问道:“我们去哪儿?”
程怀恕在前面的山头停下来,从军装口袋里拿出来几根包装完整的棍状物:“来试试么?”
她惊喜道:“烟花哪儿来的?”
“阿婆给的,说是本来准备过节卖的,结果地震之后,家里就剩这个了。”程怀恕分了她几根烟花棒,眼神里荡漾着满溢出来的温柔。
能在劫后余生后再度过一次春节,确实是意义非凡了。
她拿着一根烟花棒,凑过去他手上的打火机。
随即,烟花蹿地一下子点亮了。
在暗夜寂静里,这么小的星火迸发出明亮的光,像碎片一样的星星,悉数倒映在小姑娘眼底。
棠宁挥舞着手上的烟花棒,笑容绽放,嗓音清甜地问:“小叔叔,新年快乐,你有没有什么愿望?”
程怀恕单手抄兜,闷声笑着:“你先说。”
她倒不用怎么多想,闭气眼眸,淡声道:“我希望再没有灾祸,大家都平平安安的。”
他附和道:“我也是这个。”
棠宁扭头去看他时,程怀恕心头一动,温声喃喃:“但还要附加一个。”
她好奇地睁圆了杏眼:“啊?”
耳边夜风呼啸,只剩下烟花棒燃放的滋滋声。
程怀恕唇边的笑意更浓,嗓音喑哑:“希望某个小朋友能答应做我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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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
烟花棒的火光燃尽最后一缕。
四周又恢复了黑暗与寂静, 然而随之挑起的暧昧氛围仍然萦绕在两人间。
程怀恕轻轻靠近她耳侧,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诚恳道:“宁宁, 你可以先考虑,但要给我个期限。”
棠宁感受的到耳边热气一阵一阵的, 让她的心难耐地陷落柔软。
她倔着脖颈, 眼神清澈无比:“考虑也要期限吗?”
“给我答案的期限。”程怀恕补充说完, 好整以暇地收起打火机,眼里的笑意轻松淡然。
“等你执行完任务回江城吧。”
月色轻盈,像洒下的一层薄纱, 无声地笼罩住彼此。
棠宁踮起脚尖, 去看他两杠一星的肩章, 内心的自豪与骄傲油然而生。
同时,她不可抑制地想起了夏桃说的那些话, 能站在这样的人的背后也是需要勇气的。
她真诚地希冀并祈祷道:“程怀恕,我等你平安回来。”
他也看向她眼底, 嗓音低哑:“保证不辱使命。”
考虑到小姑娘腿受伤了的情况, 程怀恕都没带她走太远。
放完烟花后, 两人一路返回驻扎营地。
中途, 棠宁觉得程怀恕都能附加愿望, 自己不多说一个, 好像很亏的样子。
“还有······我也要附加一个愿望,希望能洗上一个热水澡。”她眼神清凌凌的, 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
程怀恕在心里记下了什么,脚步微顿。
不过,棠宁想,这个愿望可能得等到登上回江城的飞机后才能实现。
毕竟在灾区, 物资紧缺,每天只能简单地擦洗身体就已经不错了。
等棠宁回到帐篷,四下安静无声。
偌大的帐篷内,少年还是病态地靠在床头,翻阅着他的病历报告。
外面的民众在热闹地聚在一起过除夕,棠宁心下不忍,礼貌道:“外面有饺子,你要吃吗?”
“不用了,我晚上吃了这里的面包。”他搁下手中的几页纸,漆黑的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既然如此,她就没多说什么。
整理床铺的时候,棠宁才谨慎地问了句:“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两人在同一个帐篷下相处了这么久,好像都没有怎么好好说过话。
少年直起背脊,微挑眉峰:“我没有名字,身边人都叫我比恩。”
棠宁用玩笑的口吻说:“比恩?听起来有点儿像个代号。”
然而少年的脸色在她说完这句话后不太好,手指紧攥着被单,似是在忍耐什么。
她心下一惊,赶忙摆摆手,不以为意道:“我开玩笑的。”
比恩的年龄在她接触的同龄人中也应该是高中生才对。
可不知道为什么,棠宁看着面前苍白羸弱的少年,莫名地觉得很不对劲。
他虽然竭力伪装成人畜无害的形象,但有时候看向她的眼神,饱含着戾气和······杀机。
“你多大了?”
棠宁试图平静地跟他对话,了解更多的信息后再下判断。
比恩放松下来,扭过头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多大了,但别人告诉我,我今年十六岁。”
听起来有点儿像个孤儿的陈述。
她松下一口气,不再追问什么,冲比恩扬起一抹安抚的笑容:“那你好好养伤,有什么需要,可以跟我说。”
“姐姐,你人真好。”比恩这话不知有几分真几分假。
棠宁想,可能是她的错觉吧。
要不然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卷入到程怀恕要执行的秘密任务中,听起来还挺惊悚的。
拿起洗漱用品,她到水池边鞠了捧清水洗脸。
小姑娘未施粉黛,脸颊白净,刚甩干手上的水渍,就看见程怀恕朝自己这个方向走过来。
男人发丝短黑湿润,跟刚洗过澡一样,身上还有刚才淡淡的烟花棒的气息。
程怀恕脱了军装外套,里面就一件笔挺的军衬,顶端松了两颗扣子,看起来多了几分随性不羁。
他示意说:“走吧。”
棠宁发懵,以为程怀恕又要带自己去玩儿烟花棒了,沉下一口气,问:“小叔叔,我们去哪儿?”
程怀恕淡淡勾着唇,不疾不徐地反问道:“你不是说很久没洗过热水澡了吗?”
“嗯,这倒是。”她脑子没转过来,咬着下唇问,“啊?你要带我去洗热水澡吗?”
但这地方荒郊野岭的,也提供不了这样的条件吧。
程怀恕没多做解释,只让棠宁先跟着自己,到地方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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