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它就该走了。
阿米莉亚拿出那只毫无反应的布偶时,还叫了几声,试图去扒它的眼皮,重新露出那双总是泪眼盈盈的眼睛。
但她很快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阿米莉亚沉默片刻,重新将布偶塞回了口袋。
找了个没人的僻静角落,阿米莉亚从半空中落在地面。脚下是平民窟腥臭难闻的泥水,阿米莉亚很难控制自己不去想里面都混合了什么东西。
她偷偷浮空了一点点,控制着高度,不让别人看出来端倪,在这片马路上四处查看。
玩偶没有多说,只说了‘初、路’两个字,肯定是阿方索安排的。
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习惯,说话说一半,烦死了。
一边心里这么抱怨着,阿米莉亚还是认真的四处转了一圈,因为她相信阿方索这么安排是因为她肯定认得出来。
路应该是指普遍意义上的那个路,至于初……
阿米莉亚在路上转了一圈,目光重新回到孤儿院上。
是指这里吗?
她走过破旧的台阶,敲了敲那扇好像一碰就会掉下来的木门。
好久没来,这孤儿院更破了。
等了片刻,没人来开门。本来脾气就愈发不好的阿米莉亚一挑眉,直接破开门锁,一把推开大门。
木门哐地一声掉在地上,激起一片灰尘。
院中无人,地面落了厚厚一层树叶,其中隐隐绰绰混杂了几只落满灰尘的小玩具。
这里早就没人了。
凉风卷来几片树叶,黑洞洞的窗户内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阿米莉亚顿了几秒,顺着那条石子路一点点往后走,童年的记忆清晰地显现在眼前。
那时候她刚刚穿越,心里惊骇,再加上吃不到饭身体瘦得干巴巴,早就虚的不成样子,一穿来就大病了一场。
负责照顾孩子的妈妈们见她病得这样重,就放在一边任她自生自灭,足足一个多月,她没人管,饭食只有一点点见不到几粒米的清汤。
日子过得昏天黑地。
她都不知道是怎么撑过来的。
等终于挨到病好,醒来后来就发现现代的记忆变得无比模糊,以前的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她似乎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直到长大才慢慢想起来一点,但也很模糊,就像隔着一层纱在看从前的记忆。
现在重新走进这栋圆顶白墙的建筑物,循着如幕布般缓缓清晰起来的记忆,阿米莉亚在走廊尽头找到了她初来异界时曾经睁眼看到的房间。
破败的不成样子,墙壁上爬满了茂密的爬山虎
一走进去,阿米莉亚就笑了一下。
找到了,回家的入口。
X
三天后,光明神教。
文史讲师推推眼镜,斟酌着说:“我瞧着……这东西不太对劲。”
其他学者跟着点头:“没错!”
其中一位头发花了大半的颤颤巍巍喘了一口气,拉着调子说:“这东西要、要是动了,那、那我们可就……”
他磕巴了半天也没‘可就’出来,有人忍不住,果断接道:“我们会死。”
“所有人都会死。”
“不仅是人,甚至是有生命的生物。”
“这将会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大灾难。”
“神后大人,不知您……是从哪里找到的这些石头?”
一堆头发花白的老头跪在下首,这样说着时,阿米莉亚忽然就恍然大悟。
什么事是让她比眼睁睁看着阿方索死还要难以接受的事情?
她终于明白了。
她先前想错了。
阿米莉亚无声无息地捏碎了坚硬的白玉茶杯,捏成了一摊粉末。
——“当你想在墙上开扇窗时,别人都不同意。可如果你先说把房顶掀了,别人也就同意你开窗了。”①
阿方索是她的房顶,其他人就是窗户。
她终于明白了。
跪着的数人半天听不到回应,有胆大者悄悄抬眼去看,只见那奢华的王座上空空如也,只有空气中残留着一点颗粒细如尘埃的粉末。
神后大人不知何时早已经离开了这里。
而此时,神界里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黑水还在咕嘟咕嘟冒着泡,被肉膜禁锢得死死的,它机械的身体里没有大脑,更没有恼恨的气息,只知道不停的渴求,渴求更好的血肉,更高等的灵魂。
——比如正坐在它头上的这个,就很不错。
‘恶念’流着口水,缩起身体凝聚成小球,往后退几步,然后以千钧之势狠狠冲向那抹黑色的背影,带起的冷风锐利到几乎划破空间。
大陆中的任何生物都无法在这样强劲的攻击下幸存。
偏偏阿方索看都不看它一眼,修长的手指屈起一弹,‘恶念’就怎么样来的又怎么样滚回去了,在薄如蝉翼却坚固无比的肉膜中弹跳着,撞得眼花头痛,聚起的身体一度散开。
显然,黑暗精灵并不像之前和阿米莉亚说的那样对‘恶念’毫无办法。
阿方索溶在黑夜里,长长的白发如瀑布般散下,感受一分一秒流逝的时间。
明明是如此熟悉的神界,千百亿年来漫长的时光也独自一人度过了,现在有个蠢货陪着,怎么比以前还难熬了?
它数着分钟数,心里却不知不觉开始描绘圣女的一颦一笑,甚至是眉梢下的那一点小痣都清晰可见。
想见她的欲.望忽然空前强烈。
想碰碰她,真实接触到那片温热的肌肤,想亲她,咬住唇瓣让她泻出几声含糊的呜咽。
差不多了,足有三天了,七十二个小时,离开它身边的时间已经足够多了。
阿方索睁开眼,可以说是迫不及待的叩开了神界的大门。
等待着某个即将到来的人。
它不知道。
从大门里走进来的除了温柔可亲打人不痛的圣女阿米莉亚。
还有可能是一只喷火的巨龙。
作者有话要说:
①来自鲁迅,有改编过
第70章
阿米莉娅进来时, 害怕冤枉了阿方索,还特意压着怒气提示了一句:“杰森已经全部交代了。”
黑暗精灵一看她面上的表情就明白了,它眯了下眼, 骂道:“没用的东西。”脸上带了些杀气。
很好, 死不悔改。
还威胁辱骂证人!
阿米莉娅挽起袖子就扑到它背上开始打人,不像平常打闹似的玩耍,她这次完全没有留力,踢是真的踢,咬也是真的咬。
场面一度非常激烈。
阿方索顺滑的长发被弄得乱成了一团, 冰冷的表情也因此而染上了几分人气儿, 它头疼地拧着眉, 一动不动,还是任她拳打脚踢了,反正也不怎么疼。
还顺便一巴掌打回了以为能浑水摸鱼也咬上一口的‘恶念’。
“你这骗我的毛病改不了是吧?”阿米莉娅揪着耳朵质问。
阿方索只是冷静的说:“你没必要知道。”
阿米莉娅气道:“我有没有必要知道, 那是我的事,你有提前问过我吗?你咋这么能耐,啥事儿都帮我决定了?”
她说的只是气话,却没想到阿方索接了句:“我确实可以帮你决定。”
阿米莉娅:???
啥?你再说一遍?
阿米莉亚都气笑了, 这人不仅不道歉,还敢顶嘴!
猖狂!太猖狂了!
看来还没清楚的认识到错误在哪里!
阿米莉亚一使劲儿, 咬破了敏.感的耳际,红色的血就顺着耳廓流下来, 一直流过它骨感锋利的脖颈,侵湿了衣襟。
这是足以让任何一只精灵都疼到发疯的惩罚。
阿方索却像没事人一样,眼皮动都没动一下, 也不拦她,似乎是默认了让她用这种方法来撒气。
它自顾自的说:“你找到路了。”
用的是陈述句, 而不是疑问句。
阿米莉娅没好气的说:“是,找到了,多亏了你给我的玩偶。”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来,从口袋里拿出那只沾染了她体温的小玩偶,“它现在怎么不能动了?你得给我修好,它可比你可爱多了。”
至少会撒娇会假哭,嘤嘤嘤的时候可爱得要命。
最重要的是。阿米莉娅暗自想道,她这辈子估计是没机会看到阿方索嘤嘤嘤了,也就能从玩偶上窥见得几分。就是因为这个理由,这玩偶肯定得留下来,必须得留下来!
阿方索垂眸看了一眼,接过玩偶,随手一塞,不知道塞到了哪里,转而岔开了话题:“你应该试过,那道门暂且打不开。”
“对,我试过,”说到正事儿,阿米莉娅抽回了注意力,正色道:“我感觉缺少了什么东西,比如钥匙之类的,但好像也不是……”
她一边说一边想,究竟少了什么呢?
阿米莉娅一向不是个认真学习的好孩子,在圣堂上学时的那几本书尚且搞不明白,就更别提神格传给她那些浩如烟海的知识,实在太多了,她至今也就搞懂了个皮毛,实在是想不出来还少了什么。
但她很快意识到她的方向错了,应该换一个角度去想,从阿方索的方向去想。
少了什么,阿方索肯定是知道的,它目前的动作,除了限制住‘恶念’,还有什么呢?
——那四枚石头。
石头=许多人类的性命=……
“灵魂!”阿米莉娅眼睛一亮,说:“是灵魂。”
阿方索点头。
它低头看那双蕴蓝色的眼睛,此时正随着主人的心情波动而熠熠生辉,觉得漂亮极了,天上的星辰也没有它好看,自然而然地垂首在颤颤的眼皮上落下一个吻,说:“你说的没错。”
“……所以你要埋下它们。”阿米莉娅摊开手掌,四枚貌不惊人的小石头在其中滚动。有谁能想到,其中蕴含着怎样通天彻地的魔法呢。
她捧着它们,只觉心底凉成一片,一直凉到了指尖,冰得她整个人都在发颤。
所以现在就是个选择题,要么大家一起死,要么以其他人的生命作为踏板,他们逃到其他世界去。
阿米莉亚当然不想死!
她也知道现在最明智的选择就是任由阿方索埋下四颗炸弹,装作瞎了什么都不知道。
阿方索会完成一切,她不需要亲自动手做,只需要视而不见即可,她大可以继续做她纯洁无暇的圣女,装作糊涂,在成功后离开这个垂死的世界。
可阿米莉亚想想那么多鲜活的生命,今早还和她说话的那些人,马上就要死了,她就喉咙哽得说不出来话。
“还有没有…其他方法…”阿米莉亚喃喃道,手指攥成拳头,指节发白,青筋暴起。
万全之策…拯救所有人生命的方法……
阿米莉亚竭尽全力的想着,她甚至张开眼眸,祈求地朝阿方索看去。
深肤的神明只是看着她,神情没有丝毫动摇。
“你必须活着。”它说,修长的手指贴着发根插.进去,一点点顺着她突突直跳的神经,动作是与神情截然相反的耐心,“我不允许你死。”
它本来就是邪恶之神,人类的死活在它眼中无关紧要,哪怕全都死了,也不如踩死只蚂蚁重要。但它知道阿米莉娅不是。
背负这样多生命的压力,她承受不了,还不如糊里糊涂地被它带过去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阿方索说:“我会消除你的记忆,你不会记得的。”
阿米莉亚就像只鸵鸟一样钻进它衣襟里,嗅着浓浓的冷香,一边哭一边骂自己是个废物。
空有力量却什么都不能做。
神格白拿了!
要是光明神的话,祂一定会想也不想就牺牲掉人类的性命,但祂起码坏得彻底,不像她,连做坏事都下不了决心。
不敢当坏人也就算了,不敢当彻底的好人,怕死怕痛怕困难,太废了呜呜呜呜
阿米莉亚正哭的入神,忽然感觉心中一动,好像想到了什么关键字。
“等等!”她擦擦眼泪,激动得直拍阿方索的肩膀:“等等!神格、神格……”
神格的本质是信仰,而信仰来自于人类的灵魂,换句话来说神格本来就是灵魂的凝聚体!还是超大块儿的那种凝聚体,她足足有两块,肯定够用了。
“不行。”阿方索却干脆利落地堵住她的嘴,“不可以。”
“唔!”阿米莉亚瞪眼。
阿方索慢条斯理的说:“你想清楚了,是否愿意为这些小虫子献出永生、力量、地位。千百亿年间有且仅有你一个人类得到了这项殊荣,一旦放弃就不可能再找回来。”
“你仔仔细细的,想清楚了。”
被迎面浇了盆冷水,阿米莉亚被迫从激动中平复下来,顺着阿方索的指引垂目望去。
穿过层层叠叠的白云和盘旋的飞鸟,她看到地面密密麻麻蚂蚁般的人群。
他们就如同勤劳的工蚁,饱受贵族的压迫还要赚取那一点用来维持生活的钱币,数目极多,遍及世界的每一处角落。
庸俗庸碌,普通至极。
甚至还没有一株鲜花来得动人。
怪不得神祗们会用蚂蚁来形容人类。
可阿米莉亚同时也看到了许多。
她看到黑白交界的边境处,满身风霜的黛布拉仰着一张不施粉黛的白净脸蛋,和同伴嬉笑怒骂,眼角眉梢都洋溢着欢欣,早已看不见从前那副装模作样的矫情劲儿。
她看到偏远的小山村,丽塔站在满是紫藤花的花架下与英俊的骑士接吻,她羞红了脸,眼睛却是亮着的,片刻也不肯与眼前的爱人离开。
还有神像下闭目祈祷的教皇,站在讲台上慷慨激昂的文史老师,某个低矮山洞里搅拌着坩埚的干瘦女巫……
他们都这样鲜活,活灵活现,让人仅仅只是看着就能看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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