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早就见到今日母亲是带着温玲珑一起出席的夜宴,因此未加思索,便立即让人将她请进来。
算起来玲珑来长安也有一年了,出落得更加俏丽,举止也更加优雅有度,瑟瑟夸赞了她一番,极自然地提起了父亲。
“父亲前几日来信了,很是挂念你,他说又相看中了一户人家,那位公子虽不是读书人,但自幼随父母经商,为人正派,踏实能干。父亲希望你能回去,不要在长安久留。”
玲珑低垂睫宇,遮住了眼底复杂涌动的情绪,声音极为坚定:“我感念叔父的一片好心,但我不想走,也不想嫁给别人。”
瑟瑟自她话里听出些端倪,忙拉着她的手,问:“你有心上人了?”
玲珑脸颊上浮起两团嫣红,既羞涩又甜蜜:“虽没有与他正儿八经地说过话,可我今夜又见着他了。我就知道,唯有留在长安,才能有一线希望再见到他……”
瑟瑟被她这副执惘痴念的模样闹得有些害怕,怔怔地问:“你说得是谁?该不会是……”
玲珑倏得抬头,截断她的话:“瑟瑟……不,皇后娘娘,你说,他会喜欢我吗?如果长公主出面,他会纳了我,让我留在他身边吗?”
瑟瑟闭了闭眼,摇头:“不行。”她见玲珑不语,解释道:“你不要以为现在大家坐在一起和睦融洽,就会长久的太平。秦楚两国迟早会有一战,到时你难道要为了一个敌国的权臣而背井离乡,抛弃亲人吗?”
玲珑毫不退让,执拗道:“我的父亲,我的继母,还有我那些弟妹,他们不是我的亲人,也从未将我视为亲人。我没有亲人,可以为了他舍弃一切。”
瑟瑟急得头冒虚汗,觉得玲珑有些魔怔,拽着她的手正要再劝,内侍又进来禀,说是宴席散了,皇帝陛下让她快些出去,要和她一起回尚阳殿。
她便拉着玲珑一同出去,想要寻个时间再劝,谁知有宫女上来禀报了些琐事,这么一打岔,再回头看去,却已经不见了玲珑的踪影。遣了个人去打听,说是玲珑早随着兰陵长公主出宫去了。
瑟瑟随着沈昭回寝殿,一路忧心忡忡,惹得沈昭连连追问她怎么了,她心乱得厉害,也没细说,只想着该给父亲去封信,让他亲自来长安把玲珑带回去。
这样惴惴难安,回了寝殿,却见偏殿花团锦簇似的堆了好些礼盒,宋灵儿正一脸新奇地挨个看,想打开却没打开,大约有人提醒过她,那样不合规矩。
沈昭道:“哦,对了,徐长林送了宫眷好些礼物,从母后到太妃都有,自然,你这一份看上去备得格外精心。”
瑟瑟瘪了瘪嘴,随口道:“灵儿,你把这些东西搬到你殿里吧,都送你了。”
宋灵儿大喜,素来冷淡的面庞难得漾起几分笑意,直奔那个她早就看中的剔红木盒,摸索着要打开。
沈昭转过身,从魏如海手里接过浸了热水的绵帕净面,正对着一面铜镜,铜镜中映出他身后宋灵儿的影子,看见她从那剔红木盒里悄悄摸出一封书信,塞进了自己的衣袖。
他心里生疑,却没声张,嘱咐了瑟瑟早些歇息,便先一步回正殿批阅奏折。
沈昭一走,宋灵儿立即将那封信拿出来,交给瑟瑟,道:“你快看看,这好像是给你的。”
瑟瑟惊讶且疑惑,将信徐徐展开,一阅到底,脸色倏得变了。
宋灵儿好奇道:“这位长林君邀你十日后于慈凉寺秘会……”
第73章 73章
夜色幽静, 别馆后院里有大片竹林,晚来风起,吹动竹叶‘铩铩’作响,如湘女正幽怨泣诉, 柔肠百转, 哀婉动人。
徐长林站在窗前, 望着外面月轮高悬,皎色如雪, 映照着一片墨绿竹海,似清梦中的一幅画卷, 宁谧而幽远。
‘吱呦’一声, 吴临推门进来,道:“君侯, 早些歇息吧,明日还有觐见秦帝,要紧的话还没说呢。”
徐长林恍若未闻,只凝着窗外那稍显苍凉的景致, 笑道:“去年我们来长安时正是春色怡人之际,花满长安,锦绣繁华。到了今年,却只剩下一片竹林, 满目寂寂,着实无趣得紧。”
吴临自知此行甚是凶险, 心里正惴惴难安, 听徐长林还有闲情逸致扯这些, 不由得急道:“君侯, 这皇帝陛下可不同于从前的秦帝, 高深莫测,太难捉摸了,这一回万一不能成事,他若是想翻脸,那您岂不是把自己陷入危险之境中?属下总觉得,此次长安之行太过冒险,您不该亲自前来的。”
徐长林转会身,清俊的脸上一派淡然自若,微微含笑,胸有成竹:“不,这一回一定能达成所愿,不要被秦帝给唬了,有兰陵长公主在,他的日子好过不了。”
吴临正想再说些什么,侍从在门外禀道:“君侯,有位温姑娘求见。”
徐长林有些诧异:“温姑娘?”他稍回想了下夜宴的场景,想起是有位面熟些的姑娘跟在瑟瑟身边,便让侍从将人请进来。
温玲珑缓步而入,将帏帽揭下,低身拂礼,含了几分娇怯,轻声道:“长林君可还记得我?”
徐长林微笑道:“自然记得,我们见过几回,慈凉寺和公主府,只是当时徐某过于狼狈,没能与姑娘见礼。”
温玲珑一听他记得自己,心中惊喜万分,微微抬了头看他,颊边精心敷染的胭脂娇艳欲滴,宛若浸在晨露中的花朵,在心上人面前绽放出惊艳俏姿。
“怎么会?您那时也没有狼狈……”她想再多跟他说几句话,可一颗心跳得厉害,几乎快要跳到了嗓子眼,嘴和脑子都不听使唤,仓惶下又怕说错话,会让徐长林以为她是个笨拙的姑娘。
一时缄然,欲语还休。
徐长林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只是问:“姑娘深夜造访,不知所为何事?”他知道大秦民风开放,对女子不似南国那般约束甚深,可是这个时辰已经宵禁,各街衢都有衙差巡逻,温玲珑不会无缘无故地冒着被人察觉的风险来见他。
这话一问出来,温玲珑眼底柔情淡下去,羞赧渐消,恢复了些许冷静,颇为警惕地环顾四周。
徐长林会意,让吴临先出去。
“今夜皇后娘娘私下里见了玲珑,夜宴上人多眼杂,她有话不方便亲自对长林君说,便让玲珑代为转达。”
她说完这话,存了些心眼,挑起眼眸,观察着徐长林的反应,果然见他那澹静的俊容隐有波澜,脱口而出:“她说什么?”
许是察觉出自己的失态,徐长林轻咳了一声,掩饰道:“能让温姑娘亲自走一趟,想来是要紧事。”
他的反应温玲珑全看在眼里,本是一颗情义深凝的心,不由得隐隐作痛,脸上也透出些黯然失落,本还在犹豫,这一下彻底有了决断,道:“皇后说,她想约您见一面。”
“见面?”徐长林俊眉微蹙,今时已不同往日了,瑟瑟贵为皇后,怎能私自见外臣,若是被沈昭察觉,她岂不是在惹火烧身?
温玲珑见他面带犹疑,也不慌,只淡淡补充道:“皇后说她有些不能为外人道的要紧事,需与长林君当面商议。若是长林君有所顾忌,不愿见面,那就算了。”
徐长林沉吟了片刻,问:“什么时候?什么地点?”
温玲珑道:“十日后,慈凉寺。”
徐长林在屋中慢踱了几步,敛眉沉思。临窗的案桌上摆着盘香,回环如篆,宛如他此刻的心境,迂回百转,复杂至极。
他沉默许久,眼中掠过一抹精光,回过身,冲温玲珑道:“我记下了,烦请玲珑姑娘给皇后带个回信,我定会准时赴约。”
温玲珑应下,又低身拂礼,眼角余光略显缠黏不舍地看了看徐长林,转身离去。
一袭黑锦披风包裹住纤瘦的身体,兜帽低垂,遮住了大半张脸,温玲珑迈出别馆,正见月光洒在路面,如覆寒霜。
侍女疾步迎上来,低声道:“姑娘,可办妥了?”
温玲珑收回目光,点了点头。
侍女舒了口气:“这样,便能向长公主复命了。”
温玲珑轻牵了牵唇角,冲她浅笑,又回头看过去。
这别馆四角飞檐,绣甍雕瓦,即便是在夜间,也依旧是富丽巍峨的。但与西京帝都数不尽的宫阙琼台相比,却又是微不足道的。
便如她,外人觉得她侍在长公主身侧,呼奴唤婢,多么风光。可她心里清楚,同那些出身高贵,备受宠爱的真正贵人相比,她又算得了什么?
她没有瑟瑟那样的好命,佳缘良婿水到渠成,所倾心的一切都需要她自己去争取。
想到这儿,脑子微微放空,徐长林那张俊秀温雅的脸又浮了上来,渐渐变得清晰。
她咬了咬下唇,那股念想愈加坚决:他值得我赌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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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瑟沐完浴,散开头发,披了件绡纱寝衣出来,白纱薄如蝉翼,柔软的拖在身后,如泉水润泽,滑过青砖石阶,落到了案桌边侧。
沈昭还在批阅奏折,她将一瓯热茶放在他手边,安静地坐下,随手拿了一册锦书来看。
这是吏部刚刚呈上来的,都是出缺的官吏职位,以供天子赐给新科进士。
沈昭眼皮都没抬,随口道:“你研究一下吧,看中了哪个只管说,我好把玄宁安排上……”
温玄宁不负众望,今科高中,位列二甲十七名。
但沈昭一说完这话,立刻又觉得不妥:“瞧我又糊涂了,玄宁自有你母亲操心,哪里轮得到我们多说话。”
瑟瑟没接话,却在心里盘算。前世玄宁一高中,母亲便将他安排进了凤阁,任内舍人,多少人羡慕其门第高贵,后台强硬,甫一出仕得的便是天子近前的好差事。却不知这样一来,他的仕途生涯就彻底被母亲所控制,进入了她和裴元浩的势力范围,从此与他们祸福共享,荣辱与共。到最后,甚至为了成全他们的野心而被人当成了靶子,死在了权力争斗中。
重活一世,又回到了起点,她不能由着事情往前世的轨迹发展,她得替玄宁好好地打算规划一下。
看了半天,瑟瑟往沈昭身边挪了挪,指着其中一个官职问:“这个‘京兆府知录’是几品?”
沈昭道:“五品,主写六曹公文,掌管衙门庶务,兼审理一些京畿小案子,都是帮百姓料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瑟瑟眼睛一亮,满意道:“那就是它了,把这个官位给玄宁留着。”
沈昭颇为诧异。
谁都知道京兆府里的差事是西京最不受待见的,扎在百姓和显贵堆里,天天断不完的案子,理不清的官司,辛苦不说,还出力不讨好。
便是京中稍有些根基的官宦子弟都不愿意去,更何况长公主的爱子,皇帝的小舅子。
他怕瑟瑟没考虑清楚,含蓄劝道:“这……对玄宁来说会不会太辛苦了?”
瑟瑟道:“没事,他还年轻,精力旺盛,这点子辛苦不算什么。玄宁自幼便长在公主府里,后来稍年长些又进了国子监,那里不管是夫子还是学生都畏惧公主府权势,对他阿谀奉承,忍让礼遇惯了。他活得太顺,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遇事也容易被亲近的人牵着鼻子走,没有自己的主意。”
“我想让他走出去,去看看这世间百态,民生疾苦,有点自己的东西,不至于将来什么事情都听母亲的。”
这着实是一番良苦用心了,沈昭不好再说什么,但有些顾忌:“可是你母亲那边能答应吗?你跟她彻底翻了脸,她会让你插手玄宁的事吗?”
瑟瑟低头想了想,道:“我明天让玄宁进宫,劝他接下这官职,让他自己去求母亲。只要他态度坚决,母亲会答应的。又不是什么坏事,他想上进不怕辛苦,自觉提出去基层历练,没准儿母亲还会很高兴呢。”
沈昭笑道:“你对这弟弟还真是用心。”
他见瑟瑟刚沐过浴,头发还湿漉漉的垂在胸前,怕夜间风寒着了凉,放下朱笔拿起绵帕,起来绕到她身后给她擦。
柔韧的发丝一绺绺顺着掌间流泻,漆黑浓密,直垂到地上。
沈昭又细致地将头发揽过来,小心翼翼地搁在她身前。
这样擦着,瑟瑟打了个哈欠,状若不经意道:“我给我爹写了一封信,想让他来一趟长安……把玲珑带回去。”
都怨前些日子事情太多,她深陷其中疲于应付,没顾得上玲珑。母亲那种心性,谁都能利用,怎么能把玲珑放在她的身边!
沈昭弯下身,将她搂进怀里,亲了亲她的脸颊,柔声道:“让他来一趟也好,姑姑最近动作太多,也太过疯癫了,有个人能劝一劝她总归是好的。”
瑟瑟冲他一笑,却并不抱希望。
能不殃及池鱼就是好的了,至于能不能劝得动她,当真不敢多做奢望了。
她心事辗转,沈昭却有些心猿意马。将瑟瑟拥在怀里,摸着她,只觉如丝缎般柔软凉滑,发缕间还飘来沐浴过后的馨香,清雅的梨花香还参杂着乳膏的奶香气,芳香幽沁,又撩人心弦。
沈昭搂着她的胳膊不由得紧了紧,低声问:“药喝了吗?”
瑟瑟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挣了挣,糯糯道:“喝了呀……你抱我抱得太紧了,松松……”
“太医说,那药给你调理着身体,会更加容易受孕,不如……我们试试?”他说着,手悄悄覆上了瑟瑟的衣带,轻轻一拽,丝缎垂落,衣衫倏得松开,露出雪凝肌肤,玉颈香肩。
瑟瑟脸噌的红了,轻若蚊呐地娇嗔:“那也不能在这里啊,我们去内殿……唔。”
沈昭堵上了她的唇,眉宇微扬,流露出些许暧昧的邪气,附在她耳边道:“就在这里,我们试点新花样。”
几乎与话音同时落地,案桌上的奏疏笔砚悉数被他扫到了地上,与扫落物件时的粗鲁截然相反,他极温柔极小心地将瑟瑟平放在了案桌上。
瑟瑟明白了他的意图,脸红得几乎滴血,想要挣扎,可他的臂膀坚实有力,将她摁住,她动弹不得,有些害怕地看向沈昭,那一双幽邃深眸里若燃着熊熊烈火,炙热地凝着她。
她身上的衣衫慢慢滑落,所有挣扎皆是徒劳,唯有弱弱地抬起手捂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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