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又将地上那件撕毁的衣裙拿起递给嬷嬷说:“劳烦嬷嬷将这衣裳送去你家主子那,告诉他,记得赔我件新的。”
交代完毕,便将房门反锁。
枝枝欢欢喜喜的又爬上床,抱着被子睡了过去。嬷嬷接了那衣裳,让婢女包了起来送去了宫里。
景衍正勤勤恳恳批折子时,突然听小安子来禀,说是小院那送来了东西。他凝眉不解,疑惑那没心肝的主儿,怎么想起来给他送东西了。他让小安子将东西带上来,将那东西放在堆叠的奏折上打开来看。
看了第一眼,景衍便马上将包裹合好。他面色微红,清咳一声掩饰尴尬。
小安子在一旁接着禀告道:“传话的人说,姑娘要您赔个新的给她。”
景衍闻言无奈的笑,扶额道:“去将蜀中新送来的那批锦缎送去,让她挑着做件衣裳。”
小安子领了吩咐,便退下去做事了,殿中只剩景衍一人,他才又打开包裹瞧了眼。这里不仅包了那件破了的衣裳,还有一只被扯坏的带子。
景衍想到昨夜情景,喘了口气,低低斥了句“妖精”。
第48章 (捉虫)
景衍深吸口气,端起茶盏饮尽杯中冷茶,才将脸上不正常的神色平复。他略顺了顺气,继续拿起折子,面上端的是一片认真,实则脑海中总不时划过些什么。
过了会子,景衍瞧见了程尚书的折子。原本有些走神的心思,因这本折子聚了起来。
程尚书在折子里写的是告老还乡。
他年岁的确已高,可景衍记得那程家再无入仕之人,这程尚书一退,怕是程家一族再难出头,此般境况,他怎会想着告老呢?
景衍百思不得其解,继续往下看,才在折子里找到缘由。
原来这程尚书是想最后一搏,自己告老给族中子弟要一份荫封。
程尚书在折子里说自己年迈多病,求致仕归乡。又委婉的表示自己在朝多年兢兢业业,求朝廷能荫封他膝下儿子一官半职。
景衍记得程尚书有两子,可那两个儿子一个早亡,一个是个纨绔,都不是能入朝为官的人,他心道也不知这程尚书是怎么想的,精明了一辈子临了竟做出这种让君王为难之事。
若是他的儿子可堪为官,不走科考入仕倒是可以,可偏偏他那儿子是个斗鸡走狗的纨绔。景衍扶额,有些作难。
程尚书一退,这京城的局势便明朗了。
这程尚书是先太子景衡的恩师,自景衍登基以来便是旧臣一派的领军人物,他告老还乡于景衍而言是利事,到时将他的职位空出来便能把陈凌调回京城,届时景衍预备提前开一次科考,选拔些寒门学子换了旧世家出来的那些子文臣。
程尚书毕竟是几朝老臣致仕,主动为子孙求荫封,做皇帝的若是直接拒了,难免会让臣下寒心。
景衡有些担忧此事若不处理妥当,会使得旧臣一派反扑,再起纷乱。
“小安子。”景衍沉声唤内侍进来。
内侍闻声入内,景衍吩咐道:“去程府,请程尚书入宫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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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府内此刻气氛十分紧张。
程尚书按景衡的命令请了太子妃之父纪侯爷入府一叙,那纪侯爷原以为是程尚书请他,又听闻程尚书有意告老还乡,想起同僚一场的情分这才来了。
却没想到,人一到程府,瞧见的却是那个他以为早已死去的太子女婿。
“纪侯爷,近来可好?”景衡端坐在厅堂正中的座椅上,漫不经心的抬眼看着纪侯爷问了声好。
他未曾易容,以其本来的面貌示人。
景衡的长相原是温润如玉的模样,只是如今不知是长期易容的原因还是怎的,他的脸色比旧时苍白得厉害,眉眼之间也不复昔年在东宫之时的温润,反倒带着散不去的阴郁。
纪侯爷吃了一惊,连连后退。太子妃牵着川儿走到他身后伸手扶住了他。
“川儿,叫外公。”
“外公。”
太子妃和川儿的声音一前一后响起,纪侯爷神色不见惊喜,反倒愈发慌乱。
他推开川儿,欲往门外走去。景衡嗤笑一声,覆落案几上杯盏,缓缓开口道:“纪侯留步。”
杯盏碎裂在地的声响衬得景衡的话语愈发残酷,他起身到纪侯爷跟前,将川儿抱了起来,眼神可怖的望着纪侯爷道:“事到如今,侯爷以为自己走得了吗?”
他话落,那纪侯爷才留意到此刻厅堂外立了一片身系“毓”字令牌的暗卫。
景衡字“辰毓”,这满院的暗卫都是他的心腹。
纪侯爷顿住,怒目相视,道:“你待如何?”
景衡抱着川儿复又落座,闻言抬眼看向纪侯爷,神色寡淡道:“景衍登基之后,想必纪侯也是如履薄冰吧。齐妃虽出身纪家,可说到底,也不是侯爷之女,哪里会为纪家谋算。何况,她无宠,来日新人入宫,只怕连如今的虚位都保不住。
听闻侯爷又往宫中送了人,怎么样?入了景衍的眼吗?孤实话告诉侯爷,景衍是绝不会幸纪家女的。孤的太子妃出身纪家,单这一条,纪家便无法得他景衍信任。侯爷看看如今的纪家,空有百年士族的名望,竟无一人在朝中任职。啧啧,只怕侯爷你身死之后,京城权贵便再难想起纪氏一族了。”
景衡这一番话,直直戳着纪侯爷心头痛处。他何尝不知纪家难得景衍信任,何尝不恨纪家满门如今朝中无人。眼下是他纪侯爷还在,凭他的根基,这朝廷之上倒是尚有些势力,可他百年之后呢,纪家无人立足朝堂,必然会在京城权贵之中查无此人。
“殿下究竟想要如何?”纪侯爷神色颓唐的跌坐在一旁,声音沉重的问。
这句殿下,便已表明了他的态度。
景衡闻言,沉声回答:“孤要纪家同孤赌一把。来日功成,纪侯封王拜相,川儿入主东宫,孤此生只川儿一子,定然会为其计深远,侯爷是川儿外祖,纪家是他的母族,孤必保纪氏一族满门荣华。”
景衡话落,纪侯爷垂下眼帘,终是应了一声。
“川儿,同你母妃送外公回去吧。”景衡神色疲惫的揉着眉心,缓声让川儿送纪侯爷离开,也顺带着让太子妃同她父亲说说话。
景衡话音一顿,接着同纪侯爷说,“侯爷,出了这道门也莫要忘了今日所言,您若是不能守约,孤便不能保证御政殿之内,会不会有您通敌西戎的证据了。”
纪侯爷闻言,神色满是惊惧的回身盯着景衡,他怎么也不曾料到,景衡竟知晓他与西戎的牵扯。
景衍可是恨毒了勾结外敌之人,若是此事被他发现,只怕即便是没有实证,纪家全族仍要被千刀万剐。
“孤并非言而无信之人,只要侯爷守诺,孤保证会将此事牢牢守住。侯爷请回吧,孤乏了。”
太子妃一直候在一旁,不曾在两人谈话时多言,只是在方才景衡提及齐妃时,神色变了一变。
景衡让她同川儿送纪侯爷离开,她便牵着川儿与纪侯爷一起出了厅堂,两人虽走在同一条路上,心思却是各不相同。
纪侯爷仍未从方才的惊惧中缓过神来,太子妃则是盘算着如何能让父亲与她在一条船上。
走了一小段路,太子妃便让人把川儿抱了回去,而后她见周围没了盯着的暗卫,突然伸手拉住纪侯爷的衣袖跪在地上。
“求父亲帮我!”
纪侯不知她是何意,满脸不耐的把人拉了起来,“你这是作何?”
太子妃抿唇,声音委屈道:“父亲还记得沈氏女吗?景衡将她献给了景衍,她也得了景衍欢心,原是件好事,可景衍现下让沈氏女入宫,那沈氏不知为何不肯应下,还来求了景衡,景衡本就放不下她,当初送了她之后想来便是后悔的,现下她求景衡帮她逃过入宫,景衡自然就应了下来。可是,若是景衡真的出手,只怕不仅沈氏这步棋废了。连带着我们都得被牵扯出来遭殃。”
“什么?”纪侯爷闻言十分惊讶的开口。
他原以为那景衡是一心要为了江山搏一把,却没想到,他竟会为个女人如此作为。昔日东宫侧妃沈氏受宠之事,满朝皆知,那景衡便是出了名的宠妻灭妾的主儿。未曾想今日也会如此。
太子妃见纪侯爷神色不对,趁热打铁又接着道:“父亲,女儿不受景衡欢喜,若是沈氏当真回到他身边,川儿必定不会是景衡唯一的孩子,到那时,即便咱们纪家赌上全族性命赢了,到头来也不过是为旁人做嫁衣。”
纪侯爷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关节,他沉了脸色,问太子妃道:“那咱们眼下能如何?你瞧他景衡如今的性子,岂是能听得进去劝的。”
言罢,还长叹了口气。
太子妃压低声音在纪侯爷耳边说了段话:“女儿有一计,那景衍眼下尚且不知沈氏身份,景衡若是把她带回身边沈氏的身份也必然暴露,不管如何,沈氏这步棋已经是废了,咱们不如就弃车保帅,提前让景衍知道沈氏女的身份,这样景衡也来不及有什么动作,任他景衍如何查也查不到咱们身上,至多是要了她沈氏的命罢了。”
一番话说到最后,这太子妃甚至觉得有些快意。她早恨不得送沈氏女去见阎王了。
纪侯爷闻言,却拧眉反问道:“你说的轻巧,可咱们要如何让景衍知晓沈氏的身份又把咱们自己摘出去呢?”
太子妃缓缓笑了,继续说:“父亲不必忧心,女儿有法子,您只需想个办法让我和宫里的二妹见一面即可。”
她那二妹,如今便是宫中的齐嫔娘娘。
纪侯爷闻言沉思了会,若是让她见了齐嫔,那齐嫔必然知晓太子等人假死之事,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决断。
太子妃见纪侯爷的神色,猜到他的顾虑,劝道:“父亲放心,我与二妹自幼感情深厚,她不至于对我赶尽杀绝。”
这话说的倒也不错,太子妃与齐嫔自幼感情深厚,齐嫔幼年孤苦,太子妃事事照料她。后来有一回太子妃染了瘟疫,被囚了起来,无人敢去照料看顾她,还是齐嫔从西北赶来日夜不分的守在她病榻前,最后自己也染了瘟疫。得亏是有一神医配出了药方,不然她们只怕就死在了那一年的瘟疫中。
第49章 (捉虫)
口同她说道:“你且先等上两日,为父细细想想如何安排。”
太子妃听他如此说,心中大略有九成的把握,便缓声应了下来。
这段时日景衡身边跟着伺候的一直是徐梦,太子妃忌讳年轻貌美的小丫头,唯恐她和景衡有个首尾,平日里便盯得十分紧。
这不,眼下刚送走纪侯爷便快步回来了,她没多久便赶了回来,可另一边抱着川儿回去的人却出了点意外。
那小安子来传旨宣程尚书入宫时,恰巧撞上了川儿。
川儿年幼还不知事,突然瞧见从前经常见到后来却再未见过的内侍装束,十分好奇,眼珠儿盯着小安子一动不动,小安子顺着视线瞧了过来,见是个小孩子,友善的笑了笑便避开了。
小安子是景衍身边内侍,未曾见过东宫的小皇孙,自然也认不得川儿。
他见了程尚书,说明来意,便请程尚书同他一同入宫。两人在入宫路上,随意拉家常说了几句。
小安子随口提了句:“方才在您府上瞧见了个小孩子,倒是一点也不怕生,直直地瞅着奴才看。”
程尚书听了小安子的话,冷汗直流。略顿了顿,才接上话茬。
他知道景衡准备将那孩子送去纪府,压下慌乱笑着同小安子说:“那小公子啊,是纪侯爷府上的子侄,前些日子刚被接回京城,不知怎的瞧上了我府上,这都住了好些天了,今个儿纪侯爷来接他,还闹腾着不走呢,这不,又留下了。”
小安子一愣,程尚书这一说,他倒还真觉得方才那小孩子同纪侯的公子有几分相像。
外甥肖舅,怎会不像?
不过小安子倒也未曾将此事放在心上。两人入了宫,景衍宣了程尚书入殿,小安子则候在殿外。
“尚书欲致仕?”景衍开门见山问道。
“回陛下,老臣年事已高,忝居高位也是分外羞愧,便想着回乡颐养天年。”程尚书面色无波的回景衍的话。
他话落,景衍撂下奏折,漫不经心的靠坐在龙椅上,声音微冷开口道:“尚书归乡前,想为你那纨绔的儿子谋一份前程?”
程尚书慌忙叩首告罪:“陛下误会了,臣之长子早亡,二子不才,臣怎敢罔顾社稷为那扶不起的阿斗求您恩典。臣折子中求的是三子,原是臣的外室子,一直养在京外,近些时日才回京,是个可堪大任的,只是因身体略微孱弱,才不曾科考,臣不忍他白玉蒙尘,这才求您赐个恩典。”
景衍闻言,沉吟片刻,才开口说:“既然尚书如此盛赞,朕姑且给他个机会。让他作篇策论三日后送到御政殿,朕瞧瞧是不是可堪重任。”
言罢,便让程尚书退下了。
程尚书抹了把冷汗回府,将此事禀报给景衡,又说了宫中内侍瞧见了小皇孙的事。
景衡听他说时神色骤变,程尚书见状赶忙解释那内侍并未认出小皇孙。也是,川儿年岁那般小,宫人们也没多少个是常见小皇孙的,认不出来才是正常。
“策论?”景衡微微拧眉,他写自然是能写的,景衡自幼便是储君,这些东西他学了二十余年。
“景衍想必识得殿下的字迹,咱们是否要寻人替殿下您誉写一份?”程尚书有些担忧的问。
景衡闻言不甚在意的回道:“不必,孤自离京后为免字迹泄露身份便改了左手握笔,现下这笔字早与当年不同了。”
程尚书借致仕推景衡入朝,是他们走的一步棋。这步棋一成,自此景衡便能借程家子的身份立足朝廷,程尚书也能假借还乡另作谋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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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枝今日睡到黄昏才爬起来,简单洗漱后草草用了晚膳。
用晚膳后她借沐浴的理由唤了莲香进来伺候,把旁的下人连带李嬷嬷都支开了。
“他如何说的?”枝枝压着声音问莲香。
莲香咬唇答道:“主子说从前是他对不住姑娘,还说姑娘您既始终不愿,他会想法子帮您脱身的。”
其实今日景衡那“对不住”三字一出口,莲香便猜到了,也信了从前枝枝说是他让她留在景衍身边的话。莲香心中那个美好的太子爷不在了,她现下的心情十分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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