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悟摸了摸手上的游记,明显是有些依依不舍。
他轻咳两声:“贫僧去寻师弟,让他先晾晒经书吧。这本游记已经有破损,贫僧打算先整理清楚上面的内容。”
衡玉暗啧一声。
佛子居然也会为自己寻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
“那你慢慢整理吧,我去找了念干活。”她朝了悟眨了眨右眼,转身朝对面厢房走去。
了念正在小声背诵经文,听到敲门声,他连忙过去开门:“洛主,你可是有何要事?”
“你师兄说了,趁着现在天气好,你尽快把院中经书整理出来晾晒。”
了念瞧了眼外面的天色——
这段时间华城阴雨绵绵,好不容易天气放晴,他也有空闲时间,的确是该晒一晒经书。
“好,我现在就去整理。”
说完后,了念小跑回厢房,整理他从宗门里带出来的经书。
衡玉不方便进去,她直接走到台阶上,掐了个除尘诀扫干净台阶上的灰尘,席地坐在了地上,懒洋洋晒着太阳,后背靠着大木柱,整个人有些昏昏欲睡。
没过多久,了念搬出张长木桌,把经书全部摊开摆在木桌上。
他在忙活时,衡玉状似不经意般问道:“小和尚,你师兄为什么会被誉为佛门之光?”
了念随口回答:“我师兄是佛子啊。”
“你们无定宗一共有四位佛子,但在提到佛门之光时,指的仅仅是佛子了悟。这是为何?”
了念有些警觉起来。
他扫了衡玉一眼,摆出一副‘我知道答案但我不会告诉你’的样子。
衡玉:“……”
这小和尚关键时刻还挺机灵的嘛。
但了念不说,衡玉也有所猜测:“因为了悟是先天佛骨?”
这些天里她一直在翻找资料。
不过先天佛骨大概是涉及到佛门秘辛,各种典籍上几乎都没提到过这种特殊体质。
了念猛地摇头。
衡玉微微眯起眼。
她正要再度开口,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传来的是了悟的声音:“洛主的猜测没错。”
想要探究当事人的根底,却正好被当事人抓了个正着。
衡玉抬手蹭了蹭鼻尖,回头望向他:“你这么快就整理好游记上的内容了?”
“不急在一时,原本想早些出来帮晾晒经书的。”
了悟边出声解释边走到她身边。
他突然俯下身子,伸出白皙修长的右手。
掌心上放着一个朴实无华的玉盒。
“这是回礼。”
第二十章
玉盒通透没有丝毫杂质,是由世间难寻的美玉打造而成。
只可惜盒身上没雕琢有任何纹路,让这个玉盒显得平平无奇了些。
不过,这的确符合佛修的审美。
“这里面装着的是什么?”衡玉随口问道。
了悟没说话,只是把玉盒往前递给她。
衡玉伸手接过。
玉盒入手的触感极好,温滑舒适。
当把玉盒握在手里,衡玉感受到玉盒里那丝独属于她的灵力波动。
她瞬间猜到里面装着的是什么东西了。
——那片银杏叶。
用拇指指腹摩挲着玉盒,衡玉一点儿也不急着打开玉盒,脸上的表情也不像是高兴。
反而是探究,是思索。
她仰头看向了悟。
他正微微俯下身子看她。
两人顺利对视。
“……你能为我解惑吗?先天佛骨这种特殊体质意味着什么,你又为何会被称为佛门之光?”
从认识以来,这位佛子会回答她提出的所有疑问,会纵容她的所有张扬与小调侃。
有时候就算回答不上来她的问题,他也是缄默以对。
这是第一次,她从他口中明确听到拒绝的字样。
他说:“洛主,此事乃佛门秘辛,贫僧不便告知于你。”
“那你为什么这么快就把银杏叶还给我?”
这片银杏叶不过是她在地上随手捡起来的,并不贵重。
它真正重要的地方在于它所象征的意义。
——这象征着,他不介意她攻略他。
“洛主今日赠我一本游记,我回赠一个玉盒,不过礼尚往来而已。”
衡玉十指紧攥住玉盒。
她感受到从玉盒上透过来的冰凉气息。
两人这段时间里相互试探,相互交锋。
她让这位佛子学会在储物戒指里准备些零嘴吃食;她让这位佛子试着达到‘时金刚怒目,时菩萨低眉’的境界……
原本以为,在这场交锋中占据上风的人是她。
但现在看来,她的跟脚被了悟摸透了许多;她却连他的身份代表着什么,如此积极应对情劫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在这个过程中占据下风的人……
似乎是她才对。
“是我小瞧了佛子。”衡玉抬手别了别鬓角碎发,“你的回礼我收下了,我很喜欢。”
她手腕上戴了串小小铃铛,随着她的动作,舌铃撞击铃铛壁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道响声也打破了两人间隐隐的对峙。
“阿弥陀佛。”
了悟双手合十,平静念了句佛号。
“贫僧以为,这份回礼会是洛主目前最想得到的东西,贫僧猜错了吗?”
“没猜错,只是这份回礼来得太快,快到我觉得事情没有按照我预想的节奏发展下去。”
了悟轻抿起唇角,脸上划过几分细碎的笑意。
这种笑意冲淡他身上的冷淡,在眉间朱砂痣的衬托下,他似乎比以往更多了几分鲜活。
“洛主能一直算无遗策吗?”
衡玉:“我以前觉得自己可以。”
时空管理局掌握亿万时空,她身为时空管理局的高层,除了应对研发系统之事外,还要面对各种猜忌,与无数势力不断交锋。
衡玉觉得,她勉强还是有这个自傲的资本。
很快,衡玉笑着补充:“现在在佛子面前折了戟,就知道自己预料不到所有的事情。”
尤其是感情这种她并没有任何经验的事情。
听到她对自己的称呼从‘了悟师兄’变回‘佛子’,了悟轻叹口气。
他似乎想要开口解释些什么,但终究……
还是缄默。
“我们去晾晒经书吧,了念小和尚已经在那边瞪我半天了。”
衡玉伸了个懒腰,从地上站起身来,绕过了悟直接朝了念走去。
了念在他师兄看不到的地方悄悄瞪了这个妖女一眼。
“瞪我干嘛?”衡玉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力度不重,“在这件事上我真的是无辜的,而且我感觉我被你师兄摆了一道。”
刚刚距离有些远,衡玉和了悟说话声音又轻,了念站在这边又是踮脚又是探头,都没能听清两个人在交谈些什么。
现在一听衡玉这话,了念瞬间就来了精神:“你被我师兄摆了一道?”
“……小和尚,你的幸灾乐祸能不能不要这么明显。”
了念努力压制住自己上扬的唇角。
他高兴点头:“好,我克制一些。”
衡玉:“……”
她没忍住,右手食指微曲,狠狠在了念的光头上叩击。
了悟站在银杏树底下静静看着这幕。
院子里有一阵秋风过境,他僧袍衣角被吹得轻轻动了下。
了悟微弯下腰压了压衣角,走回自己的厢房把经书搬出来晾晒。
-
晾晒经书时,衡玉就知道无定宗的和尚们有多丧心病狂了。
他们每个人身上居然都携带着好几百本经书,数量太多,晾晒起来就比较麻烦。
衡玉在旁边站着无聊,也走过去帮了悟翻晒他的经书。
晒了一会儿,她就忍不住走神翻看起经书上的经文。
梵文密密麻麻写在上面,当衡玉静下心阅读时,她只觉得上面的每一个字好像都带着淡淡的金光和禅意。
当然,她没学过梵文,压根看不懂经书上的内容。
“你们平日里就是翻看这些经书吗?”
了悟正在弯腰小心整理经书,把它们错落有致地摆放好。
听到衡玉的话,他停下手上的动作,站直身体后才侧头看向她手中那本经书。
想了想,了悟大概猜到她要问的到底是什么:“无定宗弟子看的经书多半是梵文写就,不过在外传道时,为了便于信徒阅读理解佛经的意思,我们都是直译成通用语言。”
“这是为何?”
衡玉换了另外几本经书翻看。
果然,除了一本是大陆通用语言写成的,其他四本都是用梵文写的。
“梵文是佛祖创下的文字,佛门前辈们觉得用梵文写经书,会更有利于弟子们体悟佛道。”
衡玉眉梢微挑,原来如此。
她继续边晾晒佛经边翻看上面的内容,突然想起一件事:“你们会不会整理一些富有哲理的佛理小故事?”
有的话最好了,她可以拿来当故事书翻看打发时间。
富有哲理的……佛理小故事?
了悟摇头:“洛主指的是什么类型的故事。”
这个世界居然没有这种类型的小故事?
衡玉想了想:“我给你举个例子吧。”
了悟停下手中的动作,摆出专注的神态认真倾听她说法。
记忆比较深刻的佛理故事有不少,衡玉挑选了一个讲解起来:“从前有个叫张献忠的将军率兵攻打城池,他在城外的庙里驻扎军队时,兴起逼迫庙里的和尚吃肉。其中有位叫破山的和尚说:只要你攻城后不屠城,我心甘情愿吃肉。张献忠答应下来后,破山果然闭目吃肉。”
“阿弥陀佛,在这个故事里破山为了救城中千万百姓而破戒,是身负有大功德的得道高僧。”
“是啊,这个故事其实就是点名了一个道理: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衡玉从储物戒指里取出一壶酒,“所以现在天气这么好,要不要就着刚刚说的那个佛理小故事陪我小酌两杯?”
了悟没被她忽悠动:“破山破戒是为了救城下的数万百姓,情有可原。洛主所说的这个道理应该是要分场合分时候的,比如现在贫僧就没有任何理由饮酒破戒。”
居然没忽悠成功。
衡玉撇了撇嘴,原本想就着酒壶壶口饮酒,但想起自己现在在寺庙里,只好分外扫兴地把酒壶收了回去:“你说得没错,世人多记得前半句话,却忘了后面还有半句:世人若学我,如同进魔道。”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世人若学我,如同进魔道。
了悟默念这首诗,觉得这首诗颇有意思。
世人总是努力寻找大能的特殊之处,如果发现自己和大能的特殊之处一模一样,就会很高兴。
但他们忘了雄鹰跳崖振翅可以搏击蓝天,野鸡跳崖只能活活摔死。
模仿这种特殊之处本无意义。
了悟起了兴趣,主动追问道:“还有其他什么有意思的故事吗?”
衡玉摊手,无辜道:“看心情,反正今天是没有了。”
了悟又想起刚刚她称呼自己为‘佛子’的事情。
还是心中不悦吗?
他轻轻颔首:“那贫僧先晾晒经书。”
衡玉:???
她刚想开口吐槽,俯身整理经书的了悟又补完了后面一句:“等会儿还要去厨房学习如何制作菩提糕。”
衡玉顿时满意了。
-
衡玉和了悟在对话时,了念就一直静静站在旁边忙自己的事情。
他有很多事情都想不通,在晾晒完自己的所有经书后,了念悄悄溜出院子,在寺庙里随意闲逛。
逛到后山凉亭处,了念瞧见青云寺主持坐在石桌那里,面前摊放着一个棋盘,正在自己跟自己下棋。
“主持。”了念想了想,还是上前向主持问好。
下棋的思路被打断,主持扔下手上的白子。
他仔细打量了念一番,含笑问道:“你似乎心有困惑?”
被主持那双通透又温和的眼睛注视着,了念不自觉点了点头:“是有些困惑。”
“那坐下来陪贫僧下盘棋吧,也许下完棋后,你就能够解惑了。”主持说道。
一个人下棋还是太无聊了,能忽悠个人和他下棋着实不错。
而且主持也很好奇了念在困惑些什么。
了念晕晕乎乎坐在了主持对面。
他观察一番棋盘的布局,抬起右手握住黑子,往棋盘某个地方落下棋子。
下了好一会儿,了念抿起唇角,试探性说:“主持可还记得前几日洛主抽到的那三根签?”
主持哈哈一笑:“你要问的,应该不是那三根签,而是那根姻缘签吧。贫僧大概猜到小师父你在困惑些什么了。”
了念讪讪一笑。
主持夹起白子,‘啪’地一声将指间白棋落在棋盘上:“贫僧听你们掌教说佛子此行是为渡情劫南下?”
青云寺主持修为不高,但佛法钻研深厚。
他和无定宗掌教认识多年,在了悟入住青云寺不久,他就收到了无定宗掌教的亲笔书信,信上透露了不少内容。
所以他很清楚了悟渡情劫一事,也很清楚了悟的身份有多重要。
了念默默点头。
“你师兄现在一言一行都是在渡劫。他是个很有分寸的人,明白自己对佛门的重要性,不会做出什么令佛门为难、令佛门蒙羞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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