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听他提起沈昭,虽一带而过,但还是触动了心事,低了头恹恹不语。
温玄宁未差距出她的低沉,只道:“他同我不一样,他正当盛宠,前途无量。而我呢,就算陛下看在姐姐的面儿对我多加照顾,可我终究是兰陵长公主的儿子,他不可能信任我的……”
寥寥数语,却说中了瑟瑟的心事,她一怔,随即调笑道:“不过才为官没几天,就学得老气横秋,杞人忧天的,可见这官场不是什么有趣的去处。”
温玄宁也笑起来,自我调侃了几句,视线不经意地扫了寝殿一圈,收敛起笑,有些严肃道:“其实我今日来,是有要事想和姐姐商量。”
他说完这句话,便息了声,再不言语。
瑟瑟会意,让婳女领着宫人们都下去,到殿外伺候。
温玄宁起身,蹲在瑟瑟身边,踌躇了片刻,道:“阿姐,我可能闯祸了……”
他如此,把瑟瑟惹得紧张起来,忙温声道:“你说,有阿姐在,不会不管你的。”
“我……我想娶元祐。”
瑟瑟呆愣住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你说谁?”
温玄宁半蹲着,仰头看她,目光清澈而坚定:“我要娶元祐。”
瑟瑟想起沈昭在顺贞门说的那几句话,当即道:“不行,这不可能,陛下不会同意的。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与母亲斗得那般激烈,怎么可能会让你娶他的妹妹。再者说了,元祐随萧太妃在端陵住了八年,去年才回宫,你们是怎么……”
温玄宁老老实实回道:“前些日子她的婚事被画珠搅黄了,我进宫看望姐姐时遇见她,安慰了几句。后来她陪萧太妃去庵堂上香,正好那边有个案子需京兆府出面,我们起先只是偶遇,后来……后来见面的次数就多了。”
原来元祐偷偷摸摸出宫私会的人竟是玄宁,难怪见了沈昭一副心虚胆怯的模样,这要是被沈昭知道了,那还不得翻天。
瑟瑟心烦意乱起来,一时拿不定主意,又突然想到刚才玄宁说他闯祸了,心里一咯噔,忙盯着他问:“你跟姐姐说实话,你有没有犯混账,干不该干的事?”
温玄宁还有些稚嫩的脸庞稍显迷茫,立即反应过来,红着脸道:“这怎么可能!就算她不是公主,只是个平民女子,我是读圣贤书,受圣人教诲长大的,怎么可能还没成亲就胡来?没有!”
瑟瑟长舒了一口气,却听温玄宁紧接着补充:“虽然我们没有逾越雷池,但早已在心里认定了彼此,我非她不娶。姐姐,你帮帮我们吧,除了你,我实在不知该找谁了,娘是绝不会答应的,爹又领着玲珑姐姐回莱阳了。我是个男人,总不能让元祐老跟着我忧心思虑,我得给她个名分,让她放心。”
瑟瑟抬手抚住额头,只觉脑子里有两只蜜蜂在打架,‘嗡嗡’响个不停。
她在绣帷前来回踱了几步,倏然停住,问:“你们是认真的?不是小孩儿一时兴起?”
温玄宁郑重地点头:“认真的。”
瑟瑟暗自权衡了一番,觉得这门婚事若是能成,对玄宁来说是件好事。
朝堂争斗日益激烈,沈昭和母亲的几个回合下来,眼看占了上风。若是将来母亲倒台,作为她唯一的儿子,玄宁很难不受牵连。
可如果他多了一重身份,是元祐的驸马,就可以在外戚中自立门户,获得洛阳萧氏的支持,假以时日,发展壮大,可以尽可能摆脱母亲和裴元浩的影响。
若玄宁再争气一点,能在三台六部中有一席之地,手握权柄,难以撼动,到最后,在这场权力争夺中全身而退也是有可能的。
想得倒是挺美好,可是实施起来着实有难度,沈昭是不可能是让他心爱的妹妹嫁进温家的。
弟弟这玩意,真是前世的冤家,为他操不完的心。瑟瑟边哀叹着,边迈上宣室殿前的石阶,魏如海远远瞧见她来了,忙上前作揖,陪着笑道:“娘娘稍等,让奴才去通报。”
少顷,魏如海出来了,朝她拂身道:“陛下说他政务繁忙,没空见您,让您回去吧……”
不愧是沈昭,她这十几日来了七八回,回回得到的都是这么个说辞。
——政务繁忙,无暇相见,请回。
她就奇了怪了,堂堂一个皇帝,七尺男儿,把大姑娘家的那套拿乔捏劲儿耍得炉火纯青,这都是跟谁学的?!
瑟瑟把魏如海叫回来,压低声音问:“如果本宫今天一定要见到陛下,大内官可有办法?”
魏如海神情凛正,一脸的大公无私,靠近瑟瑟,低声道:“以毒攻毒。”
瑟瑟眼珠转了转,透出些许黠光,朝魏如海道:“你进去禀报陛下,这几日太后凤体欠安,本宫想要和萧太妃一起去庵堂祈福,也不多去,差不多一个月吧,若是他准了,权当今日就是告辞,本宫以后就不来叨扰了。”
魏如海恭顺应下,悄悄朝瑟瑟竖起了拇指。
这一回儿倒是快,魏如海出来后,躬身道:“陛下请您进去。”
瑟瑟心道这大内官两头传话还得兼顾着粉饰太平,也真是怪不容易的。这殿门大敞,里面声音毫无阻滞的传出来,她分明听见刚才沈昭说的是:“她敢!朕还收拾不了她,让她进来!”
第78章 78章
这几日天总阴沉沉的, 不时小雨淅沥。宣室殿里轩窗半开,以金钩悬着绣帷,绿鲵铜香鼎里焚着龙涎香, 那股香气被灌进来的风一吹, 清淡了许多。
瑟瑟随着魏如海进来, 穿过正殿,绕过屏风, 走到绣帷处,魏如海就躬身退下了。
她只得自己往里走。
长长的龙案上摆着好几摞奏疏, 笔洗中泛着浅浅的墨丝, 沈昭正埋首疾书, 听见她进来, 连头都没抬,更没搭理她。
瑟瑟靠在擎柱上默默看了他一会儿, 也不管他能不能看见, 蕴起一抹灿烂的笑容,缠上去,勾住他的胳膊, 甜腻腻道:“阿昭……我这几天可想你了, 你有没有想我?”
沈昭手中的笔微顿, 再没落下去,可是也没有抬头看瑟瑟一眼。
瑟瑟干脆弯身坐到了他的腿上, 抬起胳膊环住他的脖子, 缠得更紧,娇嗔:“我反正是每天夜里都睡不好, 我算是体会到什么叫独守空闺, 孤枕寒凉了, 阿昭……你怎么忍心老不理我啊,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这样说着,她往神色寡淡的沈昭脸上印了一吻,哀怨幽幽地叹道:“你说过的,我们要白首偕老,一生不离不弃。可是人的一生是很短暂的,我们每蹉跎一天,就会少一天。你总共有十五天没理我了,那我们一生厮守的时间里就少了十五天,我觉得这样很不好。”
随着她的叹息,沈昭脸上冷硬的神情渐渐缓和,他默了一会儿,抬手扶住了瑟瑟的腰,让她在自己腿上坐得稳一点。
瑟瑟立时勾唇一笑,娇靥明媚地看着他。
“瑟瑟,在你的心里我真的有这么重要吗?”他嗓音微哑,似染了烟霭,随着香雾轻轻袅袅的落下来。
瑟瑟一怔,立马道:“当然,在这个世上,我最爱的人就是阿昭,你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人。”
沈昭勾唇笑了笑,又问:“那你知道怎么爱一个人吗?”
瑟瑟垂眸微忖,认真答道:“爱一个人,就要对他好,包容他的坏脾气,体谅他的辛苦,不让他伤心,不给他添乱。”
她以为自己答得很真诚很全面了,却见沈昭不甚满意地摇头:“如果你真的爱一个人,就要把他往好处想,不能往坏里想……”他沉默片刻,倏地将环在瑟瑟腰间的手收紧,含了几分委屈:“什么牝鸡司晨?难道你觉得在我的心里会把权力地位看得比你重吗!”
瑟瑟实在没有想到,他原来这么在意,低头想了想,轻声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啊,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是这样的,你是皇帝,你也应当是这样的。你就算真这样,我又不会怪你,我明白,儿女私情不能同江山社稷混做一谈。就这么件事,何必……”
“旁人是旁人,我是我!”沈昭蓦得拔高声调打断她。
这殿里本就安静,他突然厉声一喝,把瑟瑟吓着了,猛颤栗了一下,怔怔发愣地看着他,脸色发白,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沈昭瞧着她这模样,意识到自己过了火,压抑下起伏的情绪,让自己冷静。将瑟瑟搂入怀里,抚着她的鬓发,轻声道:“对不起。”
瑟瑟伏在他的胸膛前,道:“阿昭,你有什么话就出来,我会认真听的,你如果不说,那我又怎么能知道呢?我从小就没有你聪明的……”
她的声音甜软温糯,和着清馥的暖香气自耳边扫过来,像一只柔软无骨的小手,轻轻抚平着沈昭的烦躁积郁。
他柔缓了声音,道:“你记得你初掌皇后金印时听到的那个传说吗?”
“大秦在开国之初,历代几个皇帝的后宫其实都是很清静的,帝后和睦,琴瑟和鸣。只是到了成祖皇帝那一代,皇后嫉妒成性,罗织罪名陷害了一个得宠的嫔妃,那嫔妃被冤死,死前不甘心,穿着一身大红衣衫对着尚阳殿的正门诅咒:从此以后历代帝后皆是怨偶,寡恩爱,难善终。”
“自成祖到父皇,正好五代人,灵验至极。”
瑟瑟静静听着,眨巴了眨巴眼:“你不是说这是无稽之谈,不可信吗?”
沈昭寥然一笑:“你以为真正的诅咒是什么?是那被冤死妃嫔的话?”他摇头:“诅咒是这至高无上的权势,是这泼天的尊荣富贵,足以令兄弟阋墙,夫妻反目。活了前后两世,我早就看透了,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千秋万代,权力更是如浮云,怎及得上与心爱人相守一世来得珍贵。”
他附在瑟瑟耳边,道:“旁人可以不信,但你必须得笃信不疑:在我的心中,你胜过一切。朝中权柄,你若是想要,我可以与你分享。只是你的心里,不能存一丝对我的怀疑,我不会将你视作第二个姑姑,更轮不到别的男人来劝你未雨绸缪。”
末了,他看了瑟瑟一眼,补充道:“假设,若因你是姑姑的女儿,这时候跑出来一个女人劝我要提防你,我还信了,还照着做了,把她给我的东西带在身边,夜夜拿出来翻看,你怎么想?”
瑟瑟森然道:“你敢!我掐死你!”
沈昭挑起眉宇,望着她不语。
瑟瑟明白了……其实这事情的关键不在于她和徐长林有没有事——她心底坦荡,徐长林也是个君子,两人根本不可能有事。但关键在于,这事情表现出来的样子,对沈昭而言,实在太伤人了。
他待自己一片赤诚,自然希望获赤诚以报,容不下一丝丝阴暗猜疑。
瑟瑟方才恍然,自己真是太傻了。
管旁人做什么,那历朝历代的皇帝跟她又有什么关系?他们绝不会像阿昭爱她这般去爱自己的妻子。
瑟瑟倾身抱住沈昭,与他面颊相贴,怅然呢喃:“阿昭,我真是个小笨蛋,原来这么长时间连怎么去爱一个人都不知道,还得你一点点教我……”
沈昭听着她的悔悟,蓦然一笑,笑容温暖清煦,若阳光穿破沉霾,扫除了所有阴晦。
两人腻歪了一会儿,渐渐情浓,沈昭把瑟瑟抱起来搁在绣榻上,将轩窗拉下,放开绣帷。
这些日子独守空闺的不止是瑟瑟,沈昭也是辗转难眠,心里空荡荡的,好容易逮着娇妻,又前嫌尽释,郁结纾解,难免要纵情恣性一回……
更漏里流沙缓缓陷落,金乌西移,霞光透过茜纱窗纸渗进来,落到榻上,照出罗衣飘坠,青丝如瀑。
沈昭将瑟瑟放回榻上,起身,让外面送热水进来。
瑟瑟的鬓发被汗濡湿了,紧贴在额角,眼皮半阖,显出深深的疲乏,趴在榻上,虚弱地看向沈昭。
沈昭躺回来,将这软香的小美人挪进怀里,抚着她那湿漉漉的额头,柔情眷眷地说:“今晚留在宣室殿吧,别回去了。”
瑟瑟媚眼如丝,斜睨了沈昭一眼,哑着嗓子道:“我就是想回去,也没力气啊……”
沈昭怜爱地低头亲她,宫女送进来热水,两人清洗了一番,换上柔软的鲛绡纱衣,衣衫薄如蝉翼,轻垂而下,在灯烛下泛着珠玉般的光泽。
瑟瑟窝在榻上,一眨不眨地看着龙案前的沈昭,他将批阅好的奏疏放在烛台前烤干,抬头看她,笑道:“你又想说什么了?”
瑟瑟往胳膊肘下垫了个粟芯软枕,托着腮,犹豫了少顷,慢吞吞道:“有件事……得跟你商量。”
沈昭漫然道:“说。”
“那个……元祐……”
“哦,对了。”沈昭想起什么:“我让萧母妃看着她,且不论她是宗女,金枝玉叶,好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总往宫门外溜,成何体统。我问她,看上了哪家儿郎只管说,我赐婚。她总跟我顾左右言它,嘴里一句实话都没有。我就奇怪了,从前多么乖巧伶俐的妹妹,怎么变成这样了。准时被外面的混小子给教坏了,且等着,若被我找出那混小子是谁,绝饶不了他。”
发了一通牢骚,他感觉心里舒坦多了,朝着瑟瑟道:“你说,你刚才要说什么?”
瑟瑟抿唇看他,顾虑重重,欲言又止。
沈昭将紫毫笔搁回石砚上,凝目认真看向瑟瑟:“你到底是怎么了?说话啊。”
瑟瑟叹了口气:“就是,你们家元祐妹妹看上的那个混小子是……是我们家玄宁。”
沈昭面容僵滞:“你说什么?”
“元祐私会的是玄宁。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可思来想去,元祐是个姑娘家,总这么拖着也太不厚道了,就想着来跟你商量商量……”
“这绝不可能!”沈昭断然拒绝,前倾了身体,紧盯着瑟瑟道:“你知道里面的厉害,我绝不可能让玄宁娶元祐,我不可能让萧氏和兰陵姑姑结亲!”
瑟瑟道:“我问过玄宁了,他说他们是真心相爱,不是闹着玩的,我总觉得,这是终身大事,不该被朝局和党派纷争所影响,总得依照他们自己的心意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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