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朝宗挑了挑眉,送鸟这样的事,也的确只有祁王干得出来了,他也没说什么,径直往里走去,还没走到里间就听到一阵鸟儿的叽喳声,脚下步子不停,穿过屏风,里头的情景也就露了出来,一个穿着青衣,墨发披在身后的男人站在窗前,而他手握羽毛,正在逗挂在窗前的一只通身绿毛的鸟儿。
听到脚步声,他偏头看去,待看到出现在外头的身影,光风霁月般的脸上立时露出一抹温和的笑,紧跟着,恍如潺潺流水一般的温润嗓音在屋中响起,“留行,你来了。”
青年今年二十岁,容色清绝出尘。
他的容貌不似萧弘,反而更像已故的淑慧皇后,那打娘胎里带来的病气不仅没有折损他的容颜,反而让他更为出尘。
站在迎风的轩窗处,不似这凡间的储君,倒像是九重天上的仙君。
“怎么站在风口处?”
姬朝宗拧着眉,直接上前关上轩窗。
萧成君也不阻拦,笑着看他关上窗,嘴里却是嗔怪一句,“刚刚阿则才说完我,我好不容易把他打发了透透气,你又来了。”他语气无奈,面上却带着笑。
姬朝宗扶着他朝窗边的黄花梨木罗汉床走,半点不留情的说道:“想要透气,也先把你这身子养好了。”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又是姑表兄弟,关系自是亲近。
萧成君笑着由姬朝宗扶到罗汉床上,见身边人拧眉看着他就知道他又要说自己的身体了,他亲自倒一盏茶递给姬朝宗,率先问道:“今日进宫是为贪墨案?”
“嗯。”
姬朝宗接过茶,不似面对祁王,此时他却没有隐瞒,如实道:“孔知润主使,只怕京城这边也有不少官员牵涉其中。”
萧成君蹙眉,“父皇怎么说?”
长指轻点桌案,姬朝宗看着萧成君,慢慢吐出两个字:“彻查。”
听到这两字,萧成君松开紧蹙的眉,他性子温和,却不代表他能纵容,此次贪墨牵连甚广,闹得江浙百姓民不聊生便是犯了他的忌讳,即便父皇不彻查,他也不会坐视不管。
好在,
父皇也没有打算放过。
萧成君颌首,“那就查,但凡牵涉其中的都不能放过,人手若不够便来同我说。”
姬朝宗点头。
两人又说了会话,萧成君才又问道:“那位顾家大小姐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就连他都知道了,姬朝宗皱了眉,脸色也变得不大好,萧成君哪里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姑母进宫那日,我正好也在父皇那边……”他这话说完,又突然放轻声音,问人,“你要娶她?”
“不是坏了人家的清白吗?既如此,娶她也无妨。”
姬朝宗这话说得讥讽,但也的确没放在心上,对他而言,妻子只是一个身份和角色,谁当都可以,倘若那个顾家大小姐日后能安分守己,不惹事,又能哄得祖母、母亲高兴,娶她,还是娶别人,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差别。
萧成君闻言却皱了眉,“留行,这是要陪你共度余生的人,我希望你能找一个自己喜欢的。”
姬朝宗突然侧目,“那你呢?”
“什么?”萧成君一怔。
姬朝宗看着他说道:“既然要找一个喜欢的,你当初又为何把傅望月给拒了?”
“我……”萧成君张口,却连一个字都吐不出,半晌,他才看着窗边的那只鸟,近乎呢喃地说道:“她不该被我困在这方寸之地,她该有更广阔的天地。”
眼见姬朝宗还要再说,他却已经晃过神,笑着岔了话,“你倒好,明明在说你的事,罢,你一向有主意,我也不多说。”
“只是——”
他看着姬朝宗,突然又放低声音,劝说道:“留行,我还是想劝你,不要贸然决定,免得日后后悔。”
姬朝宗无言,他怎么会后悔这样的事?这世上能做的事有许多,而男女之情对他而言,是最没用的东西,可在萧成君的注视下,他还是点了点头,算是应了,只是终归还是没放在心上。
第13章 上门
姬朝宗受天子旨意彻查此事,没几日就拉了好几个官员进大理寺,一夕之间,京城官员人心惶惶……这日,顾攸宁和半夏刚从外头采买回来,刚下马车就有一辆精美华贵的马车从巷子里驶来。
半夏转头看了一眼,待看到那马车外头悬挂的木牌,低声说道:“是姬家的马车。”
顾攸宁循声看去,果然瞧见一辆黑木制的马车从她们身旁驶过,寒风吹起织金布帘,能瞧见里面有个身穿绯色官袍的男人正撑着额头靠着马车假寐,手里还握着一卷书,眉心紧拧着,俊美的脸上有着遮不住的疲惫。
江南贪墨案牵涉甚广。
即使是平日不大出府的顾攸宁也有所耳闻。
她虽然不喜欢姬朝宗这个人,但也没法不对他心生钦佩,当年蟾宫折桂,明明有一条便利顺遂的康庄大道可以走,偏偏选择了一条更为艰辛的道路,不过也只有他这样的身份才能不畏权贵,才能在这样的时候挺身而出。
倒也怪不得顾婉会花费这么多心思,宁可损了一身清白也想嫁给姬朝宗为妻了。
这样的人,
且不管他是什么背景身份,光论他这个人,就值得人终身相托了。
不过这些同她没什么关系,顾攸宁也只是这样感慨一句,眼见马车越行越远便收回了目光,“走吧。”
……
因为贪墨案的缘故,这个年大家都没好好过,也不敢过,甚至连烟花、爆竹都不敢放,生怕惹得宫里的主子不快。
旧的一年就这样静悄悄的过去了。
翌日清晨,也就是大年初一,顾攸宁昨儿夜里多喝了一盏酒,今日起得便有些迟,醒来的时候,明镜窗几外已是一片大好晴光,半夏打了帘子进来,瞧见她正揉着眼睛便笑道:“还以为您还没醒,想着来叫您呢。”
“怎么了?”她刚醒来,声音有些哑,配着脸上这好眠一场的酡红,越显慵懒娇态。
纵使半夏打小伺候她,早就见惯了她的美貌,可见她这幅模样,还是忍不住心脏乱跳,勉强压了压错乱的呼吸,给人递了一盏润喉的蜂蜜水,这才说道:“西院过来传话,今日就不一起用早膳了,让您过会直接去祠堂。”
从前大年初一,顾家一家子都会坐在一起吃早饭。
徐氏还会象征性地说几句好话,再给个红包,这也是一年到头,顾攸宁唯一一次会和西院的人一起吃用。
她从前就不喜欢这样的日子,如今听说能不去,自是高兴。
半夏见她眼皮合一下睁一下,还有些瞌睡,忍不住心肠一软,哄着问,“要不要再睡会?这会离祭祀还有些时间,您若是困的话便再睡一会,过会奴喊您。”
若放在从前,顾攸宁肯定是要偷懒的,不过如今大概已经习惯了,虽然眼睛还是有些睁不大开但还是摇了摇头,“起来吧。”由人服侍起床的时候,又问,“红包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
半夏一边替人穿衣,一边低声说道:“就咱们几个人,也不兴这些,倒不如把这些钱都攒起来。”
她实在见不得姑娘整日为了银钱折腾。
昨儿夜里她过来的时候,还看到姑娘坐在灯下一笔笔记着账,算着每日的用度,算着小少爷吃药的钱。
“也不差这些。”
顾攸宁接过外套,自己穿着,“到底是新年,也算是添份喜气。”
她这么说,半夏自然也不好再劝,等一应穿扮好便扶着顾攸宁往外走,刚走到外面,李嬷嬷也牵着顾承瑞到了……顾承瑞今日穿着一身蓝色锦服,外头还披着一身月白色的御寒斗篷,头发高高束着,用蓝色的丝带绑着,他今年八岁,因为从小病弱的缘故,身量在同龄人中不算高,但眉目精致,在这样一身锦服的妆扮下更显钟灵毓秀。
看到顾攸宁出来,他脸上扬起高兴的笑,松开李嬷嬷的手,朝人小跑过去,想到什么又停下步子,黑溜溜的眼睛转了转,先给人拜起年,“阿姐新年好,祝阿姐新的一年开心顺意。”
他小小一个人,说起这样的正经话,倒是让屋子里的一众人都笑了起来。
顾攸宁的脸上也难得多了些笑,走过去主动牵起顾承瑞的手,抚着他的头,声音也放柔了许多,“阿姐也祝你万事顺意,身体健康。”
姐弟俩吃完饭,
顾攸宁又让顾承瑞给李嬷嬷她们发了封红。
小家伙聪明的很,还知道说好听的话,李嬷嬷原本和半夏一样不肯收的,最后在姐弟俩的注视下,也收下了。
四喜倒是很高兴,弯着眉眼说“谢谢姑娘、少爷”的话。
这样热闹一番,也就到了去祠堂的时间。
没让半夏等人跟着,顾攸宁牵着顾承瑞的手往东边的祠堂走,还没走到那边就听到前面传来一阵说话声,原是徐氏他们也在这个时候过来了,垂眸看一眼顾承瑞,见他小脸立时变得端肃起来,握着她的手也收紧一些,嘴唇还轻轻抿着,整个人不似先前在院子里时那般放松,她也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捏了捏他的手,等人仰头的时候朝他安抚似的露了个笑,见人神情放松一些,这才继续往那边走去。
“我让你联系姬家,你联系没?都这么久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是顾廷抚的声音。
顾攸宁耳听着这话,知道他们是在说顾婉和姬朝宗的事,脚下步子一顿,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在这个时候过去了。
还没等她想好,徐氏的声音也跟着响了起来,也是没什么好气的样子,“您当姬家是什么人家,想去就去?前头他们送来礼,一句话也没说,我这眼见过年了,送礼过去也没见他们回什么,二爷让我怎么办?直接腆着脸去姬家,您不觉得丢脸,我还觉得跌份呢。”
“我就说你直接把那事宣扬出去就好了。”
“不行!”
这次却是顾婉的声音。
她从金台寺回来后就大病了一场,这几日一直待在屋子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病了太久,声音听起来也有些虚弱,只是拒绝得却很坚决,甚至音调都有些拔高,“爹爹,姬家是什么人家?哪能让我们这样做?”
似乎也觉得自己声音有些过于严肃,她又缓了声音,柔着嗓音劝说道:“爹爹,如今姬大人正在忙贪墨案的事,恐怕也没这个心思和时间,再等等……”
“等他忙好了,或许就有消息了。”
这最后一句,就连她自己也说得不是很肯定。
说话间,他们一行人已经走到路口了,顾攸宁原本想牵着小满避着些,但还没动作就见翠荷在徐氏耳旁说了一句,紧跟着徐氏的目光就朝她这边看了过来,似乎没想到一家人的争吵会让她听见,徐氏的脸色有一瞬很是难看,但很快,她又笑了起来,“宁姐儿,瑞哥儿,你们怎么在那?”
话音刚落,其余人也都看了过来。
顾廷抚也没想到他们姐弟会在这,脸色变了变,最后还是笑着朝她点了点头,全没有先前说起姬家时的愤慨样子,眉目含笑,倒是一副再好不过的长辈模样,“阿宁,小瑞。”
“二叔、二婶。”
既然躲不过,顾攸宁也就坦然地牵着顾承瑞上前,给他们请了安。
到底是觉得丢脸,顾廷抚朝姐弟俩点点头就径直往前走去,徐氏等人跟在身后,若是放在从前,顾婉这会肯定是会同顾攸宁说会话的,她一向如此,只要她在,就不会让身边任何一个人下不来台,也是因此,即使顾家如今倒了,但顾婉仍旧被京城的贵女圈容纳其中,平日里一些茶会花宴从来是不断的。
可今日……
在看到顾攸宁出现的时候,她的脸上闪过一抹异样,只是同人点了点头,而后便由身边的丫鬟扶着她继续往前走。
顾昭还是从前那副样子,狠狠瞪了眼顾攸宁便追着顾婉往前走。
反倒是落在最后头的顾筠,没跟从前似的,反而笑着和顾攸宁打起招呼,说完又压低声音,“你说,咱们这位大姐的白日梦是不是破碎了啊?”今日陶氏不在,她身边几个丫鬟又不敢阻拦,倒是让她说了个痛快。
眼看着顾婉离去的身影,更是不掩讥嘲,“还想嫁进姬家,她可真能做梦。”
顾攸宁对这类话从来是不参与的,闻言也只是问了一句,“二哥和三哥呢?”
知道她是故意扯开话题,顾筠气得不行,家里几个姐妹,顾昭和顾婉是亲姐妹,一向看不惯她,姨娘又整日拦着她不让她乱说,身边的丫鬟更不用说了,还以为顾攸宁能跟她站在同一战线,没想到这人还是那副样子,她顿时就垮了脸,把头转向顾攸宁,扯着帕子不高兴道:“顾攸宁,你可真没意思!”
说完也懒得回答,径直往前走去。
她身边的丫鬟曾受过陶氏的指点,倒是没跟顾筠似的,反而赔罪请了礼,又答了话,“二少爷和三少爷还在国子监,似乎是因为贪墨案的事牵连到了国子监的一位大人,这次国子监一众学子都没放。”
刚说完,顾筠的话就从远处传了过来,“你在做什么?还不走!”那丫鬟也不敢违抗,告罪似地又朝顾攸宁福了福身就小跑着追去了。
等他们走后。
顾承瑞才拉了拉顾攸宁的手,轻声喊道:“阿姐。”
顾攸宁朝他笑笑,又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走吧。”
祭礼结束后。
顾攸宁就在家里过起了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日子,除了定期去一趟惟芳斋,就没再出门。
这阵子,顾家也是少有的安静,底下的奴仆知道上头的主子这阵子心气不顺,自然更是越发谨慎小心起来,生怕惹得主子们不高兴。
转眼就开了春。
寒冰消融,万物复苏。
而轰动一时的江南贪墨案也终于落网,除去江南十余个官员,京城这里也下马了不少官员……不过这些事,和顾攸宁自然是没什么关系的,这日,她换上春衣,捧着画卷打算去惟芳斋交画,刚刚出门就瞧见了一辆马车停在大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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