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就把齐茂行利落的关在了外头。
“姑爷这边请。”月白言行虽温柔恭敬,但带他离开的态度却是格外的坚决。
丫鬟类主,单是对着月白,齐茂行便好似也看见了苏磬音那清澈且坚决的杏眸。
他顿了顿,正欲出口的诸多言语,一并梗在喉咙间,最终也只能硬是咽了下去,认命的将轮椅调转了方向。
—————
西厢房内,石青合上屋门,还没来得及感慨重回故地,就忍不住的惊叫一声。
“怎的这般阴凉!”
石青动作麻利的将窗户一一打开:“小姐您还是先别进来了,等着姑爷走了,先去外头石凳子上坐一会儿,等着屋里这闷气散散再来。”
苏府宅子不大,她又是小辈,住的自然是背阴的房间,以往日日有人来往还不觉着,这会儿空置几月,猛的进来,便难免有些阴潮气味。
苏磬音便也应了,好在今日虽是清明,却难得的是个好天气,艳阳高照,无雨无风,一会儿月白回来,主仆三个就在屋外的石桌用了一顿简单的午膳。
没有人在意外院的齐茂行吃的如何,是否习惯这清淡的膳食,用过膳后,石青月白便也将屋里大致收拾了一遭:“时辰还早,早上起的早,小姐再去躺一会儿吧?”
苏磬音便也应了,自个洗漱后躺下,也叫月白石青不必等着,还如以往一般也下去歇一阵,或者去找以往的熟人说说话。
虽然是住了十几年的地方,但许是因为没了亲人,只一间空落落的屋子,苏磬音却睡的并不太好,躺了一阵儿,起来之后,没觉清醒,头上反而有些晕晕的发沉。
她起身在床沿怔怔的坐了一阵儿,才渐渐回过神来,看看天色,发现该准备回去了,毕竟齐茂行还在外院等着,也不知起了没有。
苏磬音是这么想着,不料一开门,便正看见了一身华服,头束玉冠的齐茂行已是端端正正的坐在轮椅上候着。
听见动静之后,齐茂行抬头,神色没有丁点不耐,只是客气道:“可是好了?”
苏磬音却没料到废了双腿的齐茂行还要早过她,且瞧这模样已等了半天,一时倒是愣了:“二少爷没睡一阵不曾?”
齐茂行摇摇头,不说是在苏磬音叔父的房子里,不好放肆,只他自个也没有午睡的习惯,因此随意用过午膳之后,没有旁的地方好去,便索性来着等着她。
苏磬音闻言,满是一副主人对待客人的姿态,客气道:“是我照料不周,叫你久等了。”
或许是因为回到了自己的家里,齐茂行忽的发现,从前在侯府时,没有这般明显的疏远和距离,在苏府时,瞬间变的极为明显。
不过他的面上并没什么异样,只是摇头道:“不算久,我以往东宫当差,都是在殿外候驾,朝会开的久了,几个时辰都是有的,你这么些许功夫,算不得什么。”
苏磬音闻言一顿,自从成亲,她对齐茂行的认知都是在齐侯府里,长房嫡孙,年少有为、前途无量,老太太太太们重若珍宝,下人丫鬟们更是众星捧月一般,处处殷勤服侍。
这样的富贵奢靡,倒叫她忘了,即便是齐茂行,出了这侯府去了宫里时,不论皇子伴读,还是太子亲卫,说白了,都是臣仆罢了。
什么甜头都不是白来的,即便是侯府嫡孙,在皇家面前,该有苦头本分,也照样不会少受。
这么一说,也难怪这齐二少爷年纪轻轻,心志韧性却很有几分模样了,毕竟眼界与经历都是实实在在的,自然与那只是活在家族庇佑下的天真纨绔不同。
也难怪祖父会为她定下这亲事。
没错,年前时,齐侯府上的人遣了人问亲,祖父听闻了是齐茂行后,对他的印象很是不错,这才没有一口拒绝。
苏磬音甚至还清楚的记得祖父当初的原话:“齐侯府这小子,我进宫面圣时,凑巧在养乾殿里见过一次,那时太子还是三殿下,这小子三皇子身边的伴读,我在外头候宣,他也正在外头等三皇子出来,遇上了,便与他说了几句话。”
祖父说到这沉思了一阵,似在回忆:“我教了半辈子的书,这点眼力还是有的,齐家这小子,坦直、率真,虽是小小年纪,但却已能看出是个有担当的,该是他的职守,他不会畏缩退让。”
“旁的不提,三殿下的行事我是从小看大的。单是几个伴读里,殿下独独待他另眼相看,便说明此子必有可取之处。”
“这样的人,日后即便不能成一对佳偶,也总会给你正室体面,不至于没了下场。”
“乖音儿,你若愿意,祖父便使人,去打听打听这齐茂行的情形。”
苏磬音知道祖父的顾虑,她自小长在京城,与父母相处极少,称得上亲缘浅薄。
若不趁着祖父还在时定下亲事,等着祖父去了,再跟着父母回岭南守一年孝,谁能知道那时又是个什么情形?
之后的事便是顺理成章,苏府乃是清贵门第,又没有那等探听内宅隐私的手段,能打听出的,也就是些明面的东西。
齐茂行这人,年少有为,前途无量,长相身子都是一等一的,又并无什么贪财好色的恶习,莫说妾室,听说家里连个屋里人都没有。
至于曾和母家表妹口上定过亲事,后来对方败落,亲事便作罢,这点小事更是再寻常不过,都不值得拿来一提。
唯一有些不妥的,也就是十几年前齐侯爷的元配疑似被妾室害死的传闻。
不过公公的事儿,和儿媳妇的牵扯还是有限,更莫提,继婆婆的门第矮些,对儿媳妇来说未必不是好事。
祖父原本是想等着齐茂行过年回来,亲自见上一面才放心的,可他的身子近了冬日却败的厉害,加之齐家也赶的紧,这门婚事,就这般匆匆定了下来。
谁曾想,原本压根不以为意的事,内里却还存着这般情形?
祖父的确看的没错,齐茂行这人,的确是个很有责任感的,毕竟,侯府公子,认定一个女子之后,为了她离家从军,违抗父母,洁身自好,坚决和离,连对方沦为贱籍都浑不在意。
这种担当和坚决也不是随便一个世家子弟便做得出的——
只不过,被齐茂行全力担当起的责任,却并不是她。
这便是世事难料了。
想到这,苏磬音的嘴角微微抬起一抹苦笑。
她摇摇头,走下台阶看了看天色,便放下心中闪过种种,开口道:“瞧着天有些阴了,二少爷待我略微梳洗一下,咱们便准备回去。”
齐茂行自是一口应了,转身又慢慢苏府门口等了一盏茶功夫,果然便看见加了一件天青斗篷的苏磬音,从门后款款而来。
齐侯府里赶来的马车也正好停在了台阶下,两人正待上车,身后忽的传来了一道还带着些稚气的呼喊:“苏姐姐!可是苏家姐姐?”
齐茂行闻声回头,远远的,便看见街角来了一个骑着白马的矮小少年,没等走到跟前,便跳下马,撂下缰绳匆匆跑来,看见苏磬音后,嘴角咧得大大的,满面的欣喜。
“远远的我就觉着像!果然就是苏姐姐!亏我瞧得清楚,险些就错过了!”
苏磬音也弯了嘴角,虽是劝诫,面上却满是自然的熟稔:“这不是白家兄弟?许久不见,你怎的还是这般跳脱,这么着急忙慌的,从马上跌下来怎么办?”
说罢,苏磬音上下打量一遭,又笑着说了几句,这才转身与一旁的齐茂行解释道:“这位是临街白小弟,他的长姐嫁给了我的小叔,也是自家人,莫看着年轻,也叫作兄弟,实际辈分可大的很呢!”
白小弟闻言,哈哈笑着:“说了咱们各论个的,我偏管你叫苏姐姐!”
苏磬音嗔怪着摇摇头,便又与他介绍了齐茂行的身份。
齐茂行闻言,抬头看去。
这白小弟年纪不大,看起来也最多也就十三四岁,说的好听些是还带着孩子气,不好听的话,就是无知轻狂四个字。
刚才对着苏磬音笑的见眉不见眼的白小弟,对着他时却一下子严肃了表情,故作稳重拱手为礼,眼神却还是跳脱,忍不住的瞟向他废了的双腿。
苏磬音也发现了他的目光,解释道:“二少爷前些日子护卫太子殿下出城,路遇匪人,救驾时伤了腿。”
“哦哦,我知道的。”
见苏磬音与他说话,白小弟立即扭头看向了她,双眸闪闪亮:“我之前就听说了,齐公子伤了腿……当真是可惜!”
齐茂行微微皱了眉。
这个小子话里是说着可惜,可是不论神情还是语调,都完全没有可惜的意思,甚至于……
带了几分欢喜和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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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白小弟的本名, 其实叫做白俊楚,之所以都叫他小弟,是因为他是白父白母的老来子。
在白家这一辈里,属他最小, 谁见了都会叫一声小弟, 叫的多了, 关系亲近的,就都这么称呼起来。
其实认真算起来, 白小弟的长姐嫁给苏磬音的叔父, 那白小弟就该算是苏磬音与齐茂行的叔伯一辈了。
不过白小弟的辈分虽然大,但是上有上头五个姐姐、四个哥哥,再加上一对儿老来得子,对他千依百顺的白家父母, 却是娇养的实在没什么长辈的模样。
小时候被父母带着来苏府来往时, 六七岁的男孩子, 还要爹娘抱在怀里,腻在大他一岁的苏磬音身边喝羊乳吃甜糕。
因着这个缘故,即便如今已是快十五的人, 但在苏磬音这种看着他长大的亲戚眼里, 却还与个半大孩子没什么两样。
“你怎的一个人在这?你爹娘呢?谁带你出来的?”就像现在, 几句话说罢,苏磬音便又往后操心起了陪他出门的人。
白小弟小时候十分喜欢苏磬音对他这样事无巨细的关心,但随着年岁减大,却渐渐不甘被她当作孩子看待。
听了这话,他的目光从齐茂行身上移开,有些不满道:“出门罢了,还要谁带着?苏姐姐, 我都十五了,难道还怕拍花子不成!”
竟已十五了?
一旁的齐茂行微微抬眸瞧他一眼,这么个精致的个头与模样,便是说他十二三岁,只怕也都是有大把人相信的。
苏磬音果然也是一笑,只配合的点头:“好好好,是我说错了还不成,大过节的,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白小弟这才满意,开口解释道:“过节家里人都有事,我帮不上什么忙,就叫了几个朋友去景山踏青,刚刚回来,刚路过这儿就瞧见苏姐姐了,当真是心有灵犀!”
说到最后,他的神情又欢喜雀跃起来,圆乎乎的笑脸对着苏磬音,只如对着日光的朝阳花。
齐茂行却莫名的觉着这笑容有些不顺眼,他耐着性子又等几句,见这白小弟啰里啰嗦还说个没完,便有些忍不住了,在旁忽的开了口:“瞧着变天了,还是早些回去,也回去路上下雨,再着了凉。”
这倒是真的,清明前后本就多雨,出门时还是春日和曦的好天气,只睡了一觉的功夫,便有些阴阴的发沉,像是要落雨的模样。
苏磬音闻言抬头一看,也连忙点点头:“没错,今日是二少爷陪我回来祭拜祖父,也是该回去的时候了,小弟你也趁早回家,你骑着马,一会儿在路上淋了雨,白夫人又要为你操心了。”
白小弟只犹豫了几个呼吸间功夫,便果真转身上了自个的白马,也看着苏磬音两个上了马车。
但在苏磬音掀起车帘探头与他告别时,他却催马跟了上来,弯下腰对着她璀然一笑:“苏姐姐,咱们许久没见,我送你回去了,再回家不迟,一路上咱们还能再说说话啊。”
苏磬音又劝了几句,但白小弟虽然年纪小,却也很是执拗,不论她说什么,都硬是要跟着,没奈何,苏磬音便也由着他去。
可回去的路上,有这个白小弟跟在车外,苏磬音自然便顾不得留意车里,她侧身坐着,斜斜的掀起了车内的布帘,时不时的,便会与白小弟问几句话。
倒也没什么旁的,都是些诸如家里人如何,最近在干什么差事,小叔母可有给家里传过信,在岭南待的如何之类,不过些家常里短的琐碎闲话。
白小弟也是有趣,丁点儿不嫌这些闲话枯燥,即便是骑在马上,也不碍他一次次的弯下腰来,与苏磬音一次次的来来往往。
闲话之外,他还有用不完的精力一般,路上瞧见什么,就动辄先催马跑去,特地为苏磬音带一份回来:
“这个泥人捏的好看,还抱了一只狸花猫儿,苏姐姐你一定喜欢。”
“哎?前头有卖白芨花儿的,这花儿少见,苏姐姐你带一束回去吧!”
“苏姐姐,到甜水巷了,我记着你最爱喝前头的茯苓玫瑰露,你等着,我这去买一碗来给你!”
苏磬音闻言连忙探身,原想告诉他自己来的路上就已经吃过了,但却已经迟了,话音未落,白小弟就已骑着白马远远的跑了出去。
苏磬音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怎的这么说风就是雨的。”
马车里看着这一幕的齐茂行微微挑眉,忽的提起了另一桩不相干的事:“还好你这位小弟个头不高,骑的又是凉州马。”
“嗯?”苏磬音眨眨眼,一时还没听懂。
齐茂行便又凉凉道:“他若骑的是大宛名驹、汗血宝马,只怕弯下腰来,也未必能瞧的见你,更不必提隔着车帘子跑腿说话了。”
苏磬音这才回过神来,凉州马虽温顺耐用,但却是出了名的低矮,换了高头大马便够不着,这是在说白小弟的个头低。
明白这话的促狭之处后,苏磬音又想为小弟生气,又多少觉着好笑。
齐茂行这话其实说的没错,白小弟许是生的晚,长得便也晚一些,虽眼看的就要过十五的生辰,但个子却许久不太见长,直到如今,与苏磬音也差不太多,比起自幼习武、身高腿长的齐茂行,便更是足足低了一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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