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味道却是当真不错,咸淡得宜、鲜香满口,即便就只是一盘子平平无奇的白灼菜叶,也会比旁处多添几分不一样的滋味来,不愧是京中闻名的酒楼之首。
连苏磬音这样一向吃饭只吃六七分的,都不知不觉,添到了十分,挺直了腰身,觉出了十分的饱胀:“哎,不能再吃了。”
“觉着好,咱们下次再来。”
齐茂行瞧着她放下了筷子,也才与她一并放下了手中的汤勺,外头奉书便立即去端了漱口的清水来,齐茂行伸手结果,先递给苏磬音,才闻声道:“今日吃的多些,先坐着克化一阵,一会儿我叫他们上一壶消食的果茶来,再喝几口。”
苏磬音面上也带着笑,只是垂下眸看了一眼他那只沾了一半的碗碟,心下却又隐隐的有些发沉。
齐二在庄子上时食欲就已经大不如前,现在,胃口却是越来越差了……
她微微紧紧手心,面上丁点异常都没露,只是抬头看了看天色,便又带笑继续道:“还能这么耽搁吗?不是说还要去看铺子,会不会有些迟了?”
齐茂行先看向她笑了笑,却还是先扭头仔仔细细的漱了口,擦去嘴角水渍,方才语气温和的开了口:“不着急,庄子太远不必瞧,要看的只一间粮铺,一间书肆,时间尽够了。”
苏磬音闻言抬头:“只两间吗?我记着你之前提起的,好像还不少的样子。”
说着顿了顿,为了排遣心头隐隐的压抑,她又故意质问了一句:“啊我知道了,你莫不是后悔了,想要把剩下的自个留做私房?”
“原来你是这样的人,偷偷留私房钱,我倒看错你了!”
齐茂行当然也听出了她是玩笑,但见她问起,却还是仔仔细细的解释了其中的缘故。
原本的确并不止这么两间,只是红契好改,但是齐茂行叫底下人盘点账目时,准备给苏磬音交去时,他却又发现了旁的问题。
铺子与庄子虽是之前娘前留给他的,但娘亲嫁进侯府这么久,日久天长,下头管着这些庄铺的,却并不止是娘亲当初的陪房,其中也有不少侯府出身的下人。
侯府的风气是个什么模样自不必说,听着他清查历年的账目,不问缘故,就已是一个个的找各种缘由推脱起来,甚至当初娘亲带来的,积年的掌柜管事,时候久了,也保不住是否起了私心,在下头阳奉阴违。
莫要小看这些下头的掌柜甚至奴仆。
要知道,开铺子,自然是有赚有赔的,苏磬音再是主子二奶奶,这些账目往来,也要交给外头的人去干,若是下头存心捣鬼,一个不留神,莫说赚钱了,再拿银子往内贴都是常事,还叫你硬是看不出丁点毛病来。
庄子也是一般,莫看只是种田打猎,养些牲畜果蔬之类的琐事,下头的庄头若是个欺上瞒下的,不论什么年景,只管着年年给主家报灾、求着减免租子,主家减是不减?减了,一年得不着几个嚼谷,若是咬死不减,那庄头管事就只管捞的更狠,狗仗人势将下头庄户填口的粮食都克扣上来,当真活活饿死几户,来年再伸手要银子要人,传扬出去,却都是主家的狠心。
莫说他们不敢,齐茂行在京中待的久了,是当真听闻过这样的事,那一户饿死人的府邸,直到如今提起来,都甩不脱这一个斤斤计较、破落户的恶名,即便有明白的,暗地里也是嘲笑其御下不严、愚昧不堪,身为主子,却生生叫下人糊弄了去。
他给苏磬音庄子铺子,是为了补偿,为了坐享供奉,叫她衣食无忧、不为了这些俗物为难了去的,又不是为了给她找麻烦,还叫她整日的操心这些琐粹。
他在侯府时,就在不显眼处陆陆续续的忙碌着这些琐事,最开始,他相信苏磬音的手段,是打算将这些人口账目都大致理清,便都交给明面调理的。
可之后到了庄子上,又知道了苏磬音想到开学堂的志向,齐茂行思量之后,觉着这还不够,便又下了大力气,在之前的基础上,又从跟上重新理了一遭。
磬音日后是要开学堂,教书育人的,她的精力自然不会放在这些后宅庶务上,齐茂行打定了主意,必要收拾的彻彻底底、一点多余的麻烦都没有才成。
凡是做不到的,索性直接卖了,折成现银子给磬音花用,还更省事些。
这么一筛下来,最后可不是就只剩了两家,一家粮店、一家书铺,都是再干净清静不过的,不会有太多暴利,但是细水长流,却是每年每月都不会断了利润花用。
苏磬音还是第一次听着这其中的许多波折,一时满心诧异:“这么长时候,你之前怎的都没与我说过?”
“说什么?”
齐茂行扭过头来,怔愣了一瞬,方才明白了一般,奇怪道:“些许麻烦,我自个办好了,再给你就是了,为何要说?”
苏磬音听着,便忍不住的沉默下来。
你在背地里为我做了这么多事,难道不应该好好表功,叫我知道了,高兴感动,也才会愈发在意你吗?
她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口,一时间又莫名的想到了当初在鸳鸯馆外,表姑娘口口声声说着齐茂行不在意她、没有将她放在心上的话。
这会儿想来,是不是也是因为齐茂行所有的用心用力都准备在了暗处,只做不说,才叫那吴姑娘只以为自个在侯府的富贵安逸都是天上掉下来的,这才能对着齐二说的那般理直气壮?
“可是你不说,旁人怎么会知……”苏磬音开了话头,原本想要劝他,但刚说出一句,却又改了主意,只是又认真问道:“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在暗地里为我办的事,是我不知道的?”
齐茂行在她的眸子里顿了顿,果真细细的思量了起来:
“你想开学堂的张家庄子,我已叫人修缮的差不离,明日若回皇庄,可以顺路去瞧瞧。”
“你之前说过的陈工笔,我一直有叫奉书留意,还有流金缎,之前私下里与娘娘求过想给你,这个你是知道的。”
“对了,我见你喜欢外番的新奇花木,叫相熟的花商留意些,下次给你带来瞧瞧。”
“剩下的,还有之前从宫里请出来的嬷嬷,暂时用不着,我便将她安置在旁处了,若是以后要用,立时就能叫来,也免得再被旁家请了去,你再找旁人,未必有这般相得……”
“唔…也就如此了,并无什么旁的。”
静静听着这一番话说完,苏磬音的神色便也一点点的越发温和了起来。
她的眉眼弯弯,杏眸微亮:“嗯,我知道啦,不论你说不说,你待我的好,我都会记着。”
“一辈子也不会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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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齐茂行与苏磬音两个之后果真在状元楼内多待了小半个时辰, 款款用了一碗消食茶,避过了日头最大的时候,才不急不缓的一道动身又下了楼去。
下午是按着出门时的打算去看铺子。
粮店倒是没什么好看的,的确像齐茂行之前说的一样, 留下的都是十分干脆清静的, 只是过去转了一圈, 相互认了认人,不用两刻钟功夫, 便又重新转了出来。
另外的一家文昌书肆, 倒是与苏府所在的绫罗街不是太远,以书店来说,地段不是顶好的,距离读书人最多的国子监与官学都差了些距离, 却也不算太差, 苏磬音两人到了时, 殿内可零零散散的立了几个逛看的书生,瞧着衣着打扮都不太富贵的模样,像是走中低端客户的路子。
方才的粮店, 苏磬音懂的不多, 自然也没什么好瞧, 但来到了书肆里,她多少便有了些兴趣,逛了一圈,就有些好奇的叫来掌柜,与他问起了这店里卖的最好的、挣的最多的书,都是哪些?
掌柜双手递上来一份单子,苏磬音垂眸看去, 除了寥寥几本名字一看就十分微妙,像是搞什么颜色的话本子之外,最多的,还是诸如某某地《时文汇集》,亦或者某某年《同文录》……
苏磬音看了一圈,就立即明白了,都是历年乡试会试的科举真题!
不论什么地方,书店里卖的最好的,永远都是教辅书,这个道理,居然隔着世界与时代,都达成了这样默契的统一。
一想到这儿,苏磬音便忍不住的笑了,一时还当真忍不住起了些兴趣,在后堂坐下,叫掌柜将卖的最好的时文都拿一份过来,一册册的细细翻看起来。
苏磬音看的很快,旁边的齐茂行一盏茶都没品上几口,她便已经大致都翻了个遍,甚至有些意犹未尽,又抬了头:“就这些吗?还有什么,都一道拿来给我瞧瞧。”
书肆掌柜便有些为难的模样:“剩下的就是些往年的,原本还该有,不过咱们店里门路差一些,要等那些大书局里卖过了这阵子,咱们才能进得上。”
但苏磬音说的的却并不是新不新的问题,她在意的,是科举这么大的事,辅导资料就只这么点吗?
身为曾经的优秀学霸,从书山题海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苏磬音,有些纳闷的低头又看了一眼书单——
四书五经那些不算,那不是辅导资料,而就是教材本身。
剩下的,这除了历年真题、优秀答案之外,模拟试卷呢?押题呢?可以检索的资料大部头呢?导师讲解呢?
这些居然都没有吗……
虽然心里暗暗诧异,但是苏磬音来了这么就,也并不是个冒失的性子,面上并没有显露出来,只是在心里暗暗记着,又耽搁一阵儿,便起身与齐茂行一道又出了门。
天气热的很,看罢了铺子之后,两人也没有多留,一路闲逛着又回了苏府。
进门之后,老管家迎出来,似是十分高兴的模样,见了礼,便有些迫不及待的与苏磬音禀报道:“姑娘,方才岭南老家里有人传信来,说是笙哥儿准备动身过来,这一次,打算要在京中久住一阵了!”
笙哥儿,说的是苏磬音嫡亲的大哥苏德笙。
苏磬音下头的弟妹都是苏父在任上为官时,姨娘在外头生的,她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几回,只有一个同母的大哥,大她六年多,正是二十出头的岁数,在苏家长大,也是自幼读书,幼时是祖父亲自启过蒙的。
只是后来祖父身子渐渐不好,要教导一个就要踏上科举之路的孙辈太耗精力,加上苏磬音的父母常年外放,也舍不得儿子不在身边,等到七八岁时,正遇上苏父调任了文风鼎盛的康梁之地,便也立即将儿子接去了身边读书,之后也只有年节时候才会回府团聚几日。
苏磬音听着就有些奇怪:“怎的这会儿回来?只大哥一个人回来吗?可是有什么事?”
祖父去后,家里人是一道回乡守孝去的,才将将过去半年,就只叫大哥一个人回来,多少有些奇怪。
老管家笑眯眯的:“笙哥儿一家子都一道来,说是与郑家的老大人说好了,要笙哥儿跟着老大人好好讨教学问呐!”
听了这话,苏磬音便立时恍然。
苏大哥十七岁时就已考中了举人,算起来,原本三年前就可以应试春闱了,只是他中了举人之后回京时,祖父试了试他的学问,说还差些功夫,中进士只在五五之间,又说他索性落榜就也罢了,若是跌出二甲,只得了个同进士,那就当真是一辈子的尴尬,倒不如索性压一压,等下回。
来年就又是春闱会试,孙辈守孝一年,这么一算,大哥刚刚出孝,却是正好能赶得上明年春闱殿试。
之前与父亲在康梁时还好些,鱼米之乡,不缺良师的,但是老家岭南就偏远了些,若要明年参加春闱,没有良师指导,便等于天然矮了旁人一截。
老管家说的郑老大人,是祖父从前的知交旧友,致仕之前,曾担过四五次春闱考官的,若有他在春闱前这段日子里时时教导,胜算自然要翻上不少。
想来,也是父亲记挂着儿子的前程,特意用祖父旧时的情分去求了郑老大人,若不是因为还带着孝,不好住进旁人家里去,说不得还要备下重礼,干脆住进郑府,好时时请教的。
不过听了这话,苏磬音恍然欣喜之余,心下也像是被什么提醒了似的,忽的明白了她方才疑惑的,市面上科举的辅导资料,为什么会这么少了——
因为这些东西不在纸上,而是在于如祖父、如郑大人这般的官宦之家,在于家世故交之间的血亲师长里。
科举仕途,何等重要,不是可以随便摆在书肆里,随便一个寒门书生攒些银子就能拿到的,这些东西,也是在小范围内垄断,口口相传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历年真正能够金榜题名、跃过龙门的,出身官宦权贵、有家底的,永远都要比真正的贫寒学子要多的多。
想明白这个,苏磬音便又忍不住的慢慢吐出一口气,既庆幸着自个在书肆时还算谨慎,没有多说出什么旁的话来,但回过神来,心下里又颇有些说不出的复杂感觉,叫她并不是那么的舒心痛快。
“磬音?”
这时,一直跟在一旁的齐茂行便也与她开了口,面色温和:“我瞧了一路,你自打从书肆里出来,就一直有些担心的模样,可有什么事?竟叫你这般为难?”
苏磬音回过神来了,在齐茂行不急不缓的关心里,满腔复杂的心绪,便也慢慢的沉静了下来。
也对,作甚么要考虑这些沉重的事呢?她上辈子最崇拜的伟人就说过,有一分光、便发一分热,她开学堂,不就是在努力尽自个的一丝力吗?但求问心无愧,就也是了。
不就是科举吗?多大的事呢?
要论应试教育,她两辈子都熟的很!
这么一想,苏磬音的眸子便又重新恢复了光亮,她站起来,安置老管家好好收拾出大哥大嫂的住处,叮嘱他一有大哥到了消息,也一定要叫人传给她。
等着老管家领命去了,她便又扭头看向了身旁的齐茂行,有些期待道:“张家的那处庄子,不是已经修缮的差不多了?咱们回皇庄的路上,就陪我去瞧瞧罢?”
齐茂行自然点了头:“破败的地方,都清扫整顿过了,我见你喜欢那个练武堂,叫他们特意好好重整了一遍,也新做了几十副桌椅,算算时候,也差不多该摆上了。”
苏磬音听着,面上的笑意更甚,齐茂行见状,心情便也跟着她一块高兴了起来,又继续道:“对了,还有那块习武堂的牌子,已经卸了,你可要再想一个旁的名字,我去叫人做了牌匾,便好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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