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把书翻过一页,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叩门声,衡玉放下《大陆典籍》,起身走去开门。
了悟抱着一个细径花瓶站在厢房门外。
花瓶里插着一支开得正艳的梅花,有风轻轻穿堂而过,吹拂得梅花暗香浮动。
“有事吗?”
了悟将手中的花瓶往前递:“贫僧刚刚看到有小摊贩在卖梅花,就下去给洛主买了一支,洛主可以把它摆放在桌上观赏把玩。”
他记得她的厢房桌上原本是摆有一支梅花的。
衡玉接过花瓶,用指尖拨弄着梅花花瓣。
想起之前他说过的话,衡玉脸上染了几分笑:“你不是不赞同折花吗?”
了悟只用了一句话就堵了衡玉的叩问。
他说:“花不是贫僧折的,是贫僧花钱买的。”
衡玉:“……”
好有道理。
他没有辣手摧花,是那个摊主在辣手摧花。
他只是花钱买下了花,拉动需求,让那个摊主继续走辣手摧花的路线赚钱而已:)
“难怪和尚的辩才会那么好,如果辩才不好,很多时候都没办法自圆其说。”衡玉吐槽道。
了悟脸上染了几分笑意:“贫僧的话错了吗?”
“没有,所以我才夸你辩才好。”顿了顿,衡玉补充,“不过我很喜欢。”
非要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固守原则,其实并不算一件好事。
了悟已经习惯她的说话风格,闻言只是笑笑。
他正要开口,突然察觉到不对,侧头看向隔壁的厢房。
隔壁厢房门半开着,有一角蓝色衣袍露出来。
宓宜醒来后不知站在那里听了多久、看了多久。
顺着了悟的视线看过去,衡玉眉梢微挑:“你醒了。”
被两人当场抓包,宓宜依旧坦然。
她露出半边身体朝两人点头致意,又重新退回厢房,顺便把厢房门带上。
衡玉轻拧眉心。
她对圆静和宓宜这两个人其实都算不上多有好感。
在宓宜没出现之前,圆静还能牢记佛门教导之义。
但在宓宜出现后,他却为宓宜放下了自己恪守的原则。
衡玉也希望了悟为她变通。
但她希望的,只是变通些无伤大雅的细枝末节。
任何事情都别越过大是大非,更别越过心中所追求的大道。
当然,就算没有上面那些缘由,冲着圆静打伤她这一点,衡玉就不可能会对圆静产生什么好感!
而宓宜呢。
宓宜为了提高修为采阳补阴,就算她在最后给了周创他们补偿,但造成的伤害也是实打实的。
这样亦正亦邪的人,也很难让人升起好感。
衡玉会留圆静和宓宜在酒楼里,还让宓宜住在她的厢房里,主要还是有其他的考量。
-
第二天中午,艳阳高照。
平城里难得见到这么好的太阳,衡玉走出酒楼晒太阳。
她伸了个懒腰,余光瞧见有个熟悉的身穿灰色僧袍的身影背对着她坐着。
——正是了悟。
了悟对面,有两个小乞丐乖巧坐在地上,捧着脸、眼睛都不眨一下盯着他。
衡玉往前走了几步,才看清楚了悟在做些什么。
他左手持着一块木料,右手握着雕刻刀。
雕刻刀在他手中不断翻飞滑动,他盘膝坐着,不少木头碎屑都掉在他的膝盖上。
很快,一个木剑雏形在他手中成形。
衡玉觉得有趣,走到旁边的包子铺买了三个肉包、一个素包。
四个包子全部都用纸包好,衡玉捧着它们,快步走到小乞丐面前蹲下,给他们一人分了个肉包。
等衡玉转身时,发现刚刚还在专心雕木雕的了悟在抬眼看她。
衡玉没有站起来,只是往他所在的方向挪了两步,把素包递到他嘴边。
素包应该是莲藕馅的。
凑得太近,了悟隐约能闻到莲藕的香味。
“贫僧自己来吧。”
“你手上都是木屑,我喂你吧。”
等了好一会儿,瞧着了悟还是没反应,衡玉无奈,就要把包子递给他。
但下一刻,了悟张开嘴咬了口包子。
他把嘴里的包子咽下,对衡玉说:“麻烦洛主了。”
说完,又张嘴咬了一口。
衡玉:“……”
直到了悟吃了好几口包子,衡玉才回过神来。
看他吃得那么从容津津有味,衡玉……
突然有些馋素包了。
“好吃吗?”她问了声。
了悟点头:“还不错。”
他不重口腹之欲,这个包子就是寻常合格口味。
衡玉直接把吃了一半的包子递给了悟:“你自己来,我也去买个素包尝尝。”
了悟:“……”
刚刚非要亲手喂他的人是谁?
只是夸了句素包好吃,洛主就直接改了主意?
衡玉没注意到了悟凝滞下来的神情。
她把买给自己的那个肉包子分给小乞丐,站起身后噔噔噔跑回刚刚的包子铺买了个素包。
用力咬了一大口,衡玉险些没能把嘴里的包子咽下去。
她就不应该相信了悟的口味!
瞧见这一幕,倚在酒楼门边的宓宜笑得花枝乱颤。
阳光洒在她的脸上,眼尾的芙蓉花越发靡丽。
听到宓宜的笑声,衡玉淡定咽下包子:“你休息够了?”
“是的,我想出来晒晒太阳。”宓宜笑。
等衡玉走到她身边时,宓宜问:“与你同行的那个和尚在无定宗是什么身份?”
衡玉脚步没停,但也没有隐瞒:“无定宗佛子,拥有先天佛骨的佛门之光。”回答完后,她直接走到了悟身边,坐在那里看他雕木雕。
宓宜脸上浮现出浓浓惊愕。
-
雕出两把精致的木剑,了悟把它们递给小乞丐。
两个小乞丐接过木剑,高高兴兴跑走了。
“我看这旁边还有多余的木头。”衡玉暗示。
了悟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她的暗示,总之回话很上道:“洛主有什么喜欢的木雕吗?”
衡玉高兴地把自己的右手举到了悟面前,宽大的衣摆往下滑落,露出光洁而空无装饰的手腕:“你有没有觉得我的手腕上缺些什么?”
“……雕个木镯子可以吗?”
“可以,花纹得繁琐些,我不喜欢太素净的首饰。”
了悟伸手拿起旁边的木料,沉吟片刻开始划动他手中的雕刻刀。
衡玉安静坐在旁边,原本想陪着他把木镯子雕完。
但木镯子雏形刚刚出来,宓宜就走到了衡玉面前:“你有空吗,我想找你聊些事情。”
这个机会,是衡玉等待许久的。
她轻笑着,像是早有预料宓宜会找上她般:“有空,回我的厢房聊吧。”
-
上楼时,衡玉注意到圆静的厢房门是半掩着的。
他大概正在透过厢房门注视宓宜。
衡玉侧头看向宓宜。
宓宜注意到衡玉的打量,尾调上扬,语气疑惑:“怎么了?”
单是从她的表现,衡玉并不确定她有没有注意到这点。
只不过,宓宜在问完之后视线余光朝厢房方向瞟了瞟,衡玉便心里有数了。
“没什么。”
衡玉摇头,继续专注爬楼梯。
很快,她抵达酒楼三楼,领着宓宜走进她的厢房。
厢房门关起后,宓宜手抵在唇边用力咳了几声。
用帕子抹掉唇角的血迹,宓宜坐到椅子上。
“你想找我聊什么?”
衡玉从储物戒指里取出沁心露,她把沁心露全部倒在杯子里,然后把杯子推到宓宜面前。
沁心露可以缓解咳嗽症状,喝下这个东西后宓宜不会这么难受。
宓宜没有拒绝衡玉的好意,喝了两口沁心露,宓宜感觉喉咙里的痒意消退不少。
她轻笑道:“你有没有想问的?你问的第一个问题,如果方便我都会尽量回答。”
衡玉眉梢微挑:“当真?”
“当真。”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想询问有关合欢宗的事情。”
宓宜有些诧异:“我以为你会询问那些早已尘封在岁月里的往事。”
“我不太喜欢问些会让他人为难的事情。而且那些往事只是满足我的好奇心,合欢宗的事情却关乎我的长生大道,孰重孰轻还是很容易取舍清楚的。”
衡玉直言。
其实她会留下宓宜,最大原因是宓宜的身份——当年的合欢宗首席弟子。
这样的身份,绝对会知晓很多秘辛之事。
宓宜轻笑:“可我回答不了。叛离合欢宗之前我就被下了禁术,所有涉及到合欢宗秘辛的事情都不能对外提起。”
就在衡玉觉得有些遗憾时,宓宜又道:“其实我大概能猜到你想问些什么事情。如果你不排斥双修,宗门的所有安排对你而言都只有好处……”
说到这里时,宓宜唇角溢出一丝血迹。
触动禁术的反噬加重了她的伤势,宓宜没忍住,强行用力咳出瘀血来。
咳出瘀血后,她扯起嘴角笑,笑容诡异又艳丽,像是盛放到接近糜烂的罂粟花。
衡玉连忙把装着沁心露的杯子递到宓宜手边。
宓宜把整杯沁心露都咽下去,气息才逐渐平稳下来。
“有关合欢宗的问题我不便回答你……”宓宜想了想,“但我可以与你聊聊那位佛子。”
衡玉眸色渐深:“你知道佛门秘辛吗?”
“活了那么多年,有些事还是懂的,就看你想了解哪方面。”
衡玉直接问出困惑自己许久的问题:“先天佛骨到底意味着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宓宜笑得花枝乱颤,眼尾的芙蓉花都因此而舒展开:“这个问题你还真问对人了。”
“你知道邪魔是修真界所有人的敌人吧?”见衡玉点头,宓宜又说:“但很可惜的是,只有佛门中人才能施展出有效的对付邪魔的手段。万年之前黑白学宫的宫主在陨落前曾经为沧澜大陆卜了一卦,卦象显示先天佛骨会成为佛门之光,他会身化为佛,将天下佛修整合在一起,彻底终结沧澜大陆的邪魔之祸。”
无定宗为佛门圣地,但天下佛寺众多,散修的佛修更多,无定宗缺乏一个具有统治力的存在,将它们彻底拧合成一条线。
衡玉对先天佛骨的重要性早有预料。
只是没想到这会和邪魔之祸有关。
细想片刻,衡玉觉得不对:“既然了悟的身份这么重要,合欢宗怎么还敢让门中弟子攻略他?”
“如果我所料不差,那位佛子应该是要渡情劫吧。”宓宜抚了抚自己的眼角,“反正佛子总是要渡情劫的,合欢宗里的女子曼妙多姿,自然比寻常女修更容易让佛子动心。所以对于你的内门任务,无定宗应该也是坐视不理,任由发展。”
衡玉:“……”
按照宓宜的逻辑——
了悟的身份非常重要,他很有可能会成为终结邪魔之祸的人。
但在此之前,他要先面临考验渡过情劫。
与其让一些乱七八糟的女修成为了悟的应劫之人,不如想办法让合欢宗的妖女成为了悟的应劫之人。
衡玉突然有种被合欢宗和无定宗联手算计的感觉。
瞧着衡玉在走神,宓宜突然笑道:“其实无所谓,你只注重攻略,不动真情就好。爱上佛修并非好事,即使他不是佛子、不用肩负起那种拯救天下的重担。”
宓宜勾了勾垂落下来的头发:“勾引圣洁者,让圣洁者为自己堕落,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但是……”
她唇角的笑意逐渐凉薄起来:“这种炙热的爱能维持多久?他沉默寡言,他明明已经弃了佛道执念丛生,生活却还是近乎一成不变,不能给你带来任何的新鲜感。如果你见过山川、见过苍莽之景,要如何爱这一成不变的苍白风景。”
第三十五章
听完宓宜这一番话,衡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原来合欢宗不仅盛产海王, 它还盛产渣女。
这番话多渣啊。
勾引他撩拨他的时候没觉得他性子沉闷无趣, 得到手后就觉得他是‘一成不变的苍白风景’了。
“所以你勾引他堕落,勾引他为你背弃宗门, 最后又于一百年前抛弃了他?”
难怪圆静会说出‘在这俗世之中,妖女的微笑和话语不可信’之类的话。
三百年前,他一定曾深陷在宓宜用微笑和话语编制出的谎言里。
宓宜眼里含着水色, 里面满是潋滟。
这样的女人即使寿元将近, 也如同尤物一般风情万种。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觉得我在骗圆静吗?不,当年的我身为合欢宗首席弟子, 拥有过很多男人,圆静于我一直是最特殊的一个。情浓之时我亦愿意为他放弃宗门。”
三百年前, 宓宜是合欢宗最惊才绝艳的弟子, 在八大正道门派五大邪道宗门里亦赫赫有名。
那时候,她被自己的师父、合欢宗掌门和太上长老悉心栽培。
当时她未满百岁就突破结丹期, 如果按部就班, 三百岁之内必成元婴期。
但在外出历练时,她遇到了正在凡俗传道的圆静,见他眉眼不俗气质清冷却也温柔到极致, 生生动了心, 并花了几十年的时间勾引圆静为她破戒。
后来无定宗前来合欢宗问责,想要把圆静带回无定宗接受惩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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