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下来,或许是因为气氛太过安逸,她瘪了瘪嘴,发牢骚:“搞什么嘛,根本就没动静。”
然而却没有人接话。
只有风谣情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吃菜。”
沈挽情也觉得有些奇怪。
并不是画皮鬼的缘故,而是纪飞臣和风谣情两人的状态。
这对你侬我侬的小情侣,平日里吃饭的时候,纪飞臣总会温声询问她饭菜是否可口,然后习惯性地给她夹菜,顺带会唤来小二替她将冷酒拿去热。
而现在,两人却过于安静了。
彼此都一言不发,脸上毫无情绪,但却又表现出一副没有任何异常的样子吃着碗里的东西。
沈挽情皱眉,抬头望了眼身旁几桌的客人。
人声鼎沸,每个人都在大快朵颐,没有任何一个人把目光放在自己这边。
但不知道为什么,沈挽情心里隐隐约约生出一股怪异感。
就好像周围所有人都是披着一层皮的纸片人,扮演着自己的角色,没有任何思想和灵魂。
有了这个想法后,沈挽情握筷的手停了停。
“来了来了,这是几位客官要的酒。”店小二端着酒坛靠了过来。
他弯腰放酒时,宽硕的身体遮去了她头上的光。
沈挽情敏锐发现,纪飞臣和风谣情同时绷紧的身体。
“客官,还有什么吩咐吗?”店小二转头,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微笑。
“嗯,”沈挽情点头,“加几道菜。”
“什么菜?”
“我想想——”沈挽情边思索着,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
下一秒,动作迅速地拔下自己的钗子,腾空一转握紧,手起钗落,钗子扎进店小二的手背,穿透过去钉在了桌子上。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让所有的客人不约而同的停住了动作,提线木偶般的转过头,朝着他们的方向望来。
沈挽情此刻修为已经有所精进,刻意在钗子里渡了些灵力,店小二连连惨叫,挣脱不开来那只钗子,整个人也动弹不得。
曾子芸没反应过来,在原地愣了半晌。
纪飞臣腾身而起,一把将两人扯到风谣情旁边,厉声道:“退后。”
“怎么回……”曾子芸的话还没问完,就戛然而止。
所有的客人几乎在同时站起,将他们围成了一个圈,如同行尸走肉般靠近。
包括店小二在内,周围每个人脸上都生出一层层的褶皱,宛若一层覆盖上去的面皮,往下脱落着。
不是一只画皮鬼。
而是一群。
果然是守株待兔,只不过角色却完全颠倒了过来。这整个客栈压根没有一个活人,八成在一天前就被全部杀害,剥下了他们的皮相用作伪装。
纪飞臣一行人,才是这些画皮鬼的猎物。
然而除此真正要袭击沈挽情的那只,此刻并没有出现。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果然,剧情开始偏离了。
*
楼上的客房里。
谢无衍姿态散漫地坐在窗台上,一只手松松地搭在膝盖处,另一只手将苹果反复地抛起接住,饶有兴致地看着楼下的大场面。
“砰!”
一旁的门被猛地推开。
从里面走出来一只炮灰画皮鬼,脸上的皮肉垮了大半,一副狰狞的模样。
看上去,应该是亡命于此的客人。
炮灰画皮鬼转过头,恰好与谢无衍对视。
它顿时妖力全开,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过去。
“……”
谢无衍咬了口苹果,动都懒得动一下,只是兴致缺缺地看它一眼,然后将眼一弯,笑了。
威压。
很强大的威压。
炮灰画皮鬼吓了一跳,顿时乖乖巧巧地收起妖力,装作没看见一样转过头,“嗷呜”一声扑下了楼,攻向纪飞臣。
然后被一符咒烧死。
玄鸟停在谢无衍肩上,小声吹着彩虹屁:“不愧是殿下,早就洞察出这个客栈里已经没有活人。居然能把画皮鬼这么会隐藏气息的妖怪一眼识破,更何况它们身上披着的可是最新鲜的人皮。”
谢无衍没搭理它。
他看着楼下的混战,慢条斯理地又咬了口苹果。
虽然这些画皮鬼人数多且难缠,但是毕竟修为都不算太高,纪飞臣和风谣情合力对付他们倒也可以招架得住,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哦,对了,还有两个拖油瓶。
那估计就得更久。
说起拖油瓶。
下意识地,谢无衍将目光放在了沈挽情的身上。
然后就亲眼目睹她忍无可忍地抬手,一记手刀敲在了曾子芸的脖颈上,将人家敲晕之后,哼哧哼哧地塞进桌子底下藏起来。
谢无衍:“……”
其实这真的不怪沈挽情。
曾子芸虽然是玄天阁长老的女儿,说是外出磨练,但每一次都是被各色各样的师兄师姐护得好好的,头一次亲身遇到这场面,显然是吓懵了的。
一吓懵,就开始喊纪大哥。
沈挽情觉得,这人就跟个跳蚤一样,一会儿不注意就开始“纪大哥纪大哥”,然后泪流满面地往人家身上扑。
平时倒也无所谓,现在这个关头,任何意外都容易让原本就有些艰难的纪飞臣思绪大乱。
沈挽情先是劝了会儿,发现没用。
然后拽了一下,发现太费劲,而且还要花心思躲开一些画皮鬼的袭击,非常消耗体力。
于是,索性就将人打晕了。
省时省力。
而楼上,玄鸟有些不解:“殿下,为什么不去帮忙?如果要获取这两人的信任,现在替他们收拾这些画皮鬼是大好时机啊。”
谢无衍:“好累,不想动。他们打得差不多了再说。”
“……”
非常任性的理由。
这话刚说完,就见楼下黑雾一闪。
一只画皮鬼在掩护之下,瞬移到沈挽情的身后,妖力汇聚成一个巨大的妖爪,直直地朝着她的心口掏去。
“挽情!”觉察到这边动静的纪飞臣喊道。
但因为他被多只妖怪死死纠缠着,一时之间根本没法迅速赶到沈挽情旁边。
没有任何的护身宝物,这一击凭借她的修为,未必扛得住。
然而话音刚落,眼前一束金光飞过,宛如利刃一般割裂开了那汇聚成爪的妖气。
一抹身影穿透层层黑雾,在沈挽情眼前落下,谢无衍抬手,扣住了她的后背,往自己身前一扯。
屋内妖气环绕,汇聚成无数团黑影,在狭小的屋内不断盘旋上涌。但以谢无衍为中心的方寸之地,仿佛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给笼罩着,没有受到半点妖气的侵蚀。
谢无衍低头看了眼怀里的沈挽情,接着缓缓掀起眼帘。
墨发同着赤黑相间的衣袍翻飞,强悍的灵力在一瞬间形成一道屏障,硬生生震散了萦绕在客栈里的黑雾。
不断盘旋着的黑色妖气宛若在一瞬间被切割成千百万条碎片,猛地炸裂开来。
刚一转头就发现自家殿下已经飞下去的玄鸟:“??”
我记得刚才有人说累来着?
第十一章
沈挽情被谢无衍紧紧箍住。
那群妖物苟延残喘地进行最后的挣扎,掀起道道劲风,四处撞击着,哐哐作响。
而谢无衍却没动,甚至情绪无波无澜。
即使是这样,却也没有任何一缕妖气敢近他的身。
纪飞臣迅速抓住了时机,数道符咒铺开,燃起道道火花。
嘶吼、呐喊和咆哮,伴随着火焰炙烤时滋啦啦的声音,符咒贴附的地方腾起道道青烟。顷刻间,客栈内的妖气也渐渐散去。
回过神来的风谣情有些错愕:“谢公子,你……”
那可是几十只画皮鬼聚成的妖气,到底是怎么强悍的修为,才能将它们一击破除。甚至看上去如此轻而易举,没有半分消耗。
这人真的只是个简单的除妖师吗?
好不容易哼哧哼哧感到谢无衍身边的玄鸟,看见风谣情的表情,心中暗道不好。
谢无衍这打法太过凶残,就连天之骄子纪飞臣都得面对着这群画皮鬼苦苦缠斗。而他这几乎没有保留的出手,很容易让人产生疑虑。
于是玄鸟立刻小声提醒:“主人,当心。”
谢无衍自然是听到的,他收手,散发着的灵压也渐渐隐去。
沈挽情没想到谢无衍会救自己,她刚想开口道谢,就看见谢无衍眉头一皱,向前一个趔趄,同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她头脑瞬间空白,下意识地伸手扶他。猝不及防的,手掌上被溅满了他的鲜血。
沈挽情瞳孔微缩,有片刻的错愕。
这是她穿越以来,第一次这么直观的接触到这样的场面。
“谢公子!”风谣情向前一个箭步,连忙赶到了谢无衍的旁边蹲下。
见状,纪飞臣顾不得仔细善后,连忙围了过来,帮忙将人带到了楼上的客房床上放下。
“是锁心咒。”风谣情检查了下谢无衍的情况,发觉那原本褪去的红色血痕重新爬了上来,如同蜘蛛网般不断蔓延,直逼他的心口,“这种咒术,只要中咒的人发动功力,就会遭到等量的反噬。虽然之前被我暂时压了下去,但还需要好好调养。然而刚才他灵力波动太大,竟然重新诱发了出来。”
“恐怕他当时是为了不让我们乱了阵脚,才闭口不提。”风谣情说着,话里多了些自责,“却没曾想到,会反噬得如此之严重。”
“是我的疏忽。”纪飞臣看上去十分自责,“如果我早些发现异样,也不至于牵连谢公子。”
“放心,我已经及时用灵力抑制住了锁心咒的蔓延。”风谣情见纪飞臣情绪低落,连忙伸出手抚上他的手背,然后捧起他的脸,柔声道,“没事,这不是你的错。”
沈挽情扫了眼这对神仙眷侣,又抬起头看向床上的谢无衍。
玄鸟安安静静地停在他的床头,难得地没有吵闹,一直在用自己的小脑袋蹭着他的脸。
“好了,今日你也操劳过多,先去休息吧。”风谣情拍了拍纪飞臣的背,然后道,“我来照顾谢公子,他现在的情况有所好转,估计一会儿就会醒过来。”
“我来吧。”沈挽情开口。
两人均是愣了下。
“他也是因我而受伤。”沈挽情抬眼看着他们,“所以就让我来照顾他吧。”
风谣情迟疑了下,然后似乎是想到什么。她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同纪飞臣对视了一会儿,继而无奈地摇了摇头,站起身:“好,那就交给你了。我们就在隔壁,如果有什么意外,会迅速赶过来的。”
沈挽情起身,送两人离开。
人刚走,趴在床头的玄鸟就嘤嘤嘤地哭了起来:“主人!我可怜的主人,太令人感动了,居然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前去救人。和那些蛇蝎心肠,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女人完全不一样,我会永远记得你今天壮烈的举动——”
沈挽情抱着胳膊,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这对主人和宠物一眼。
然后敏锐地发现,双眼紧闭躺在床上的谢无衍,眼皮有细微不可觉察般的轻颤。
…看来是他也快听不下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确认谢无衍没事之后,她反而松了一口气。
沈挽情在他身旁坐下,端起药碗,寻思着该用什么角度喂下药给他喝。
她先试着用汤勺舀起一勺,然后递到他唇边。
谢无衍一动不动。
行吧。
这个姿势的确不够稳重。
于是沈挽情上前,将谢无衍扶起来,靠在自己肩上,再舀起一勺。
谢无衍依旧一动不动。
在沈挽情尝试了无数种姿势,折腾出了满头大汗后,终于感到疲倦了。
她端着碗,站在谢无衍床前,注视了他许久,然后又看了看自己碗里的药。
“不好意思,既然这样我就只能用最后一个办法了。”沈挽情露出微笑,先这么提醒了一句。然后舀起一勺药,似乎是准备自己喝一口。
玄鸟一看,立刻惊得腾空飞起,用自己的身体拦住她:“干什么干什么!不能动手动脚的!”
沈挽情压根没理它,将药含进口中。
她眉头立刻拧成川字。
草,好苦。
而下一秒,自己的下颚就突地被一只泛着些冷意的手掐住,力道十足。
几乎没来得及反应,就将刚含进去的药全数咳了出来。
“什么东西都往嘴里送?”
谢无衍脸上没有什么血色,他的衣领松松地敞着,颈肩线条棱角分明。墨色的头发披散在脑后,却莫名带着股病态的美感。
他松开掐着沈挽情下颚的手,没耐心似的擦了擦自己的手指,然后整理了下衣袍,站起身。
沈挽情其实早就知道谢无衍八成是装的。
在小说里,他曾经使过无数次这样的伎俩,故意装出一副为了救人而自损的样子,让女主角对他心生敬仰和怜惜。
所以直到他掳走风谣情,并且将她囚禁在魔域整整一年的时候,风谣情却仍相信他会改邪归正。
这足以证明,谢无衍到底有多么会伪装。
沈挽情没说话,而是端着药跟在他身后。
谢无衍侧目扫她一眼,披上外衫:“不必了。”
她分明知道自己没有受伤。
沈挽情还是没说话,但却仍然固执地端着药碗站在他身后。
谢无衍走到桌旁,就跟到桌旁。
走到窗前就跟到窗前。
要出门就跟着要和他一起出门。
像个粘人的小尾巴一样。
“砰。”
谢无衍猛地转身,扣住沈挽情的腰,将她硬生生地抵在了一旁的墙上:“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很有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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