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那条龙, 他现在...应是已经知道自己失踪的消息了吧?
“盘古诱骗了妃雅,将她带回了他的神庭,成为了他的帝后。高高在上的魔神女王,就这样,成了盘古的笼中鸟。其间,我们七十二魔神,数度与盘古麾下的一众荒神为战,却始终难分胜负,不能将女王迎回。”
“两情相悦的事,怎么能叫做‘诱骗’和‘笼中鸟’呢?”
“因为...”魔君转眸,神色莫名地睇着她,缓缓道,“因为,没有女王,魔神一族,就会断绝繁衍,从此陨落。”
仙子一滞:“你的意思,盘古大帝...别有居心?”
“盘古是你们神族的造物主,而女王妃雅是我们魔神一族的造物主,他将妃雅禁锢于他的神庭,为他生儿育女,高贵的女王,却沦为可悲的阶下囚...失去了女王,魔神的神殿黯淡失光,再无生色。”
“在你们的历史记载里,魔神总是无缘无故地挑起战争,只道盘古大义,以一身止千杀。其实不然,盘古会献身,是因为妃雅无法再忍受囚鸟的生活,在诞下西王母之后,她选择了自戕。”
听到此处,白惜月亦是叹息,季临风的叙述固然有偏颇,但故事的脉络走向应是真实的。不然,为何一众荒神的大小事迹皆有浓墨重彩的记录,独独,独独帝后妃雅只留下一句“绝色,善舞,王公王母之母”...
她是骄傲的女王,为皮囊所惑,随心上人远走,来到他的神庭,却不想由此展开了...悲剧的一生。
“你带我来到此处,想来...”白惜月淡定地看向身旁的魔君,“不是单纯的为了...追忆过去吧?”
季临风笑了,语气温和:“我昨天说我很孤独,你可能不信,如今你也见了,我的同类,皆化作了魔柱,陷入了亘古的沉眠...你现在,该是能信我了。”
“我信你,我昨天就信你,昨天之前我也信你...”白惜月止了言语,她小心拿捏着情绪,一双轻浅眸子竟是染上了朦朦胧胧的水汽。
泪...将落未落之际,
最是动人。
果然,饶是历尽岁月,看遍了世间绝景,面对这只狡猾又漂亮的狐狸,季临风仍是避无可避的...生了恻隐之心。
绝知就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可是...他不想逼她。
只能妥协:“此处虚寒,不宜久留,走吧。”
白惜月又回到了那处寝殿,被星河包围,亦被星河隔绝。
她再次发出传音符,一眨不眨亲眼目送粉色花瓣飞入暗沉阴郁的云端,心中却不抱丝毫的希望。
要是季临风有那么好对付,孟怀枝早该寻来了。
她微微叹气,转身离开闪耀的星河,步回偌大却空旷的寝殿。漆木鸟笼就挂在鎏金支架上,鸽子见她回来很是兴奋,“咕咕咕”的叫个不停。
“鸽子啊鸽子,今天我凭着示弱,暂且逃过了一劫。就是不知明日,还能否有这样的运气了...”她伸出食指,摸了摸鸽子的小脑袋,目光幽深,“笼中鸟的滋味不好受吧?可你既然逃了,怎么不飞远一点?”
可惜鸽子不会说话,她无法知道它的真实想法,但鸟儿吃了睡睡了吃,一副心大到无边的模样,竟莫名教她安定了许多。
博山炉无人添香,却烟色不断,淡淡的槐香萦绕满室,十分安神。
这一晚,白惜月睡得很沉,不知那玄衣魔君,披一身夜色悄然踱至其榻前。他眸光一闪,仙子便化回了狐狸真身,季临风的目光,落在了那根残缺的狐尾之上。
他不曾向她说起,这四千年他去了哪里,但在得知赤瑛琪谋害她的第一时间里,他便飞身去了青丘。
在偏远荒凉的边境,他将那只被剥夺了修为的可怜的赤狐,从这世上彻底的抹去了,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怎么可能,怎么可以,在他亲手取她性命之前,让她为别人所害?
虽残缺,却依旧美丽的狐狸,正在安静酣睡着,瞳珠里的沉色缓缓荡去,只余下浅浅的紫。
他将白狐抱入怀中,五指轻柔抚过她顺滑光亮的被毛,白惜月,你的命是我的,这是否等同于,你...也是我的?
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但冥冥之中,我似乎正在成为另一个盘古。
我要你成为我的笼中鸟,却又强烈的期待着,你会是自愿的...
可是...
这怎么可能呢?你爱着那条恣意骄纵的青龙,你爱他,所以...连骗都不想骗我。
你总是聪明,揣摩着我对你的预判,却不知,我也在预判着,你的预判啊...
季临风安静坐于榻上,在不见日月的魔界,他一身黑衣几乎完全融进了荼蘼夜色之中。抚摸着怀里的狐狸,眸光流转,竟有一丝哀色。
之后,季临风再没带她去过别处,只是时常来她的寝殿。
也不干别的,温一壶小酒对酌;布一桌佳肴共享;也会在星河畔垂钓,可这星河里哪来的鱼啊?季临风见不得仙子气恼,一个捏诀,河里顿时挤满了漂亮的锦鲤。
白惜月当即丢了鱼竿,幻出一柄大网,下河捞鱼去也。
他在岸上静静看着,只觉得身陷于万千星光之中的仙子,很美很美...他却是能理解,当年的盘古了,初见于高台旋舞的妃雅,他定也曾为之深深惊艳。
好像...还差了点什么?
季临风仔细回忆了一下,是了,还差了些些烟火。
一个念想而已,漫天花火缤纷绽放,白惜月身处星河,抬眼观望着夜空。
焰光闪烁,落成满目破碎的琉璃,她却毫无预兆地...坠下一颗泪来。
“哭什么?”他柔声问道。
“没什么。”仙子抹去眼泪,她只是想起了,孟怀枝向她求亲的场景,还记得海天明月,烟火盛大,连绵一整夜。
“我知道,在你的灵台里,有一片眉心鳞,只要你召唤,孟怀枝就能赶来。”季临风不动声色道,“你不想他来,是怕我...杀了他?”
“你会吗?”她望着他,泪眼婆娑,再是冷心硬肠的人见了,都会心生怜惜。
可惜,他始终是绝情。
“我会。”魔君答得毫无迟疑,继而平静说道,“白惜月,我的耐性是有限度的,我真的会杀了你,用你的魂魄献祭,以唤醒女王妃雅。”
花火怦然,绚烂璀璨,然而,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字眼,个个都冷到冰点。
“为何是我?为何偏偏是我?”仙子无力地垂下了头。
“因为献祭所需的魂魄,必须是独一无二的,我也不希望是你,所以我离开了于莲山。”季临风叹了一口气,“我用四百年时间等你长大,来验证我的判断是否正确;之后,我用了整整四千年到处搜寻,试图推翻我之前的判断...可惜没有,我再也没能找到第二个,如你一般稀世无二的灵魂。”
白惜月嗤笑一声:“呵,魔尊抬举了,我不过是再平凡不过的一只狐狸,没有多特别...”
“不,这世间,无论人神魔都如恒河沙数,只有你,神族和女道仙结合而诞下的孩子,只你一个...诚如玉皇所言,你永远都不知道,你究竟有多特别。”
仙子闻言一滞,却是低低的笑出声来:“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我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但如果能重来,我真希望,我从未出生过。”
“惜月,”季临风一个掠身,来至她身前,深深凝视着她,“你还有一个选择,陪我一世。我不需要你爱我,如同我们这几日的相处一般,是亲人或朋友都没关系,只要你能陪着我...”
“季临风,你别做梦了。”白惜月冷笑,一字一顿道,“我不会如你所愿的,要我和你一起生活,绝—无—可—能!”
这是他意料之中的答案,但亲耳听见从仙子口中说出,仍免不了失落。
但那也只是,稍纵即逝的,一时之惑。
他收回纠缠的目光,冷冷一勾唇,道:“既如此...”
“勿怪我无情。”
第92章 大结局(上)
白惜月再次来到了那片, 立满了魔柱的虚无之境。
但这回不同,她被人用缚魂索牢牢绑在了一根魔柱之上,而那根魔柱, 正是妃雅当年陨落所化。
季临风悬停于她身前,微抿着唇沉默不语,睫羽低垂, 将眸中的情绪遮去了大半, 教人看不清明。
“白惜月,你的眼泪对我不再起作用, 那是因为...你的眼泪,是为别人而流。”半晌, 他如是说。
“我知道, 你并不爱我,眼泪对你杀伤有限。我侥幸逃过一劫,却也没指望, 下次还有这般的运气。”
季临风笑了:“生死攸关之际, 还能如此冷静, 你的确是长大了...”
白惜月冷嗤一声:“你腰间那柄银匕首,便是用来验证的法器吧?我能佩戴那串银手链, 则表明我是合适的祭品?”
魔君沉吟片刻, 缓缓启唇:“的确, 不得不承认, 在你戴上手链的那一刻, 我的心情很复杂。莫名苏醒之后, 我自觉,该是要担起唤醒女王,从而复苏族人的重任...是以, 我以各种身份在六界徘徊穿梭,然而天规九万条,束缚太多,还是当魔更恣意快活。我便以魔界二皇子,李登宵的身份存世至今。为了更好的接近你,我又乔装改扮成了一个散仙,取名‘季临风’,精心安排了天河畔的相遇。”
“你不过是想要我的性命,何苦大费周章的接近我?”
“因为有趣。”季临风淡淡道,“在你的眼中,人神魔似乎没有区别,你都能一视同仁。我一直很奇怪,你为何会这样,后来我想通了。你娘是凡仙,你爹是神族后来却入魔,是以,你对于这三方,才能不设立场的平等看待。我想,这也是为何,南袖愿意剔除自己的朱雀翎,从而创造了你...”
白惜月笑了:“呵,如果我是你,是不会对一个猎物,倾注这么多感情的...”
“的确,我太关注你了。”季临风抿唇一笑,“我用四百年时间来验证,又花四千年来推翻自己的验证,我也不知道我在干什么,几千年的时光就这么无端挥霍掉了...”
“你也见了,如今的新世界空前繁荣,你就算唤醒了你的女王和族人,这六界之中,也没有你们的容身之地。”
“我们有自己的神殿,这一点你可以完全放心,我对六界,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企图。”
仙子似乎没有任何遗愿了,闭目平静说道:“开始吧。”
季临风顿挫片刻,终是轻声说道:“我要用银匕首,在你的心口处划开一道裂口,这会有点疼,你忍一忍。”
白惜月阖眸垂首,不作任何反应,呼吸均匀又平稳,仿佛入定了一般。
见状,魔君默然叹息一声,本是悬垂于身侧的右手,慢慢抬向了腰际,心下一横,银芒闪耀的匕首被“噌”地拔出。
他手执利刃,将尖锐的锋口移至仙子胸前,如遇无物般轻松穿透她轻薄的衣襟,眼看着就要刺破衣料覆盖下的肌肤...
他止了动作,困惑不解:“你不怕吗?你真的...一点都不害怕吗?你知道的,你一个念想,孟怀枝就能来救你...”
这时,白惜月睁开了眼睛,浅褐如琥珀的瞳珠定定地凝视着他,浮出一抹未至眼底的笑意:“季临风,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其实你也没有绝对的把握能胜过孟怀枝,否则,也不会用这么迂回的法子来抓我...你想趁着我现在在你手上,可以以此掣肘孟怀枝的时候,将他引来并杀灭,以防日后出现‘哀兵必胜’的局面。”
“一开始,你对我还抱有期望,以为我为了苟活,会愿意屈服于你,所以你阻拦了我的第一封传音符。而你经过试探,对我彻底失望,便没有阻止我发出的第二封传音符,任由它飞出了你设的结界...”仙子低笑出声,“可你还是算错了,我那封传音符所留的方位,与此处截然相反,且远到无极。”
闻言,暗紫的眸子微微睁大,英俊的面容上流露出一丝诧异。
是说,怎么孟怀枝始终不曾出现,这只狡猾的狐狸,竟是将他引去了别的地方...
他口气不善:“为什么要这么做?”
刀口又迫近了半分,锋利的刀刃尚未真正触及血肉,但冰冷的刀光已然刺破了白嫩的皮肤,殷红的血珠慢慢向外溢出。
血滴一脱离躯体,即刻化为丝丝缕缕的血雾,袅娜升空,蜿蜒飞向了白惜月身后的白壁石柱。
感受到了献祭的鲜血,石柱上浮雕的美人开始发生变化,万千发丝中的一根,渐渐呈现为墨色。
这献祭的法子真是恶毒,用她的血来筑成妃雅的身躯,再用她的魂,来唤醒妃雅的意识。而她血液流尽,无魂可依的肉身会顷刻间灰飞烟灭,不留一丝痕迹。
如此,她整个人,从头到脚,悉数成了妃雅的养分,就像从来没存在过一般,从这世间被彻底的抹去。
仙子却是笑了:“为什么?因为我要他活着,只有他活着,才能护我爹娘平安,才能保六界无虞...”
“他活着,才能替我杀了你!”
白惜月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季临风一怔,从来没有,他的小师妹从来没有用这般怨毒的眼神看过他。那个满目烟火的小姑娘,那个欣然受下桐花手链的小仙子,那个...那个一脸认真地告诉他,她不怨也不恨的白惜月...
再也回不来了。
随着血液的逐步流失,仙子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指尖亦开始发冷,却死咬着下唇,不溢出任何一丝示弱的痛吟。
季临风心乱如麻,眼尾竟染上一抹氤红,似要落泪:“你为何就是不愿松口?为何就是不肯示弱?哪怕是骗我也好,虚与委蛇也罢,你为何偏要这般倔强呢?”
一连串颠乱的质问过后,他终是无力地垂下了头:“你会死的,白惜月,你会死的...”
“季临风,把你偷的星河还了吧,把鸽子也...放了吧。”一张嘴才发现,原来说话也这般费力气。
魔君默默攥紧手掌,迟迟未作声。
冷,好冷,流失的血液带走了真切的体温,白惜月只觉得浑身发冷,越来越冷。
如同衣衫单薄的行走在冰天雪地之中,她艰难跋涉,然而好不容易翻过了一座山头紧接还有一座,目之所及,是根本望不到边际的万壑重重的连绵冰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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