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玉抬手碰了碰松鼠。
动作之间,尾指勾了勾了悟的手心。
动作幅度极轻,像是蜻蜓点水轻轻掠过。
了悟手心感觉有些痒。
他甚至分辨不出她是有意还是无意。
“洛主……”
“嗯?”
“没什么。”
“嗯。”
两人之间没再说话。
直到松鼠啃完丹药,脚丫子在了悟手心一蹬,便轻而易举腾空飞到树枝上。
几个跃起跃落之间,就消失在了悟和衡玉的视线之中。
“无定宗真是奢侈,居然以丹药来喂养松鼠。”衡玉感慨。
了悟失笑:“有几只松鼠经过佛门度化开启灵智,也算我无定宗一员,喂它们吃丹药只是在帮助它们修行,并不存在浪费。”
走出松树林,绕过一条极长的长廊,再转了个弯,衡玉就瞧见一大片佛殿。
这些佛殿,全部森严肃穆,站在外面看,全部萦绕着一层层佛光。
了悟知道她不信奉佛教,所以没有停留,只是带她在外面转了一圈。
穿过佛殿后,衡玉明显感觉到有一股极为浓郁的灵力扑面而来。
“前面是什么?”
了悟说:“是一片灵海。”
衡玉疑惑:“灵海?”
再往前多走一段路,不需要了悟出声解释,衡玉也知道那是什么了。
浩瀚的灵力化成液体,从悬崖直接飞腾而下,形成一道极为壮观的瀑布,最后形成一大片灵液湖。
湖边摆满莲台,每个莲台上都盘膝坐着佛修,他们在借助那些灵液修炼。
再也没有比这更壮观的手笔了。
把天地灵气凝聚成液体极为困难,而现在,无定宗是直接把天地灵气凝聚成一道瀑布,一个湖泊!
衡玉咋舌。
无定宗崇尚苦修,以此磨砺心智体魄。
但原来——
无定宗是沧澜大陆隐藏极深的有钱宗门!他们只是没把钱花在享受上!
就这一手笔,至少合欢宗是很难做到的。
“这太壮观了
。”衡玉望向了悟,眼睛明亮,语气有几分激动。
了悟失笑,他难得瞧见洛主这副模样。
他正要开口说话,远处突然有人懒洋洋喊道:“洛主,你怎么过来这了?”
衡玉寻声望去。
在湖泊最深处,仅仅摆放有两张莲台。
其中一张莲台之上,了缘盘膝坐在上面。瀑布飞溅而下,冲力太强,湖中有不少灵液都被冲溅得飞起。有不少灵液都溅落在了缘的脸上、僧袍上。
他应是已经在莲台上修炼了很长时间,一身灰色僧袍几乎湿透,紧贴着身子,灵液从他眉眼开始滑落,最后直直划过他的脖颈,没入僧袍领口。
明明没说什么,明明没做什么,但配上他那双桃花眼,了缘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极致的蛊惑
如果说了悟是那种,即使动情也克制到极致,永远隐忍缄默、纤尘不染的类型。
那了缘就是炽盛而热烈,不克制不缄默,牢牢踩着禁忌的那条线,危险却也迷人。
虽然她对了缘观感一般,但衡玉不否认,她喜欢欣赏一切美好的事物。
……比如了缘现在,就很值得欣赏:)
“洛主喜欢看现在的我?”
了缘轻笑两声,从莲台上缓缓起身。
僧袍本就不厚,他这番动作直接让领口的僧袍往外滑落一些。
他大大方方任由她看。
衡玉:“……”
不是吧,身为佛子这么大方让她欣赏他的身材,不看似乎有些亏。
毕竟了缘敢让她看,说明他肯定有那资本。
但看了,她身边这位可就需要好好哄着了。
还没等衡玉纠结出个所以然来,站在她身后的了悟突然上前。
她可以感觉到,她的背脊,险些就要贴近他的身体。鼻端已经闻到淡淡的檀香味,她知道那是了悟日夜在佛殿里诵经而沾染上的。
然后,一只手缓缓抬起,遮在她眼前,将她的视线完全挡住。
了悟微微垂下头,凑近她耳畔低语:“洛主乖,闭眼。”
衡玉耳尖发痒,下意识闭上了眼。
第五十一章
感受到睫毛在垂下时划过手心的触感, 了悟知道她已经闭上了眼睛。
但他还是没把自己的手拿开。
这个姿态,虽然本意只是在遮挡她的视线,但在外人看来, 无论如何都过于亲近了些。
清晨,绝大多数佛修都在做早课。可灵海的莲台上还是盘膝坐着不少弟子。
有些人早就被了缘先前的动静惊醒, 现在瞧见这一幕, 神色间颇有些惊疑不定。
如果做出这种姿态的人是了缘师兄,他们大抵是一笑了之,因为都知晓了缘所走的道路比较特殊, 他种种做法看似离经叛道, 但基本都是为了修佛;可这个人如果换成了悟……那意义就截然不同了。
只是碍于了悟的身份,现在没有人开口说话。
了缘抬手, 随意抹去溅落在他脸上的灵液,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也被他做得无比轻挑魅惑。
了缘眨了眨眼, 整个人的神情无辜至极:“我现在这副姿态, 宗门里也就只有洛主这个客人能够欣赏了。师兄你这样捂住她的眼睛,是不是太过霸道了些?洛主这般神女,难道真的不想欣赏美好的事物吗?”
了悟清楚, 这番话是了缘故意询问的。
但他刚刚那番下意识的举动,也着实是冒犯了。
了悟轻叹一声,缓缓收回自己的手,往后退开一步拉开他和衡玉之间的距离,然后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阿弥陀佛, 是贫僧冒犯了。”
衡玉缓缓睁开眼睛。
但没有看远处的了缘, 而是稍微侧过半边身子,把目光放在了悟脸上。
“我是很喜欢欣赏美好的事物。”她开口,肯定了缘最后的说辞。
了缘脸上神情收敛起来。
下一刻, 他直接闪身来到衡玉面前,距离她不过一步之遥。
这个距离很近,近到衡玉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浓烈灵力残留。
了悟侧头望向他,眉心轻拧,神色间带着明显的不赞同:“灵海里灵气浓郁,远超过你当下的境界。你贸贸然脱离修炼状态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情。”
了缘随意挥挥自己的手,似乎是在嫌了悟烦。他一只手枕在脑后,从语气到动作神态都显得懒洋洋的。
“我只是想近距离让洛主也欣赏
欣赏我的容貌。”
“美好的景物又不是只有一样,为什么不能兼而有之呢?洛主,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说完,他朝衡玉眨了眨左眼,唇角扬起几分期待的笑容。
一笑之间,他眉眼飞扬,肆意桀骜。
像是那生长在悬崖峭壁上、盛放在凛冽冬日里的一束红梅,明知上前采摘会被悬崖逼迫、会被凛冬吞没,依旧蛊惑着无数人向他靠近。
衡玉的目光在了缘脸上睃看一圈,带着些探究的心思。
了缘歪了歪头,唇角笑意更浓,似乎在问她要探究什么。
衡玉收回目光,懒洋洋鼓掌:“你说得毫无问题,我已经欣赏过了,但未知危险的美人实在让我有些望而却步。”
“不打算看得再仔细些吗?喔,是我站得太近挡住你的视角了吗,那我暂且后退四步。”
说话之间,了缘直直迈开长腿,往后退了四步。
他的身上还在往下滴着水滴,水滴汇在一起将他刚刚站立的地方打湿。
衡玉低低笑了下,不再理会到如今目的都不明确的了缘,侧头对了悟说:“了悟师兄,这灵海我已经欣赏够了,我们再换另一处地方吧。”
在与了缘擦肩而过时,了缘突然伸出手。
衡玉掐了一诀,闪身避让。
了缘那只修长的手握空,空荡荡举在半空之中。他垂下睫毛,有些许阴影打在他脸上,让他整个人都添了几分苍白易碎感:“洛主,你就要这么弃我而去吗?”
“这话说得不太妥当,你我不熟,我只是想换个地方逛逛无定宗罢了。”衡玉回完他的话,这才侧头看向了悟,眼里带着几分询问意味。
了悟回望她,声音温和:“那我们离开吧。”
“好,刚刚已经耽误了不少时辰,是该抓紧些了。”
了缘都要被她这话气笑了。
合着他刚刚那使劲浑身解数,都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
穿过灵海,两人就来到一座药园。
药园深处是无定宗禁地,寻常人不能进去,两人只是在外侧穿行。
当然,即使是在外侧那些药田里摘种的灵药,品阶也都不低,品种都相当珍稀。只是瞧着这些灵药,衡玉也能大概推算到无定宗的底蕴到底有多深。
看来八大门派五
大邪宗虽然并列为沧澜大陆第一流宗门,但彼此之间还是有高下之分的。
而无定宗,显然就是属于最顶尖的那一批。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如果没些底蕴,无定宗还真没办法一直在西北之地镇守邪魔。
药田里很安静,静到衡玉能听清楚枝叶摇动的声音,能听清楚她和了悟逐渐重叠在一起的脚步声。
她闲着无聊,干脆落后了悟两个身位,踩着他留下的脚印往前走。
了悟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落后,回眸瞥一眼,险些被她撞了个满怀。
他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帮她稳住身形。
等她站稳后,了悟才松开手:“了缘那些话如果有冒犯之处,你莫要介怀。”
衡玉弯下腰拔了根类似狗尾巴草的东西,直接把尾端叼在嘴里:“其实我在想,他为何会盯上我,是因为你的原因吗?”
了悟与她并肩,从他这个角度垂眼,恰好能看到她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在一晃一晃的。
他眺望远处逐渐升起的太阳:“他大概是想试探你,了解清楚你为何会被挑中成为……”
说到这里,了悟明显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用词,“成为贫僧的应劫之人。还有因为无趣吧,了缘性子诡变,颇为跳脱。”
诡变?
想了想了缘时而无辜,时而蛊惑,时而又一身正气满心向佛的模样,衡玉觉得了悟这个评价没有出错。
“他会不会想借我来算计你什么?”
衡玉不过随口一问,了悟的唇角却轻轻抿起。
没等到回答,她看向他,眨了眨眼笑起来:“怎么不说话。”
“……他大概,还是因为无趣吧。”
想看他失态,想看他惊乱无措。
若不是先天佛骨横空出世,修欢喜佛的佛子本应成为佛门年轻一辈中最受瞩目的存在。
所以这些年里,了缘明面上服他,暗地里却时时想让他受挫,想压下他一头。
但很可惜的是,这么多年以来,了缘一直没有成功将他压下一头……直到昨天,了缘应该是如愿看到他失态无措的模样了。
绕过药田后,再往前走一段距离就到了藏经阁。
两人没有再逛下去,而是直接走进藏经阁里,一人留在二楼继续翻看阵法方面的书籍,一人直
上四楼继续待在阵法里参悟修习的佛法。
待到傍晚,鼓声传遍整个无定宗时,了悟从四楼走下来,直接来到二楼角落寻找衡玉。
她正坐在窗边,背脊靠着墙壁。
坐姿有些歪,右手拎着本古籍随意翻看。
阳光穿过窗户洒进藏经阁里,但她恰好缩在窗户底下,两手抱着膝盖,从头到尾都没有被阳光眷顾,看上去有些可怜兮兮的。
了悟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不过衡玉还是听到了。
侧头看过去,来人果然不出她所料是了悟。
她发现和一个人相处久了,连他走路的脚步声都会变得熟悉起来。
“贫僧送你回去。”
了悟走到她面前,温声说道。
同时弯下腰,接过她手中的书,瞧了眼古籍上做的登记,走进书架里帮她把古籍重新放回原位。
“我们是后日清晨启程前往剑宗吗?”走出藏经阁时,衡玉出声问道。
了悟颔首。
现在距离法会开启只有半个月时间,好在无定宗和剑宗临近,乘坐宗门特制的飞船全速赶路,只需要十日左右的时间就能抵达剑宗。
-
把衡玉送回她居住的厢房,了悟温声道:“明日贫僧就不过来了,若是洛主遇到什么为难事,记得给贫僧传讯。”
“好。”衡玉点头。
在无定宗里,他这位佛子除了兼顾修行外,还有很多事需要做。
能抽出这些时间陪她,也已经很难得了。
等了悟离开后,衡玉也进入厢房里盘膝修炼。
修炼彻夜,等衡玉再次睁开眼睛时,外面还是灰蒙蒙的。
她起身走去推开窗,发现外面正在下着绵绵细雨。
一刻钟后,衡玉换了身灼灼如火般的红色长裙,撑着素净的油纸伞走出厢房门,打算先把那些她没逛过的地方逛过一遍,然后再前往藏经阁继续翻看阵法书籍。
她挑的这条路有些偏。
穿过一片花海后,衡玉瞧见不远处有一座修建得十分朴素的亭子。
亭子里坐着一个身穿淡蓝色僧袍的佛修。他的眼睛上覆着白绸,明显目不能视,却在独自左右手互奕。
似乎是察觉到衡玉的存在,他扔下手中的白子,侧头朝衡玉所在的方向看来。
当他侧过头时,衡玉才完全看清
他的容貌。
这个佛修气质纤弱,眼覆白绸。
那淡蓝色的僧袍与他的气质十分贴合,让他整个人如大海般渊深包容。
这是一个——在第一眼就能让人放下警惕心的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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