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当初年幼无畏时,和母亲说起以后婚嫁的事,她那会总一脸嫌弃,觉得自己这样的性格是坚决不能忍受有人睡在自己身边的,谁知道那人会不会打呼、磨牙、说梦话,就算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他的存在也足够影响她的睡眠了。
只要想到婚后有人会和自己待在同一个地方,甚至还有可能影响她的睡眠,她就一点嫁人的心思都没有了。
那会阿娘被她弄得忍俊不禁,直拿手来戳她的额头,然后抱着她说,“我出嫁前也曾这样想过,倒不是怕有人吵到我,而是怕自己睡相不好破坏给你父亲留下的好印象,嫁给你父亲的头一晚,我困极了也不敢睡,就睁着眼睛看着那软帐,后来你父亲发现了问我原因,我也不肯说,可他一向聪敏,又岂会看不出?他也不说,只抱着我拍着我的肩哄着我睡,我也不知是困极了还是你父亲哄我睡觉的声音太过温柔,就这样睡过去了。”
“那后来呢?”年幼时的她忙不迭拉着人的手问后来的事。
阿娘就抚着她的头,继续说,“后来自然是睡了的,我总不能一直睁着眼睛不睡觉啊,何况夫妻之间要相处几十年,怎么可能一味只把好的一面给对方看?时间长了,他总会察觉到你的缺点你的不足,可这就是人啊,生而为人,我们总是会有各式各样的毛病,既然结发为夫妻,那就要包容对方所有的不足。”
小小的顾攸宁拧着眉,撅着嘴,还是一脸不高兴,“可我就是不想把自己的地方分给别人睡,若是他吵着我怎么办?”似是想到了一个好法子,她登时抬起头,双眸灿亮,“阿娘,不如我以后找个入赘的,不想让他陪我就直接把他赶到其他房间睡去,反正阿爹也不想我出嫁!”
“你呀。”
阿娘看起来无奈得很,又点了点她的头,“你阿爹不想你出嫁是舍不得你,怕你嫁人之后离得远受了委屈,他也不知道,可不是因为这个。”似是看出了她的困惑,年轻的妇人继续抱着她,柔声说,“你如今是这样想,可日后若是碰到心仪的人,你现下心中所有的条规都会被自己打碎。”
“我才不会呢!”
过往的记忆停留在小女孩最后自信满满的一句。
顾攸宁垂眸,纤长浓密的眼睫纵使遮住了眼中的柔和,却也藏不住面上的温和,她僵硬的身子早就变得柔软下来,这会正贴着姬朝宗的胸膛,离得这样近,她甚至能听见他的心跳声。
均匀、绵长、有力。
刚和姬朝宗在一起的时候,她也不适应两个人睡在一起,尤其姬朝宗又不是那种肯好好睡的人,总要拉着她的手,或是抱着她,好似只有那样的距离才能彰显出两人的亲密。
他这个人,有时候就是那么幼稚。
她最初的时候也和他提过,甚至都想过夜里自己换个房间睡。
可男人听她说起这些就气得不行,把她压在床上跟只不高兴的狼狗似的,把她弄得气喘吁吁,自己也喘着气说,“我看你就是还不够累才想东想西,再吵,我就不客气了。”
知道他说的“不客气”是什么,顾攸宁自然不敢再和人争。
可心中却还是认为自己这样和人睡在一道,肯定是睡不着的,都打着要闭着眼睛躺一宿的准备了,没想到总会在他的怀中睡过去。
一次、两次……
后来她甚至习惯了有姬朝宗的相伴,习惯了他的气息,习惯了他的温度,习惯了他睡觉时牢牢抱着她时的霸道模样,以至于这一年身边没有他的时候,反而睡不着了。
面上的温软微凝。
顾攸宁揪着被子的手指收紧,母亲教会她爱,长公主教会她怎么去爱,可她却让自己成了一个逃兵。
难过的情绪重新袭上心头,可很快,她又重振旗鼓。
既然已经知道自己的不足在什么地方,那就从现在开始改变自己,虽然破镜难重圆,但也有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典故,她相信姬朝宗的心里是有她的。
待人以坦诚。
把所有的好和不好都给他看,不要碰到一点事就总想着逃,也不要总拿自己的想法去猜度人家,爱一个人不是你把你以为的那些好赋予人家就是真的对他好,而是应该去想他真正要的是什么。
而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照顾好他,别再让他的旧疾变得更严重了!
身后的男人好似终于要醒来了,他轻轻唔了一声,而后顾攸宁很明显地察觉到他骤然一停的心跳,大概是终于感知到了现在的不对劲,就连抱着她的胳膊都变得僵硬起来。
“醒了?”
顾攸宁语气如常地和人打招呼,就和从前两人在一起时一样,柔声问道:“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姬朝宗在听到这话后却没有回答她,而是像逃避似的,立刻松开了抱着她的胳膊,还往后退了好些,直到两人没再像先前那样密不可分,他的心跳也没有恢复正常,仍是“咚咚咚”地不住跳着。
他不耐,甚至是有些不爽的,把手紧紧压在心口处。
有种怕自己的心跳声被人听见。
直到心跳渐渐不那么响亮的时候,他才松了口气,把手移开。
虽然知道只要他醒来,两人就没法像先前睡着时那样亲密,可察觉到因为他离开而骤然变得有些寒冷的肩膀,顾攸宁还是忍不住心下一涩。
勉强压住心里的涩意。
她回过身,看到他阴沉到眉宇紧拧的脸,只当他是不高兴她和他躺在一张床上,摊放在锦被上的十指不由轻轻收紧,她垂着眼眸,轻声说,“抱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床上。”
说完见他脸色越发难看,心里难受,唇角也牵出一抹苦涩的笑。
不愿让他发现,勉强扬起一个笑脸和人说,“你别担心,我今晚睡着的时候会注意些的。”说完也不曾听到他的回声,虽然有些难过,但还不至于让她气馁,仍温声和人笑道:“那你再睡会,我去给你准备早膳。”
说着便直接翻开被子下了床。
简单洗漱一番,换了衣裳,又看了一眼仍背对着她躺着的姬朝宗,张口说了句“我出去了”便提步往外走。
……
姬朝宗听到越行越远的脚步声,直到听不见了才重新睁开眼,他看着眼前漆黑虚无的一片,抵在胸口的手仍紧握成拳,没有移开,薄唇也下压着,那双浓密如墨的长眉更是紧紧拧着,一点都没有松开的迹象。
昨夜顾攸宁哭了很久,他也不知照顾到几更天才睡着。
勉强睡了一会,倒也算得上是好觉,至少是他这一年多来第一次睡得那样安稳,只是突然的松懈让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从前也只有在梦到顾攸宁的时候,他紧绷的那根弦才会有短暂的松懈。
可醒过来后又是一片虚无。
什么人,什么气息,什么温度,全都是空荡荡的。
以至于他每每梦见她时便总舍不得醒来,生怕醒来之后又是过往的空寂。
刚才闻见顾攸宁的气息,他早忘了昨夜的事,早忘了两人是真的在一起,所以他才会露出旧日的模样,牢牢抱着她缠着她,直到察觉到那抹温度不对劲,身体的柔软也太过真切,他才猛地睁开眼……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说恨,不够恨,若不然看见她的第一日,他就该想法子把人绑了,直接送到京城那座笼子里去,他手下能人无数,就算想要一个人凭空消失,也能做得滴水不漏。
可若说放下,他又实在放不下。
即使听了昨夜那番话,知晓了她的心意,他也不敢全信,他怕她日后还是会离开他,怕她不过是因为可怜他才会选择待在他的身边。
从前意气风发的姬大人、姬世子,姬家年轻这辈最出色的人物。
因为品尝了爱情所带来的甜蜜苦涩,也开始变得犹豫、踌躇、不安,甚至于不自信。
“喵。”福福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踩着步子跳上床,先是蹲在床尾看着姬朝宗,察觉到自家主子并没有赶它的迹象便又屁颠屁颠过去,赖在他的怀里打着滚。
姬朝宗察觉到它过来也没赶它,只是轻轻拧了下眉,手倒是如常似的给人抚着毛发,揉着肚子。
听到它舒服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又想起昨天它跟顾攸宁玩耍时发出高兴的叫声,薄唇又忍不住轻轻抿紧一些,“你倒是一点都不记仇。”
说完也没听到它的回应。
“蠢猫。”姬朝宗嘀咕一声,而后又垂下眼睑,一边揉着它的肚子,一边用很轻的声音,近乎呢喃地自言自语,“你说,这次结果真的会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
第103章 重逢后的第五天
早间一场雨, 如今虽停了,可水汽依旧弥漫在空气中,远远看去, 前头那座园子竟恍如海市蜃楼一般, 让人看不清更摸不着。
不过这难得的一场雨倒是让这原本干燥的小镇也带了一些江南烟雨的水润之色。
顾攸宁今日穿着一件烟霞色的花色短袄, 头发挽成一股辫子, 随意用红线一绑,垂落在肩上,素净着一张脸, 这会风还大着,挟裹着那冬日里的寒气没边没际地往人身上钻, 她一边沿着避风长廊往厨房走,一边想着给姬朝宗准备什么早膳。
李婆子她们包的饺子还有,昨日煮的饭也还剩着。
索性便做个煎饺,再熬一碗鲜虾蟹膏粥,里头再撒些菜沫调个料去去腥味。
她想到便去做,刚进厨房就开始忙活起来了, 先是生火,又往那砂锅里头先放了过了水去了味的鲜虾, 再把米一放, 又把准备好的蟹膏和菜沫放到一旁, 打算等时间差不多了就放进去再煮一会。
另起一锅, 先把锅烧热再放冷油,然后把饺子往里头码成一排,放半碗水过饺子再把盖子盖上,等时间差不多了就把搅拌好的蛋液往里头一浇,起锅的时候撒上芝麻、葱花。
这样两道早膳做好后, 顾攸宁又翻了下厨房,弄出两道小菜出来,一道是腐乳,一道是酱瓜,应该是早些时候就腌制好的,都已经入了味,可以吃了。
她把小菜码进两个碟子里,并着熬好的粥和煎饺放到裹了棉布的食盒里,抬脚往外头走。
还没走到姬朝宗的屋子,顾攸宁就听到隔壁院子传来一阵说话声,“你这个蠢妇,这是主子最喜欢的中衣,你竟然就这样洗坏了!”
说话的是一个中气十足的护卫,正在训斥洗衣服的婆子。
杜仲虽然把烧饭的李婆子等人都赶走了,但总不能一个人都不留下,这院子里的婆子正好是个哑巴,就留下来给他们洗衣做饭。
顾攸宁正好路过那,看见穿着半旧棉袄的婆子正弓着腰在道歉。
护卫一脸不耐,烦躁之余还有些担忧,气道:“你和我道歉有什么用?这衣裳是主子的心爱之物,现在被你糟蹋成这样,别说我替你说话了,恐怕就连我都得受罚!”
那婆子一听这话更加紧张了,煞白着一张脸,还拿手比划着。
大概是想给姬朝宗重新做一件。
护卫却还是摇头,没好气地说道:“你当主子缺衣裳不成?若是别的也就算了,偏你洗坏的是这件!”
顾攸宁看了一会,觉得这个护卫有些大题小做了,姬朝宗虽说如今性子变了许多,但对待身边人还是很大方的,不过一件衣裳,何至于为难旁人?
“怎么回事?”她索性提步走了进去。
那护卫一见到她,脸色一变,忙拱手朝她问安,“顾娘子。”
婆子虽然以前没见过她,但见护卫待她这般客气,自然跟着向她请安。
顾攸宁抬手让他们起来,又看着那洗衣盆里的衣裳,和护卫说道:“不过是件衣裳,坏了便坏了,回头我给他再做一身便是,没必要为难这个老人家。”
“顾娘子……”
护卫一脸为难,“真不是我为难她,实在是这件衣裳不一样,昨日杜护卫还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小心些。”
到底是什么衣裳?
顾攸宁蹙了眉,走近一瞧,发觉那衣裳竟有些眼熟。
月白色,竹叶纹……
这……
这不是她去年给姬朝宗做的那身衣裳吗?!
护卫站在她身后,没看到她眼中的惊讶,仍低声和她解释着,“属下也不知道这衣裳是谁送的,只是主子每回出门都要带着它,有回底下人没轻没重不小心洗破了一处地方,主子大发雷霆,后来自己修补好也不肯扔,照旧穿在身上。”
顾攸宁顺着那护卫的话看过去,果然瞧见其中有只袖子上有缝补的痕迹,能看出缝补人的手艺不精,那针线七拐八扭的,看着就像只蜈蚣似的。
十分破坏衣裳原本的美感。
“……怎么不找其他人绣?”顾攸宁的目光就跟呆滞了一般,定定看着那只袖子,好一会才哑着嗓子扯出这句话。
护卫叹道:“那会属下也问过,可主子什么话也没说,仍低着头自己缝补,他那双手从前只拿过宝剑,握过朱笔,何时捏起过绣花针?那会不知道戳了多少下手指,戳得血都流出来了也没管。”
……
往姬朝宗屋子走的路上,顾攸宁脑子里还是护卫的那句“主子那双手从前只握过朱笔拿过宝剑,何时捏起过绣花针?”
是啊……
那个男人从小矜贵,别说做针线了,只怕从前连这些东西都没看见过。
-“后来属下想了想,恐怕这衣裳是主子看重的人送的,所以宁可自己费尽心思绣也不肯假借别人的手。”
这会雨过天晴,早间残留的水汽早就消散了,长廊外的园子经了这场雨反倒越发鲜活了,迎风舒展着,满处皆鲜活,唯独顾攸宁的心就像是被人扎了一把刀子似的,堵得慌也闷得慌,就连眼眶也涩涩的。
这衣裳是她给姬朝宗绣的。
从秋日绣到冬日,直到离开的时候才绣好,是他喜欢的颜色和花纹,可她却没能亲自交到他的手上。
其实她送给姬朝宗的礼物真的不多,一只荷包、一件中衣。
那荷包,他从前最爱戴在身上,如今却不见踪影,她也只当他是扔了,顾攸宁又想到先前离开时,她问护卫,“你可见过一只藏蓝色绣着凤凰的荷包?”
那护卫明显愣了一下。
本以为他是没见过,心下正不知是什么情绪,却听那人说道:“自然见过,主子格外钟爱这只荷包,从前日日都要戴在身上,就是近来不知道为什么,不见他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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