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了几句,见揽月只是满脸呆愣,一句不回,医者父母的葛大夫便越发不放心起来:“不成,不管是谁,你还是带我瞧瞧去,无事,不管是谁,这个就算是老夫白看的,不收你们银子!”
瞧着表妹与庶兄一起从屋里出来,又听到葛大夫这“惊恐太过”的诊断,再看着表妹主仆两个如出一辙的惊慌神色,齐茂行便好似猜出了什么。
“看来,是我不该去而复返,竟把你心悸的毛病都吓出来了?”
他在轮椅上一点点绷直了脊背,面无表情的盯着面前面无血色的表妹一眼,声音低沉:“既是无事,倒是劳烦葛大夫白跑了一遭,奉书,送大夫出去罢。”
葛老大夫还在忧心着那个不存在的吃药病人,一时间并不肯走,还是奉书瞧着少爷的神色实在是不太好,咬了牙,硬是半请半拽的给送了出去。
直到了这时,一直不曾开口的大少爷齐君行眸光一闪,方才缓缓迈步,行到了阶下来。
他的面上丁点儿异色也无,仿佛眼前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一般,看向齐茂行时,嘴角甚至还带了明显的笑意:“二弟不是刚走,怎的又这么一声不吭的回来了?倒叫我与表妹都吓了一跳。”
齐茂行微微抬眸,声音冷的好似一道寒冰:“琼芳算你哪门子的表妹?”
大少爷见状却反而更加满意一般,一本正经故意道:“这是什么话,表妹的亲戚是从先太太那来,我身为……”
可不待他说完,齐茂行便猛地打断了他,一字一句,说的既清晰又冷厉:“你身为妾生子,生母还是毒杀主母的大逆罪人,府里不将你逐出家门,都是因为父亲瞎了眼,你这是从哪扯来城墙厚的颜面,竟敢在我跟前,恬不知耻的说出这样的话来?”
刚刚才把葛太医送出了门去的奉书,一回来就远远的听到了这么一句话,他只吓的心头一跳,左右瞧了瞧,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这主屋附近除了刚从屋里出来的揽月之外,并没有旁的下人守着,少爷的这一番撕破了脸皮的话语,除了他之外,也并没有别的人听着。
看着大少爷闻言之后,一下子狰狞起来的脸色,奉书的正要上前的脚步就猛然一顿,一时之间陷入了思考。
自个从小伺候的主子,奉书自家是知道的,但从这一句话都知道了,单论嘴皮子,少爷肯定吃不了亏!
就算当真说急了动起手,别看二少爷这会儿腿脚废了,对上大少爷这种细胳膊细腿的没用书生,那也就是一条胳膊的事儿。他这会儿上去,除了当一根桩子矗着,一点用处没有,还平白惹少爷生气。
唯一不利的,是二少爷这会儿就一个人,身边连个见证撑腰的都没有,对着这一对“奸夫淫妇”指不定就不承认呢,他这会儿的当务之急,是要赶紧的给少爷叫个人来!
要是从前,奉书只怕是想也不想,就飞奔去五福堂禀报老太太了,可近些日子,府里风气的转变,他也是知道的,这个人选自然就叫他第一时间抛了出去——
可这侯府的主子里,除了老太太,剩下的侯爷太太就更是……
对了,还有二奶奶!奉书的眼前忽的一亮。
他最近瞧着,少爷和少奶奶的情分亲近了不少!并不像从前一样见面都和仇人似的,去找二奶奶,说不得就当真有用!
便是退一步,就算二奶奶厌烦表姑娘的事不耐烦亲自出面,可二奶奶一看就是聪慧的人,自个多磕几个头求求,也总能从二奶奶口里求个章程,让他知道该怎么着啊!
这么一琢磨,奉书便只觉得越想越有道理,闪念间功夫下了决定,一个闪身,便又往抱节居里回跑了过去,动作之快,竟是压根都没人发现他打了这么一个来回。
没有旁人在场,再加上这一番话的刺-激,大少爷也有些失了往日的风度,闻言只气的平眉倒竖,嗓音都嘶哑的破了声:“齐茂行,你不要欺人太甚!你娘死了,我娘难道不曾叫人一杖杖的打烂偿了命去?我娘下的也不是要命的毒-药,不过是想叫你多病几个月,丢了伴读的差事罢了!谁料到你娘这般病弱,连几口伤身的汤药都禁不住!”
“你娘死后,风风光光,送葬的都排了十里,我娘却是连一卷草席都不舍得,我想帮她收殓都寻不着丁点痕迹,她毙命前,被扔在柴房里生生的疼了三日!疼到最后,连疼字都都叫不出来,还只求着要见我一面!可你们,你们谁理她一个字?”
虽然对方说的很是凄惨,但齐茂行却还是满面冷漠:“你怎么知道她疼了几日?有没有求着见你?早在打人之前,你不是就已被送出了府去?”
大少爷见他这幅毫不在意的模样,眼睛都激的通红:“你!”
“得了吧,叫不知道的听了,只怕以为你娘死的时候,你还是个襁褓里的娃娃似的。”齐茂行却只是冷笑。
平常时候,齐茂行也并不愿提起这些旧事,但眼下这般情形,既是他齐君行主动提起了,齐茂行却也不会有丝毫避让。
他虽是坐在轮椅上,但是脊背挺直,眉目凌厉的如霜似剑,不论姿态还会眼神,都是高高在上,仿佛对方在他眼里,不过是蝼蚁:“你那时都九岁了,会猜不到谋害主母的妾室是个什么下场?你身为人子,却是问都不问,只管捂着耳朵往庄子上躲,这会与我说你娘临死前求着见你,你早干了什么去?”
这也是齐茂行一直以来,都对这个庶兄打心眼里看不起的缘故。
当然,因他是杀母仇人之子,恨屋及乌,那是另一桩事。
但若是他自个,那是自个的娘亲,就算当真犯了该死的罪过,不管旁人如何,他有胳膊有腿,不管是闹是苦,是跑是求,便是爬,也要试图爬回来送自个生母一程的。
可齐君行呢?只管躲在父亲的怀里哭哭唧唧,装出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来,父亲一句话,就对生母问也不问,一声不吭的就去了庄子上。
这会儿倒在他这个苦主面前来充孝子贤孙?
齐茂行如今只恨自己手上没带刀剑弓羽,若不然,也先照着这庶兄的肚子开上一刀,割几根肠子出来。
之后自个也告诉他,自己原也没有杀人之意,至于受了这一刀之后能不能活,那就要看你自个身子弱不弱,也与他无干了。
大少爷不知道是察觉出了齐茂行的杀意,还是意识到了再这么争论下去,也决计讨不着便宜。
他深深的吸一口气,咬紧了牙关,控制着自个恢复平日的温文有礼,只不过不太成功,脸色平静了,眼角却还一抽抽的跳动着,看起来很有几分吓人:“这些都多说这些无益,时至今日,你当你还是从前的齐茂行不成?”
说着,他别有深意的看了近在身旁的吴琼芳一眼,嘴角又翘了起来,温声道:“表妹,择日不如撞日,既是正巧遇见了,你一直不好开口的事,不如就趁现在和二弟说了?”
听着齐君行这特意粘腻了几分的音调,齐茂行只恶心的眉尖都紧紧锁成了一团,可他抬头看去,却发现表妹面上却丝毫没有异色。
非但没有觉着这声音恶心失礼,表妹的身子还反而朝着齐君行的方向靠了几分——
这是不自觉的亲近倚靠之态。
“大……大少爷。”吴琼芳死死的咬着下唇,身子发颤开了口:“您先回去吧,我与表哥的事…与表哥单独说。”
听到这样的回答,大少爷的眸中闪过一丝不满,只是像是顾及着什么,却并没有拒绝,闻言,只是一副得意的模样看了一眼齐茂行,又故意说了一句“好,我明日一早再看看你”之后,便越过齐茂行,扬长而去。
大少爷走后,一旁的丫鬟也被吴琼芳赶了出去,主屋前后,便瞬间只剩表兄妹两人。
齐茂行的神色也还算平静:“我也不方便上阶进门,是什么事,就在这儿说罢。”
可说罢之后,对面的吴琼芳眼眶通红,朱唇轻咬,低着头满面悲恸一般,却是半晌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齐茂行没有那般好的耐性,他见状微微皱眉,声音发沉:“你若不说,那我来问,方才齐君行的话,是他胡言乱语,还是你对他当真起了男女之情?”
吴琼芳的身子又是一抖。
在齐茂行的眼里,不曾开口反驳,基本就也默认差不了什么,他的手下轻轻敲击着轮椅扶手:“你是见我成了废人,时日无多,因此转而在他身上去求日后?”
“我没有!”
这一次,吴琼芳立时有了反应,她猛地抬头否认,苍白的面色上,只有嘴唇被她咬的泛红:“表哥待我的恩德,我心里记着!只是,大少爷回府之后,帮了我许多回,知道我在府里难过,也对我诸多照顾,与大少爷在一处了,我这才发觉……发觉……”
齐茂行拧着眉头等了许久,终于又忍不住催了一句:“发觉什么?”
“发觉表哥对我,并没有放在心上,也并没有你说的男女之情!”被这么一催,吴琼芳便也忍不住一般脱口而出,开了头,后面的话就利落许多:“我早就知道,表哥你照顾我,只是因为我是你的表妹,因为娘亲托你照料我日后,便是不是我,换成旁人也都是一样的!”
可听了这话,齐茂行却反而愈发不懂了,他停了一阵,还在困惑,对面表妹却又已口下不停的继续道:“表哥,你可知道,这两年来,我在你面前时时刻刻都心慌害怕,我只怕什么时候表哥你回过神来,遇着了旁人,就再不肯管我了……”
齐茂行缓缓往后靠了椅背,声音颇有几分不解之下的疲惫,按他自个性子,是做多过说,并不爱一件件表功的,但是因着吴琼芳这话,却不得不点着扶手,一件件的重提起来:
“琼芳,吴家出事,我前后奔走,尽力叫姨父姨母走的体面,事后,我将你从教坊接回来,在府里安置,衣食住行,也无不讲究,唯恐你住的不舒服。”
“你落了贱籍,府里不准我娶你,我便离家从军,原本想着,若是能在战场得了军功,便与殿下求旨,用这军功来为你除籍,才好谈日后。离家之前,我怕家里难为你,还特意叫奉书在府外收拾了宅子,送你出去住。”
“是我想的简单,没料到不过几月功夫,府里便与苏家结了亲,婚期都已就在眼前。我不愿叫两家沦为京中笑话,没有当场悔婚,还想着等些日子,和离之后,等风声过去了,再与你议亲,就是不愿叫你受妾室的委屈。这打算,我也是与你提过的。”
“便是成婚之后,我待你,也一向留心,从来不曾不管过。”
说罢,齐茂行微微抬了眼眸,继续疲惫道:“你若说因我废了,你忧心日后,另寻靠山,我还算是明白其中缘故,可你若说,怕我日后再不管你,才去寻了齐君行,那我就不知道你这念头,是从何而起。”
听着这话,吴琼芳像是终于忍不住一般:“你若当真在意我,明知我日后艰难,前程叵测,为何宁愿用自个的功劳为苏氏请诰命,也不为我除籍?”
这话一出,齐茂行的神色便瞬间冷了下来:“琼芳,我这两年,对不住祖母,对不住苏家,对不住磬音,唯独对你,是处处周全,再无什么不是。”
对着这样的表哥,一时激愤,问出了这句话的吴琼芳也不知是怕是悔,像是站都站不住了一般,伸手扶着一旁的廊柱,整个人看起来都像是被风雨吹打的花枝一般,格外可怜。
但齐茂行的眼神里却并无丝毫怜惜,他的声音只如深井幽潭,深不见底,又凉得刺骨:“我不知道当初姨父姨母是如何教导的你,可叫我看来,旁人便是有千般不是,可他既然对你好,你也领了这份好,心里便该认下。”
“认下这一份好,并不是要教你回报什么,可人活一世,若是只因片刻的不如意,就将从前的好全都抛之脑后,甚至反手给了这人一刀……”
“如此行径,还做什么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此时,磬音仍在骑马(不是)赶来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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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二奶奶, 小的当真没有胡说,您过去瞧一眼就知道!咱们可赶紧着些,这么会儿功夫指不定又怎么着了呢!”
二门外,小厮奉书满面的焦急, 前前后后的跟在二奶奶的身边, 对比起苏磬音的不急不缓, 简直只差扛着她往前冲了。
比起奉书的着急来,苏磬音就是晃晃悠悠, 明显带了些不情愿一般:“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呢, 他们两个万一就是寻常拌了句嘴,你这么大惊小怪的,还把我我都扯进来,我可是要好好的教训你的。”
事实上, 苏磬音也的确是有些不太乐意过去掺和。
倒不是因为还记恨明面夫君齐茂行, 她不是一个心口不一的人, 之前既然说了得了诰封就和齐茂行两清,那就是当真两清的,如今就是友好室友, 与暂时待在一条船上的队友关系。
主要是奉书这小子说的不明不白, 又是什么伤寒装病啊, 又是奸夫淫-妇,和大少爷关着门不知道干什么,可真仔细问起来,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问他是不是二少爷叫你过来,是要找人要把事情闹大还是怎么着,这小子更越发是一问三不知, 一副但凭二奶奶做主的模样!
这叫苏磬音怎么给章程?
旁的且罢了,要知道,男女这种事,向来是最说不清楚的!
苏磬音直到现在,还清楚的记得,她上辈子上学时,听了闺蜜声泪俱下的对渣渣男友的诸多抱怨,懵懂无知的她,便真的相信了闺蜜口口声声要分手要绝交、老死不相往来的赌咒发誓。
因为这个,她当时还同仇敌忾的跟着闺蜜,那那个所谓的“前男友”连骂带贬,不重样的说了有快一个小时!可结果呢?
一天都没用啊,只一晚上功夫,人家两个扭头就复合了!
之后再见着这一对儿时,每每回想起自个的多事多话的她,都悔的恨不得把从来没认识过他们才好。
有这样的前车之鉴在,莫说她的身份本来就挺尴尬,就算没有这一层关系,苏磬音也难免会多想几分。
谁知道表姑娘和齐茂行这两个不正常的,是不是在玩什么分分合合的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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