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风玉:“我不在乎。”
沈柔却道:“你在乎!你明明很在乎,或者说,你应该在乎!”
谢风玉望着他:“我可以为你改变。”
“我却不愿意。”沈柔有些忧愁地笑了,“我不愿意你为我改变太多,尤其是谢风玉,连你的初心都为我不要了,这样并不好,这是灾祸。”
谢风玉不说话了,半晌才一字一句:“所以根本不是厌倦我,而是有如此种种的考虑,你才离开我,是吗?”
沈柔:“是,而且不仅是如此。就算你承诺满足我种种担忧,我也觉得你的承诺十分虚假,来日未必守约。”
谢风玉已经惊讶愤怒到无法愤怒了,平静道:“为什么?”
沈柔心想都此时了,便也不再瞒他:“你可还记得我母亲?因为她不信任你,我被说服了,就这样。”
谢风玉千想万想,万万没料到这一切的源头是沈柔的母亲,那个温柔可亲的秦氏。
不过话说回来,沈柔的变化确实是在秦氏去世前后开始的,及至沈柔守孝三年归来,这种变化才到了极致。
这样想着,秦氏温柔的面容忽然模糊起来,连带着许多原本记忆中确信的东西,都变得模糊。
记忆果然不可信,尤其是孩子的记忆。
但许多端倪,都藏在往日看似平凡的细枝末节之中。
看来,是时候重新探索过去了——从过去的谬误之中,重新找到通往未来的路。
谢风玉如此想着,对沈柔道:“所以总结一下,因为你母亲的缘故,你觉得我给不了你想要的,而且觉得我是个骗子,是吗?”
沈柔默认了,谢风玉又道:“所以,你就要跟那个肃州的小子走?”
沈柔道:“是的,我在努力——”
“我不同意!”谢风玉打断了她,“我不会同意的。沈柔,你问问自己,你自己也不会同意的!”
沈柔道:“你在强词夺理,我心中如何想,我自然比你清楚。”
她说着看向谢风玉,见谢风玉微微捏紧了拳头,整个人从头到尾滴着水,竟罕见得十分狼狈,忽然不忍再说什么。
她于是站了起来,从一边拿起伞递给谢风玉:“就这样吧,谢风玉,你该回去了。”
谢风玉没接,沈柔便走过去把伞放在他身侧,却在那一刻,谢风玉握住了她的手。
冰冷的雨水顺着谢风玉的手淌过来,可是谢风玉手心却是热的,热的滚烫。
沈柔心头一跳,便要后退,谢风玉却站了起来,另一只手环过她的腰,死死地把她按在自己怀里。
谢风玉衣裳上典雅内敛的香味混着雨水冷腥的味道扑面而来,既好闻又难闻,正如两人现在的心境,既甜蜜,却又痛苦。
沈柔微微喘息,要挣开谢风玉,谢风玉却死死扣着她手腕,两人角力中左右踉跄,谢风玉大腿撞到桌角,沈柔则衣摆拂落了筷子筒,一把筷子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听到声响,房中烛火微闪,似乎有人要出来,但最终却被劝住了,只有窗户微微开了个小缝,好几双眼睛滴溜溜的,挤在一起往外偷看。
沈柔和谢风玉谁都没空注意那些,沈柔只咬牙道:“放开我!地上都是筷子,你要踩上摔了别怪我!”
谢风玉:“不怪你。”
沈柔实在忍不住了,一个屈膝就朝谢风玉胯间击去,谢风玉被当头击中,闷哼一声,却死活都不放开沈柔的手,还变本加厉的,没控制住力道,在上面留下两道淤青。
沈柔痛的倒抽气,谢风玉却从疼痛中回过神来,毫不留情地压着她,两人踉跄后退,一直退到墙边,谢风玉这才把沈柔按在墙上,在她耳边笑着吐息道:“把我踢废了,你可怎么办?”
沈柔万没料到他会说这种话,既羞且怒,更多的是惊讶:“你居然会开黄/腔?!”
谢风玉道:“你居然还知道什么是黄/腔,看来杨乔说得对,是我总以为你还是个孩子。”
沈柔当即觉得不妙:“你要干什么?”
谢风玉把她双手交叉按在头顶,垂目凝视着她:“我不干什么,只是想告诉你,你可还记得,当年,是你先招惹我的——沈柔,是你先招惹我的!”
是你先招惹我的。
沈柔闻言一震,却在这时,谢风玉轻轻俯身,在沈柔唇角一吻。
这个吻如此纠葛,既顾忌着没有吻她的唇,却又不愿放弃表明自己的爱意,所以最后,落在了沈柔唇角,温柔,却重而滚烫,险些把沈柔烫伤。
男人的气味扑面而来,既是熟悉的斯文,又带着陌生的压迫力,沈柔微微软了身体,却被谢风玉两手钉死在墙上,两人身体贴近,万般缱绻,却又有些悲伤。
雨声淅淅沥沥,没有尽头。
谢风玉过了很久才和沈柔拉开距离,低声道:“不论如何,一生短暂,只够我爱一个人。”
这个人是谁,无需再明言。
沈柔勉强从这个吻中回过神来,喘息着道:“一生很长,总是有许多变故。”
谢风玉笑了笑:“那就让时间证明一切。”
沈柔不说话。
谢风玉望着她:“既然因为母亲,你变得如此恐惧,那么我便想要,替代她,成为给你安全感的人。”
沈柔神色掀起波澜:“即使为此放弃自己的志向也不介意?”
谢风玉:“你本身就是我的志向,我从未放弃。”
沈柔:“这样的话,天下可能会少一个泽被苍生的名臣。”
谢风玉:“连庇护一人都做不到,何谈庇护天下人?”
沈柔说不出话来了,谢风玉便轻轻把她抱在怀里,而后,放开了她。
“我会证明给你看。”谢风玉道,“我希望那时,你能给予我全部的信任……沈柔。”
他后退几步:“战术我会再写一份,叫人送过来。小柔,等你凯旋而归。”
谢风玉说罢,瞥一眼窗缝中几双眼睛,撑起油纸伞走了。
剩下沈柔沉默站立半晌,忽而转身,冷冷道:“你们,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话音刚落,窗缝啪一声关紧了,门打开,几人若无其事走了出来,杨乔对沈柔一颔首:“嫂……沈小娘子,这个,我就先走了哈!祝好!”
他飞一般地跑了,剩下赵二叶佳何梅子一脸看戏,唐渡则表情复杂,欲言又止,好像在说:你不是说好的和他分开,怎么又掺和上了?
沈柔无言以对,心中觉得十分对不起唐渡,烦谢风玉这人阴魂不散,更恨自己平时果决,于感情上却犹犹豫豫。
最终,沈柔还是深吸口气,避开了唐渡的目光,咳了一声:“好了,今日战术就讨论到这里,大家……散了吧。”
叶佳率先帮腔:“对对对,散了散了!”
说着留下银钱给王婆,又借了伞,催着赵二唐渡走了。
剩下一个何梅子也要走,却还是转过头来对沈柔道:“嘴角。”
沈柔下意识摸了下嘴角,何梅子露出微妙表情,冲她举了个大拇指,这才慢悠悠走了。
而沈柔脸色变幻,好半晌,才对王婆道:“王婆,你的镜子,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
这场夜雨中的“事故”便以沈柔用丝绢遮着嘴角,骂骂咧咧离开结束,一直到十日后击鞠比赛开始,沈柔才回过神来。
朝阳入户,金灿灿一片,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沈柔梳洗罢,穿一身绯红色胡服,头发前半梳成一字发髻在脑后,用金雕花发箍固定好,后半柔顺垂下,用发绳扎成一缕,在正式场合,既利落,又符合她闺阁娘子的身份。
她穿戴好,用饭罢,正要出门,那边早已上朝的父亲却提前吩咐人来,带着一群豪奴健仆还有太医长随,跟着沈柔一道,以壮声势。
沈柔略笑了笑,手一抬,接受了父亲的好意,带着一群人轰轰烈烈地走出了沈府。
而她前脚出门,后脚路氏就得到了消息,坐在房中,哼笑了一声:“黄毛丫头就是黄毛丫头,跟我斗,还嫩了点。”
一边鹊儿为她倒茶,附和:“正是,她再怎么横,也就是跟那帮乡野莽夫过过招罢了,动脑子的那些,她哪里会。还是我们夫人厉害,轻轻松松略施小计,便把沈柔按死在掌心里,动弹不得。”
路氏微笑:“看你说的,哪有那么厉害?”
鹊儿又吹捧,路氏笑着听罢,才道:“好了,不论如何,还要看到结果才好说这些。你去,带着人去刘尚书家的马场看看,我要你亲眼看到她是怎么输的。”
鹊儿自然应是,戴上帷帽,又带了几个随从,这才出了门,朝马场而去。
虽然看不到脸,但光凭衣着也能看出,她并非平头百姓,不过好在今日刘家马场人甚多,基本全都是贵胄之辈,锦衣华服迤逦如云,都是来看这场热闹的击鞠比赛的,鹊儿混在其中,并不扎眼。
她如是想着,往前走几步,却蓦地看到一人,停下脚步。
那人正是谢风玉,谢风玉今日一身白衣锦带,手执折扇,正在一旁遮阳台上与人寒暄,举手投足间微笑如仪,君子如玉,看得着实养眼得很。
鹊儿望见他二人,松了口气——谢风玉这样子,今日是不会上场了。他不上,再加上自家夫人的计谋,沈柔面对柳若一行人,必输无疑。
鹊儿心情轻松起来,找了个不显眼又能看清楚的位置,坐下观察起来。
与此同时,马场边的雅室内,沈柔等四人以及何梅子都在,何梅子为防被柳家认出来,戴了个怪模怪样的面具,一面紧张的絮絮叨叨:“都准备好了?大家的马我都检查过,尤其是流星踏月两匹,确定没有问题。”
赵二活动着手腕:“确定没问题?”
何梅子:“那当然!我连马腚里面都看了!”
众人闻言翻个白眼,沈柔道:“这样的话,若出问题,那就在那两个马奴身上了。”
何梅子点头,又道:“其实吧,我觉得他俩有问题最好,这样我们压箱底那招就可以用了,保证出其不意,杀得柳若落花流水……”
“呸!”叶佳道,“可闭上你的乌鸦嘴吧!我看那招险之又险,还是别有问题的好。”
何梅子不以为然,不过大战之前没有吵架的道理,便顺着道:“好好好,呸呸呸,我乌鸦嘴。我呸完了,现在继续说,战术都记得了,以守为攻,唐渡,靠你了。”
唐渡抬起头来,安静地嗯了一声。何梅子见他这状态,欲言又止,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毕竟大家都知道,唐渡是在那晚看到沈柔和谢风玉亲吻后突然沉默下来的,他原本看向沈柔亮闪闪的目光也变得微微黯淡。
沈柔几次想和他谈,却又不知道谈什么,最后还是王婆说,“感情要顺其自然”,才终于罢休。
好在唐渡心情的低落并没有影响他马上的状态,更没有影响他得胜的决心。十日训练下来,他的能力早已被众人认可,众人之间的配合也慢慢默契起来。
何梅子这样想着,最后道:“总归,加油吧诸位,赢了回来,咱们一起去天香楼吃一顿好的。”
叶佳却道:“谁要去天香楼!和柳家沆瀣一气的东西,再也不去了!还不如去王婆那,让王婆做一桌好吃的。”
这话得到了赵二的赞同,几人畅想着美食,拿起各自的月杖,走出了雅室。
雅室外,两个马奴正在候着,看到沈柔等人出来,跪地行礼,沈柔却道:“不必多礼,从现在起,我们不是主仆,而是同肩作战的战友。所以起来罢。”
两个马奴微微一顿,沉默着起身,沈柔打量着他们的神色,笑了笑,率先走了出去,接过小朝云,一翻身利落地上了马,小跑着走入了马场。
马场广阔无垠,风吹草动,令人神清气爽。沈柔打马走到正中遮阳台边,下马对当中老者一抱拳:“见过刘尚书,在下沈柔,这厢有礼了。”
她身着骑装,便用的男子礼仪,不过本朝不计较这些,甚至刘尚书见了,甚喜她的利落,笑着摸胡子道:“好,好,好!沈家女儿果然英姿飒爽。来告诉我,你队里,都哪些人参赛啊?”
沈柔便微微侧开身子,叶佳上前抱拳笑道;“在下开国侯叶氏女儿叶佳。”
赵二:“在下赵中郎之子赵星飞。”
唐渡:“在下肃州唐刺史之子唐渡。”
轮到两个马奴,他二人互相看看,正待下跪,沈柔道:“这两位是流星、踏月,乃名马流星踏月的养护人。”
刘尚书闻言微微一怔,大笑起来:“竟然如此!也好,不拘一格,我喜欢。”
沈柔微笑,两个马奴默默站直了,而另一边,柳若却踏马而来,笑道:“是吗?那刘尚书,我也不拘一格,你喜不喜欢呀?”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柳若穿一身蓝色胡服,头戴蓝花,眉眼飞扬,姿态不凡,刘尚书见了,满意笑道:“喜欢,都是好孩子,都好!”
柳若这才满意笑了,趾高气扬地瞥一眼沈柔,活像一只开屏的蓝孔雀。
不过沈柔见惯了她这样子,倒也还淡定,两方人马泾渭分明,稍事休息了会儿,又抛铜币分了边,刘尚书的儿子,刘金吾才一敲手边响锣,肃然道:“好了,入场罢。”
沈柔叶佳等人顿时敛了笑意,互相看了一眼,骑马走入自己一方,柳若等人亦然。一时红蓝分明对峙,高台上各色言语声也安静了下来。
众人目光都盯着安然放在红方,也即沈柔月杖边的毬,或者盯着准备敲锣的刘金吾,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那一声锣响:
“比赛开始!”
一声令下,沈柔月杖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把毬传给了同为前锋的赵二,而赵二带着毬踏马向前,要再次传回给已经跑马到前方的沈柔,却见一支月杖横插过来,便要截下他手上的毬——正是柳若。
柳若也是前锋,最擅长进攻和截毬,更可怕的是她力气还特别大,一支月杖抵着赵二,两人一番角力,竟然还是赵二败下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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