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母不太开心,对她说:“你得适应这里的新环境。”
当时十五岁的明溪很局促,她很想把奶奶给自己的东西捡回来,但是又怕这样会显得很矫情、麻烦精,惹这一家人不高兴。
于是她心不在焉地吃着饭,没吃几口,打算等赵母上楼之后,再去外面拿回来。
可没想到,等她天黑了再去外面找时,垃圾车早就把东西拉走了。
那时候明溪难过了好几天。才意识到,这里的环境不是她换了一身衣服、和赵媛一样穿上小皮鞋就可以轻易融入的。
她生长了十五年的北方小镇,通常都是第二天清晨,邻里之间互相寒暄几句,并帮忙把垃圾带到垃圾场。而在这里,保姆随时随地都会将垃圾清理走。
她可能得费更大的力气来融入。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明溪变得更加努力,如同她之前十五年努力钻研学习一样刻苦。
她开始观察赵家人的衣食住行,注意他们吃完饭后漱口会漱几下这样的小细节,并且去学着做,从而让自己不显得那么局促,努力让自己从容一些。
那天买完衣服鞋子,赵湛怀带明溪去第一所学校办理转学手续时,明溪注意到学校里很多女孩子都在打量自己。
明溪注意到自己与她们很不同——即便都是穿从商场里买来很贵的衣服,但是这些女孩子很会打扮。
T恤衫会打结,百褶裙会心机地剪裁出别致的纹样。
发顶也不全都和她一样乌黑长发披肩、什么装束也没有。大多都会戴一些颜色鲜亮的发饰,让她们整个人都鲜活起来,一看就走在潮流前端。
明溪被她们盯着看,被看得脸颊都在自卑发烫,恨不得躲起来。
她又一次意识到,这可能不是衣服与长相的区别,而是从小被时尚杂志陶冶、和夏天没有空调冬天冻着手读书的区别。
她要想融入,可能还得再努力一点、更拼命一点。
回来之后明溪一边用新手机新电脑学习着这些,一边观察赵媛是怎么做的——赵媛是她身边最好最漂亮的例子。
明溪拿着钱打算先从买一些发饰开始。
第一次买,她看花了眼,不知道该买哪种。想着赵媛头上的那种蝴蝶结,总不会出错,于是也买了两个。
当天回家,她很开心,想拿着买好的东西去问问赵母,看看自己的审美能力有没有进步。
然而却在经过赵墨的房间时,听见赵墨的声音。
赵墨讽刺地说:“新来的那个就是个学人精,什么都要买和媛媛一样的。你去哄哄媛媛。”
对面的人是谁明溪不知道,但总之不是赵湛怀就是赵母、或者赵宇宁,就是这一家子人。
那一天,明溪慌慌张张匆匆退回房间,将买的发饰藏进最底层的柜子里。
她眼泪大颗大颗流了下来。
待在赵家这两年,明溪飞速成长,几乎是被逼着以最快的速度蜕变。
她终于能昂首挺胸,融入周围的环境,看起来就像是从小生长在这里的那些女生一样。
从容不迫,且应付自如。
也懂得怎么展示自己的美。
当别人看过来时,便大大方方地让别人看。
如今十七岁的明溪内心自信,不在乎外界的眼光,即便穿校服、背着旧书包也坦然无畏。
再去看十五岁的自己时,自然便觉得当时的自己太过胆怯卑微、太在意别人的眼神、甚至尖锐。
但明溪不想否定自己。
毕竟当时那个谨慎敏感、刚刚从北方小镇来到这座城市的她,也的的确确就是她赵明溪。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明溪觉得原文把自己定义成恶毒女配,是有道理的。
站在赵媛的角度,可不是嘛,自己一来,就吸引了全家的注意力,学着她买发饰。还小心翼翼地做菜,讨好着家里人,妄想夺走落在她身上的宠爱。
不过,那已经是之前十五岁渴望关注和爱的赵明溪了。
现在的赵明溪两手一揣,谁也不爱,一心只想考大学和活命。
她注意力拉回赵媛身上,就听赵媛还在道:“……而且我觉得当中也有我的错,我没及时发现你们俩的矛盾已经这么深了。”
明溪看了眼课间走廊上的人,没有二十几个也有十几个,都听着赵媛在这里对自己道歉,好像是自己得理不饶人似的。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这件事既然是她的错,你为什么要大庭广众之下替她道歉?为了表现你人美心善?”
明溪忍不住道:“既然这样,华国和美国打起来了你是不是也要道个歉,因为你没及时发现两国矛盾?”
赵媛顿时噎住。旁边的人顿时也噎住。
明溪:“我只听说过加害人对受害人道歉,没听说过路人甲跑来对受害者道歉的,这不是自己给自己加戏呢吗——除非你默认是你怂恿她干的。”
赵媛泫然欲泣,赶紧道:“明溪,你不要这样误解我,她害我过敏,我怎么可能参与过她做的那些事情?你们一个是我亲人,一个是我朋友……”
“哦。”明溪木着脸道:“她又害过你,又欺负我,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还来替她道歉,你真宽宏大量——那以后街上有人杀了人,你也要拿着喇叭替杀人犯去道歉?”
“……”
走廊上一些听着的人也琢磨出不对劲来。
是啊,赵媛当众说出鄂小夏害她过敏的事,可以说友情已经破碎了吧,现在又来替鄂小夏道什么歉呢。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自己弄得委委屈屈。
乍一看感觉很善良,甚至善良到有几分圣母,但是仔细品品,怎么品出了白莲花的味道呢。
赵媛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赵明溪好像不是以前的那个赵明溪了,现在的赵明溪不会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而是能三言两语将人心扭转到她那边去。
说话沙雕还博好感。
先前赵明溪一直戴着口罩,身边没什么人会帮她。但是现在她摘了口罩,这么漂亮,颜即正义的颜狗都忍不住对她宽容几分——就像是以前对赵媛宽容一样。
“一点小事为什么会被你放大成杀人和两国战争?”赵媛感觉到周围的视线开始发生变化,焦灼地道。
她话还没说完,又被明溪打断:“哦,现在又是一点小事了,刚刚你眼睛通红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找我,我还以为是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呢。”
周围的人:“噗——”
赵媛:“……”
鄂小夏:“……”
她在不远处听着,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有点爽是怎么回事?
她不是讨厌赵明溪的吗?!
但是今早的事情发生之后,鄂小夏感觉比起赵明溪,她好像更讨厌赵媛这样,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说,就有一大堆人前仆后继地维护她的人。
赵媛不敢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说下去,她怕再说下去,周围的人都要用异样的眼神看自己了。
她匆忙将怀里抱着的资料拿给赵明溪:“你不是在准备百校联赛吗,这是我划的重点范围,希望能帮助到你。”
她以为赵明溪起码不会抗拒这个,一旦她接了过去,那么还是自己宽宏大量不计较她恶语相向,帮助了她。
但没想到赵明溪手都没从校服兜里拿出来一下:“不用了,我已经有了。”
昨晚从图书馆出来时,图书馆管理员给了她一份重点,稍微辨认一下就知道那是沈厉尧的笔迹。明溪也没什么好不接受的,毕竟她和沈厉尧又没什么深仇大恨。沈厉尧是校竞队的人,又连年金牌,划的重点只会比赵媛手上这一份精准得多。
赵媛心底已经笃定了明溪根本没真的打算好好参加百校联赛,她可能就只是这样对大哥说说而已,想表现出她学习很努力。
赵媛也不想久留了,直接担忧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什么时候回家?”
“不回。”
赵媛不想承认自己心底的确松了口气:“家里人都很担心你。”
明溪听到这句话,嘲讽的视线看来。
赵媛觉得自己宛如被她看穿了,下意识回避视线。
接着听到赵明溪说:“别担心,你想得到的,是被我当做垃圾的,你想要就都给你好了。”
“你——”赵媛想说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大哥妈妈他们,但是这话未能说出口,便一阵心梗。她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打空了,使不出力的感觉。
赵明溪以前很在乎很在乎家里的人,可现在居然能说出这种话,她真的不在乎了吗?
赵媛离开的时候简直快要维持不住自己脸上难看的表情。
走廊上大多听见的人看赵媛的眼神都是有点异样。一个隔壁金牌班的女生经过时给明溪比了个大拇指:“姐妹怼白莲花嘴皮子利索,我喜欢。”
明溪眼眸澄澈,回了她一个飞吻。
但总有那么几个男生觉得赵明溪不可理喻。
方才陪李海洋过来起哄的人都是常青班的人,与赵媛自然要熟悉得多,还没离开,旁观了事情,不自觉地就偏向赵媛。
有个男生忍不住道:“见识了,长相这么好看,嘴巴却不饶人。”
旁边的李海洋想拉他走,但是他还在继续道:“赵明溪,赵媛也是关心你,你能不能别一句句夹枪带棒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嫉妒她呢!她都快生日了也没见你一声生日祝福。”
少年少女的喜欢果然浅薄,只是看脸。
明溪不想理会这些男生,但也不想听他们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在这里评价自己。
她刚要开口,窗户就被猛然“哐啷”一声推开了,傅阳曦阴寒着一张脸:“嫉妒她?嫉妒她不如赵明溪的长相还是不如赵明溪香甜?!你们搞清楚,赵明溪有我当同桌怎么可能嫉妒别人?那个叫李鲸鱼的,你看什么看——”
傅阳曦话还没说完,眼见着他差点从窗户翻出来,走廊上的人溜了,几个常青班的人逃也一样窜下楼。
明溪:“……”
香甜?
明溪怀疑傅阳曦是不是语文没学好,没搞清楚人和甜品的区别。
明溪回了教室,在座位上坐下,没忍住对傅阳曦道:“他叫李海洋。”
柯成文:“噗——”
傅阳曦脸上的阴寒却收不住,没心情去计较赵明溪居然记住了那男的的名字,也没心情去管柯成文。
他立在那里,视线一直盯着赵明溪坐下,他喉结动了一下,像是想发脾气又忍住了,徒劳一肚子火。
见赵明溪拿起草稿纸继续开始复习,傅阳曦踹了下椅子坐下来,盯着她看了会儿。
他脸上的表情很难看,问出来声音却很低很轻:“你家里人都是那样的?”
明溪不太想说这个话题。虽然傅阳曦又一次帮了她,两人好像建立起了一点大哥和小弟的友谊,但是这两年的事情明溪很难启齿,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沉默地翻了一页竞赛题集,没吭声。
傅阳曦抓了抓头发,有些烦躁。
他忍不住回头瞪了柯成文一眼。
柯成文:“……”
傅阳曦完全没有安慰人的经验,他看着赵明溪的侧脸,张了张嘴,却又笨拙地闭上了嘴。
然后他又扭头去瞪了柯成文一眼。
柯成文:“……”
柯成文总算醒悟过来他的意思,赶紧对赵明溪慷慨激昂地道:“转班生,你别不高兴了!你要实在不开心,我们就去打他们一顿!在我们曦哥这里没有女生不能打的规矩,你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想借几个人就借几个人!实在不行还可以拿钱砸死刚才那女的和你家里人!”
“没有什么事情是打一顿不能解决的,觉得不出气还可以打两顿!用钱piapiapia!”
傅阳曦哼了一声,道:“这是柯成文的意思,可不是我的意思,但既然你叫了我一声曦哥,我就勉勉强强不太情愿地罩着你吧,所以说吧,你想怎么着。”
明溪其实压根没把赵媛放在心上,但是见傅阳曦和柯成文两个大男生笨拙地安慰自己,她还是笑了一下。
她手里的笔尖不停,抄写着重点范围内的公式,开玩笑道:“砸她的钱还不如给我买架飞机呢。”
完了没听到傅阳曦出声,她赶紧侧头去看,就见傅阳曦仿佛在认真思考这件事的可能性。
明溪:???
这年头的富三代对不那么看重的小弟都这么大方的吗?
之前他还赶自己走,不让自己和他当同桌,现在对自己这么大方,明溪简直受宠若惊。
明溪生怕他一个想不开真买了,赶紧道:“不,停止思考,我要飞机干什么?我又不会开,我还未成年!”
“未成年?”说到这里,傅阳曦想起来一件事:“刚刚他们说赵圆的生日,所以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这又是一件明溪不想回答的事情。
她出生日期比赵媛晚十天左右,当时在医院暖箱发生了意外。两年前赵家人把她找回来之后,除了把她的户口调到这里来,还把她生日也改了,改成了和赵媛一天。
因为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以后无法解释为什么她和赵媛是姐妹,但是生日却是同一年的不同的一天。
她身份证上的生日压根不属于她,她也不想过。
明溪含糊道:“十月二十四号,你有什么事吗?”
傅阳曦竭力装作若无其事道:“如果你不想回你家过生日的话,你可以出来——”
话没说完明溪就道:“那天我已经有安排了,我得回老家。”
傅阳曦还不知道赵明溪老家哪儿的,睁大眼睛,下意识问:“你老家哪里?”
“北方的一座小城市。”
傅阳曦盯着她两秒,很不满意她的敷衍,但是觉得她可能心情正不好,于是便没说什么,寻思着以后再问。
柯成文在旁边插嘴道:“转班生,不能过你的生日,你可以来过曦哥的生日啊,曦哥,你不是也快了?就只剩大半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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