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外敷衍。
这和她从进门起到现在的表现一样,敷衍冷心的很,固然他因着表妹打从一开始就决意和离,但新婚之夜时,苏磬音听闻了他的打算也表现的很是无谓。
他倒没有将自个看的有多了不起,觉着即便是自己一意和离,对方也该情根深种,黯然神伤。
实在是寻常女子新婚之夜,便听到夫君打算和离,难道不该是满心惊痛,无法接受才对吗?
有多少初为人妇的十五少女,能在听到了这般消息之后,还能满面冷静的与夫君问明情形、商谈条件的?
三个月来,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苏磬音,可偏偏方才,就是这样最会审时度势,最厌麻烦的一个人,却竟然才为了他宁愿得罪李氏?
方才因为祖母的事在心口压着不及多想,这会儿一回过神来,他越想便越觉着奇怪,只觉的实在是说不通——
若寻常姑娘家,说不得还是因为看他这幅模样,觉着可怜同情,这才帮他一把。
可这是苏磬音!
打从进门开始,就惯会明哲保身,从不肯冒犯长辈的苏磬音!
他与李氏母女冲突,甚至李氏还主动对她示了好,以苏磬音的“聪慧,”不该是敷衍过去,两不相帮,一点湿不沾身吗?
可他偏偏为了他这么当面开罪李氏……
难不成——
苏磬音这般与以往迥相异,难不成,是心里已然有了他?只是连她自个一时都没有察觉?
齐茂行猛地想到了什么,手下动作都忽的一顿,实在是满面的复杂。
他满心复杂,抬起头想要与她问些什么,但开口几次,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启齿。
或许是从小习武的人,目光都格外有力的缘故。
苏磬音原本就在一旁不急不缓的走着,时不时还有闲心看一眼路旁正在开屏的漂亮孔雀,但没走几步,她就明显的察觉到了齐茂行那极有存在感、欲言又止的目光。
来回几次之后,她终于忍不住了:“二爷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齐茂行闻言果然一顿,他抬头瞧了瞧,因着长夏被他提前派了出去,这会儿便是苏磬音身边的丫鬟月白推着他。
身后跟着两个拿了板子的粗使丫鬟,是预备着遇着门槛台阶时铺着用,也都离了几步距离,并不会碍事。
见状,齐茂行一咬牙,便也干脆开了口:“你方才,为何帮我?”
苏磬音初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帮你什么?哦,桃园的事?那也不单单是帮你,眼看就是桃花盛开的时候了,好好的景致,叫大爷住进去了,我自个赏起来也不方便不是?”
事实上,她对抱节居后面的这一处小园子满意的很,莫说现在了,就是日后,她都不太乐意让出去。
但齐茂行说的却不单是这个,他垂下头,语气严肃:“我废的不单单是腿,此毒不解,我时日不多。”
苏磬音有些莫名:“嗯,我知道的。”
齐茂行语气冷静:“为苏家女名声,我此刻不能与你和离,若我一死,你必然要在侯府寡居。”
这个事苏磬音当然也已经想过,她看着面前明显不太对的夫君,疑心是刚才的事将他刺-激狠了,回应时便添了几分小心:“唔,原本就该如此……不是吗?”
齐茂行说着,抬头看向她,神情郑重:“你既是知道自个日后要久居侯府,刚才又为何要为了我得罪父亲与太太?”
齐茂行是当真是有些担心。
年少慕艾,本是常理,更莫提,苏磬音到底就是他名正言顺娶进门的夫人,寻常女子,对夫君动心才是再正常不过。
他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但士之耽兮,尤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这是千百年前,书中便已说过的话,想必是无错的。
他伤势“痊愈”之后,定然还是要和离的。
岁月名声这些东西,只要苏磬音自个能想得开,他总有法子尽力弥补,但唯有情之一字,但凡动了心,便当真是无尽的麻烦,却叫他拿什么去赔?
他自然要早日问清楚,也免得她回过神,日后难过。
苏磬音对他这满面严肃的模样也有些诧异,怎么,好心帮你说话,还错了不成?
虽然心下不解,但见他这般郑重,苏磬音却还是解释了:“我自然知道日后寡居,离不得长辈照应,可那也得需太太当真是位良善的慈悲人啊!”
“连二爷你以往晨昏定省,处处孝敬,一朝受伤都是落得个如此对待,我便是再听话乖顺,又能如何?与其受尽委屈还求不得全,倒不如索性放下靠不住的,好赖还落得个痛快不是?”
齐茂行听了这番解释,又见苏磬音眸光通透,显然并非虚言,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只是事关重大,毕竟他们距离和离还有一阵子,为了以防万一,齐茂行还是认真与她提醒了一句:“你我并无夫妻之实,亦无男女之情,最好不要为了一点儿女情长开罪府里长辈,免得日后日子难过。”
苏磬音又是一愣,什么儿女情长?这又是哪儿跟哪儿?
可是齐茂行提醒之后,自觉满意,却再不多话,只亲自一推椅轮,便当前滚滚而去。
————————
苏磬音站在原地琢磨了一阵儿,也愣是没有想明白齐二这莫名其妙的一番话从何而来。
不过她这人,最是能想得开、放得下的。
想当初,她大好年华,还没毕业呢,就猝不及防一个意外,重新“生”到了这个陌生的地界,一步步长成现在三从四德的内宅闺秀,这样的日子,她都能硬是找着乐子,安之若素的过下来了。
更何况旁的小事?
没想清楚齐茂行抽风的缘故,她就也索性抛到了一边儿,瞧着前头的轮椅已经走远了,她也仍不着急,立在路边,瞧着树下的绿孔雀步履轻盈、姿态慵懒,脸上便露出了不加遮掩的赞叹目光。
侯府的孔雀养的当真不错,很有高冷美人的气质,这两天有空了,可以画一幅孔雀图……,对了,她上次的锦鸡图她好像也还没画完,想一想,是不是可以拼到一张上…嗨,对了,她可以干脆都拟人了,拼成一对儿嘛,正巧都有漂亮的尾羽,一个红顶一个翠冠,一个高冷一个火爆,倒也配的很!
唔,罢了,这个不着急,倒是眼下这事……她是不是该给在岭南守孝的父母兄长去一封信?眼下虽还没到求助家里那一步,不过未雨绸缪,先提一嘴也不妨事。
午后的融融春光下,苏磬音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些杂乱的念头,眯着眼睛,瞧着孔雀飒飒然收起尾巴,身姿曼妙飞远了。
这才不急不缓的重新转身,动步赶上了在拐角等着她的齐茂行。
作者有话要说: 齐茂行(认真):她居然为了我得罪李氏!难不成……她早已暗暗喜欢我?
苏磬音(思考):啊孔雀真好看可以凑cp……嗯?你又在想什么桃子吃?
第14章 夫君寻笔
回了抱节居后,没过半个时辰,长夏便领着几个婆子,也浩浩荡荡的走了过来。
“回少爷,能带回来的奴婢都带来了,许多料子衣裳,金银首饰都不知去了哪,银子不剩多少,倒是年节前,您把自个的金锞子给了三姑娘还留了一半,都在这儿了。”
长夏话语利索,没有多说那许多过程,只禀报之后,就活像是什么得胜归来的大将一般,行礼过后,意气风发的一挥手,身后众人们便依次上前,将身上带回来的包袱各自找了稳妥地方放下摊开,露出了里头的东西。
自然就是从三姑娘那儿带回来的各色物件。
苏磬音以往不知道,这会儿凑巧看见了,便发现三姑娘那“借去”的东西还当真不少——
首饰料子之类的就罢了,一眼看去,诸如玛瑙盘、泥金扇、五彩瓶、和合二仙蜜蜡摆件、三层白玉绿熏球……
多的不说,只这些零零碎碎,填满一方顶天立地的博古架是绰绰有余。
见着了这些,苏磬音对她刚才直接放弃李氏母女的选择,便更觉明智。
瞧瞧齐二爷舍了这么多东西过去,都只换来了三姑娘这么一位白眼狼,她哪怕就是站在李氏旁边一块踩了齐茂行,最后也八成落不下一个好字。
齐茂行并不在意这些俗物,随便摆了摆手:“说了找回来就都是你的,你拿下去分了就是。”
长夏闻言果然满脸喜色,她也不客气,旁的都收拾好后,只剩下几件放在木匣里捧了上来:“奴婢眼拙,也分不得好坏,特地请阳春姐姐帮着分了一遭,说是旁的都罢了,这几件给了我们却都是白糟蹋,还是该物归原主才妥当。”
齐茂行闻言,挨着捡了一圈,便也明白了她的意思,送上来的这几件小玩意,大多是些笔墨纸镇、刻章古玩之类,有些甚至还带着侯府的私印。
这些东西下人们自个用不着,虽说也值些钱,但是倒手卖出去一来不敢,二来若没有眼光门路,拿出去也就是叫人哄骗的,的确给他还回来才是最合适不过。
这些东西都是文人爱集的,齐茂行就知道他的父亲齐侯爷,就一直很爱买这些玩意,譬如里头有一块鸡血石的印章,还是之前太子殿下随手赏下来,叫他带回来孝敬舅舅、也就是他的亲爹的。
只不过因他对齐侯爷心存成见,故意装着忘了没去给,倒不知道怎的被三姑娘拿了去。
这些东西,虽然长夏送了回来,可他也没有重新收下的心思。
至于投其所好、送到父亲那巴结讨好?
这种念头,齐茂行更是压根就不会生起来。
他余光正巧看向苏磬音,便直接开了口:“你瞧瞧可有什么看得上的,便……”
话没说完,苏磬音像是发现了什么,伸手从木匣里拿了一支压在最下的竹管紫毫,放在手里打量了半晌,垂眸与他道:“这个记号,可是出自宣州陈应?”
齐茂行顺着她指出来的地方看去,这支笔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显得有些旧了,但是笔杆上的角落处,的确刻了一个毫不起眼的“应”字记号。
“也不必问,能进侯府的,总不会是假的。”不待对方回答,苏磬音便也自己得了答案。
有这个记号,便说明,这支笔,出自笔工宣州陈应之手。
制笔匠这个职业,向来就是一个精细活儿,若是那等极有名的,积年的老笔工亲手制出来的笔,放在有需要的人眼里,说是价值千金、一笔难求也不为过。
而但凡能有自个的标记,敢在笔上刻下自个记号的,无一不是举国知名的大师级别,比如这个陈应,便是打太-祖开朝时传出来的名气,如今早已作古,也正是因其已经逝世,他留下的笔,是用一只少一只,故而才越发难得珍贵。
说到这,苏磬音又伸手摸了摸已被压扁的笔头,叹息一声:“笔头都已毁了,当真是……可惜了。”
三姑娘明显是不识货的,估计是只看着这笔杆乃是竹制,便不以为意。
殊不知,宣州陈氏,单是这这个名号,便比什么象牙玳瑁之流本身更要贵重许多
齐茂行虽从了武路,但有一位有一位“文人雅士”的生父,也是自小就被侯府请了大儒良师,很是读过几年读书的。
这些笔墨纸砚的讲究,他耳濡目染,倒是也自小便听说过。
但他一直觉着,笔墨之流罢了,能用就是,上等的也就是用的顺手些,何至于大事铺张,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便如同他的亲爹齐侯爷,书房里那些个收藏摆件,笔墨纸砚,哪一样不是有来历的?也没见着他在书法一道上写出什么名声来。
对于苏磬音,他当然不会像对待素有成见的齐侯爷一样,觉着这纯粹是闲的没事,但要说多在意,却也不至于。
因此对于她的满面惋惜,齐茂行只是洒然一笑,随口道:“若是笔杆难得,还能再换笔头,只依着你说,是贵在笔工,那便是当真废了,叫人扔了罢,你既喜欢,我日后叫人留意着,也送你几支一样的就是。”
苏磬音自然听出了他的不以为意,一时间忍不住微微皱了眉头。
她哪里是想要笔?
笔虽难得,若当真是用在写字,使坏了,那便是物尽其用,她一句不会多说,可偏偏是落在三姑娘这样的人手里,随便被压毁了,那就是暴殄天物、叫人可惜。
这会儿再听见了齐茂行这般一点不当回事的言语,便只觉着不愧都是齐侯府上的人。
这笔虽然是废在了三姑娘齐珊的手里,但当初即便没有随随便便的给了齐珊,仍旧留在他齐茂行的抱节居,恐怕也是一样的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她虽知道侯府富贵,并不在意这些银钱,但这事就好像饿过肚子的人,看见旁人浪费粮食,即便知道对方有这个资本,也会觉着很不顺眼一样。
苏磬音此刻就是如此,她虽不至于为了这句话与他争辩什么,但神情到底淡了些,客气拒绝了:“还是不为难您了,二爷还是好好保养着,能多撑几日总是好的,说不得,太医署里就是在这几日里,便找出这毒的解法了呢?”
毕竟如今腿已经废了,若是毒再解不了,活都活不了几日,府里府外,谁还会给他再送陈工笔?
苏磬音这话中之意虽没明说,但齐茂行与她相识三月,各种好话反话都是听惯了的,又如何听不出来?
原是看在她方才为了他违抗李氏的份上,才好意要为她寻笔,谁料到他这一番好心,反得来了这般回报?
他侯府公子,众人捧着长大,原也不算会忍让的,这会儿脾气一起来,也昂了下巴:“一支笔罢了,我便是成了废人,也不耗什么力气!”
苏磬音微微挑眉,一时倒笑了。
齐茂行这还是想的简单了,这陈工笔又不是什么天材地宝,只要花银子就总是有的,这笔之所以难得,是因为陈笔工早已亡故几十年,没了新的来源。
任你再有钱有势,没有就是没有!
你虽是侯府嫡孙,当初她苏家祖父还是太子太傅呢!
可连祖父那般从前用惯了陈工笔的人,也只是靠着十几年前攒下的,用一支少一只,打十年前再没有收到过新的了。
齐茂行这儿能凑巧遇上一支就已经算不容易,要说随随便便再寻着几支,她还当真不信。
因着这缘故,她便很是乐意叫这满脸有钱任性的齐二爷栽个跟头,故意没多解释,站起来,笑眯眯弯了眉眼:“既是这样,妾身就静候二爷您的笔了?记着一定要是陈工笔,旁的可不作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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