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我自己夫人的院子,还要挑日子吗?”光打在他俊挺的侧脸,留下半片阴影,把平时温润如玉的相貌硬生生衬出一丝阴翳,“去哪儿了?”他抬头紧紧地看着她,像是怕漏过她神情一丝一毫的变化,眼里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隐忍。
“去了惠文楼吃茶。”苏年简单地回道,直觉今日的沈慕很不对劲。
“同谁一起?”这已经是显而易见的质问口吻,她柳眉微蹙,大概明白他进宫都听说了些什么了。
就在这时,红涟拎着鸟风风火火地进了小院,口中直呼:“夫人夫人,”她跟着苏年日子久了,知道主子宽容,便也随意起来,“小元不肯吃东西,估计是认生,要不还是您亲自——”她忽然看见丞相大人也在,要说的话一下子卡在喉咙。
“小元?”他乌黑的眸子好像带着刺骨的冷意,小姑娘被吓得发抖,只好不知所措地看向苏年求救。
“把鸟给我,你先下去吧。”苏年拍了怕她,见她带上门出去,这才面色平静地坦然和沈慕对视。
沈慕静静地看着她,明艳动人的面容让他又爱又恨,他记起初次引荐她时皇上可以称得上失态的表现,想到李总管对她比对自己还要恭敬的态度,还有宫宴那日,她嘴角红肿地进了三公主殿,这些之前因为觉得过于荒谬而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忽然在他脑海中串连一线,变得无比清晰。
“你以为你夫人是什么冰清玉洁的好人吗?她早就攀附上陛下了!有宫女看到她衣衫不整发髻散乱从皇上的寝宫出来,就在宫宴那日!”
“皇上时常出宫同她私会,还会送各种珍奇异宝给她,前些日子得了只名贵的鹦鹉,日日养在身边训它说话,又是要送给她!苏年都已经嫁给你了,为什么还要不守妇道纠缠圣上!”
杜嫣然声嘶力竭的叫喊犹在耳畔,沈慕原本根本不愿相信,可是府上偶尔多出的珍奇玩意儿,今日莫名其妙御赐的那几盆玉台春,还有眼前这只胖成鹅名字叫“小元”的肥头大鸟,让他不得不信。
他又想到自己最近花了那么久的时日终于雕琢好了一支玉簪,簪头上是一朵玉兰,该同她很是相称。这是他第二次付出一腔真心,却没想到再次被人视为敝屣。
看着面前女子到了此时依然淡然恬静的神情,极大的怒意一瞬间席卷而来,被欺骗愚弄的愤懑和汹涌的妒意几乎要冲昏他的头脑,可是君子的修养不允许他做出有失礼数的事,便用力压下情绪,只是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问她:“苏年,你怎么敢!说是出门品茶,却是与陛下私会!”
苏年唇角微扬发出一声冷嘲:“丞相大人,你说圣上与我私会,那么你方才进宫,又是同谁议事?”她眼里是淡淡的讥讽,一句话便让沈慕哑口无言。
“洞房花烛夜,是你说我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若我将来有心仪之人,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成亲之后,你我不过是关系尚可的友人,宫里一封信便能叫你牵肠挂肚,寝食难安。”沈慕欲言又止,被她清澈的眸光扫了一眼,立时羞愧难当,原来自己的心思根本从未瞒过她的眼睛。
“宫宴那日,我误入小园,还看到你和贵妃娘娘互诉衷肠——”
“苏年,那日我是喝糊涂了,”沈慕连忙打断她,“我过去的确心悦于她,但现在,只有你一人,我从未如此感激这一纸婚书把你带到我身边!”他神情激动,终于吐露了肺腑之言。
“可是你刚刚又骗了我,就在给我承诺之后。丞相大人,扪心自问,你喜欢的究竟是我,还是一个宽容大度温柔贤惠,即使你另有所爱也决不怨你半句的夫人!”
她的质问掷地有声,把沈慕震在当场,他一时之间居然不知如何回应。
“从前我不怪你,不过因为你有言在先,我便强逼自己视你如友,只怕越过雷池半步便要忍受锥心之痛。”她长出一口气,“可若我真心实意想做你的夫人,我自然也会嫉妒,会吃醋,然后面目可憎到连我自己都觉得难看的地步。到了那时,你还会心悦我吗?”
“会的,”被连声追问,他的心里反而却雾散云开,所有的感情顿时清晰可见,他哑声说,“若真有那一日,我求之不得。”
这下轮到苏年怔住了:“是吗?”她沉默了许久,然后,眼里缓缓闪过一丝晶莹的流光,“可是,太迟了。”
“沈慕,我给过你机会的,”她神色惫懒,像是累极了,声音也轻得好像天边的浮云,“而且是两次。”
沈慕仿佛被重锤锤过,他知道,他的那支玉兰簪子,再也没有机会送出去了。
元和二年九月,丞相沈慕之妻,太尉苏天明之女沈苏氏身染恶疾,不治身亡。苏太尉大恸。同年十一月,收养京中一孤女为义女。
元和三年二月,元和帝封苏太尉义女苏氏为皇后,自此不立妃嫔,帝后二人,朝夕相伴,伉俪情深。
册封大典过后,沈慕静静地走在御花园里,穿过蜿蜒的回廊是一座石桥,站在桥上,便能清楚地看见对面玉阶之上的凉亭里,皆是面貌出色的一对璧人,微风拂过,还能隐隐传来二人的说笑声。
“其实迎风阁的姑娘确实已经是世间难寻了,他们想出这招来引诱文人雅士才子大臣,一环套一环,最后得到把柄便可把人制在手心,实在是高明。”苏年不由得感叹道。
元煜之也点点头:“这招对旁的风流公子定然奏效,只可惜我不风流,你嘛,不是公子。”
苏年笑着朝他看了一眼,转念一想不对啊,马上柳眉一竖瞪大了眼:“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我风流?”
“反正我当时看你对那琵琶精格外殷勤,怜香惜玉得很。”元煜之撇撇嘴,话里居然还有些吃味。
“人家姑娘叫琴音……”
两人幼稚地斗着嘴,沈慕看着看着,面上竟勾勒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他们两人如此,才是真正的情有独钟,天作之合吧?”旁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女子的声音,他没有转头,却也很清楚地知道是谁,“阿慕,你现在还想着她吗?”
沈慕身子一震。
他想到两人真正分别那日,她站在相府小院的门口,露出释然的笑。而他心中苦涩,却也还要摆出祝福的笑脸,只是对她说:“他日后若是待你不好,你便同我说,我一定不轻饶他。”
不料她却轻轻叹了一口气,郑重地开口:“沈慕,不必想着我,更不必等我,我也永远不会去找你。你将来还会遇到更好的女子,只是花开堪折直须折,别再像从前对我那样对她,别让好好的一朵鲜花凋谢在院子里。”
沈慕不知怎么觉得眼眶一酸,他明白苏年的意思,她希望他怜取眼前人,人的一生,不该永远怀念已失去的,不珍惜还拥有的。所以他朝杜嫣然挑了挑眉:“早就不想了,我在等一个更好的女子。”虽然他很清楚,也许终其一生,这个人都不会出现了。
“是吗?我不信。”杜嫣然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他洒然一笑,也没有解释,转而问向她:“那你呢?还喜欢皇上吗?”
杜嫣然弯了弯眼角:“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待我好,我想要什么就能轻易得到,唯独他,从来对我不屑一顾。所以我就拼命想追上他,得到他,越得不到就越想要,现在想想,这好像也并不是喜欢,只是不甘心这么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罢了。”她长叹一口气。
“那你为什么还不嫁人?你现在可是郡主了,身份高贵,我听说平安侯世子一直往你那儿送东西,不考虑一下?”他忍不住出言调侃。
“他?”杜嫣然脸上有点红,但还是满口嫌弃道:“他连皇后娘娘都打不过,被追了二十里路,凭什么娶我?”
“那都是多久前的老黄历了,”沈慕失笑道,“现在他在军营里头可是一呼百应,削藩一事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反正我不急,喜欢我的人那么多,我总能找到更好的。”她眼里流露出昔日京都第一美人独有的骄傲,和之前那个歇斯底里的贵妃娘娘已然是判若两人了,“也许我也在等,等一个像他们二人那样的两情相悦吧。”
第41章 王爷的失宠王妃(一)
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王府里的花却已开始争奇斗艳,尤其是白玉阶旁的几株紫玉兰,枝干上连绿叶的尚未展开,却先绽出花来,被这冷风一吹,簌簌落下几片紫粉色的花瓣,恰好落在女子白玉一般的手心里,煞是好看。
“又是一年春来时……”她幽幽地叹了口气,静静地望着一池春水泛着涟漪,眼里带了点伤春悲秋的愁绪。
瑞王一回府,就看到这样的场景,美人蹙眉,总是惹人怜惜的。他立时把身上的披风解下,快步上前披在女子的身上,责怪道:“天气这么凉,怎么不在屋里歇着,还跑出来吹风?”
感受到身上熟悉的温度,女子不禁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她转过头撒娇道:“屋里头太闷了嘛,再说,我想你回来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我。”
她露出唇边浅浅的梨涡,眼角的珍珠玉靥闪闪发亮,被一个这样绝色的女子满眼依赖地看着,大概任何男人都抵挡不住。只是瑞王却好似习以为常,连面色都不曾变化半分,原来再美的事物,看的久了,便也不觉得如何惊艳,再无新鲜可言。
他皱着眉不赞同道:“你身子还没好全,怎么不知道爱惜自己呢?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语气有点无奈,可是神色却很温柔,从他的眼里,也确实能窥得毫不作伪的一点真心。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看起来对她情意绵绵的清隽男子,会在不久的将来用冰冷的语气告诉她:“我对你从来只是兄妹之情,你只是我的责任。”苏年垂下眼,掩住眼底的一抹讽刺。
这原本该是一个美满的故事,苏年是本朝礼部尚书的千金,幼时却有些活泼好动,和她古板严肃的爹丝毫不同。那年正是隆冬时节,宫里为了庆祝七皇子满月摆了宴席宴请文武百官,筵席将散,去如厕的小苏年迷了路,正好看见与她自小相熟的三皇子在水中挣扎。她自诩水性不错,穿着厚厚的礼服竟敢想也不想跳下去救人,小小的身躯硬是把三皇子救了上来,自己却沉了下去。
等到侍卫闻风赶来把她从水里捞出来请太医诊治,虽是万幸捡回一条命,可数九寒冬,她一个小女孩在冰冷刺骨的池水里泡着,到底是冻坏了身子,自此便药不能停,若是风大便时有咳嗽。
她从前最是活泼的性子,自此竟成了药罐子,性子便沉静下来,有些多愁善感,开始潜心研究诗词歌赋,逐渐成为京都有名的才女。三皇子和她青梅竹马,又有救命之恩在前,两人感情越发深厚,待苏年及笄之后便成了婚。
之后三皇子封了瑞王,她便跟着封了瑞王妃,两人琴瑟和鸣,除了苏年身子骨弱,太医说得先调养几年,暂时不宜行房以外,生活可谓和和美美。即便邦交的邻国公主燕双双看上了瑞王,死缠烂打住进了瑞王府,也不能介入二人之间。
只可惜,这个世界是一篇古早穿越文,一抹现代女性的幽魂进入燕国公主的体内,她出口成章的惊艳才华,面对王公贵族不屑一顾的傲人态度,总是古灵精怪的有趣想法,都和之前那个胸无点墨,刁蛮成性的公主截然不同,让瑞王不知不觉被她吸引,两人你追我赶之间谱出了一段虐恋情深。
而苏年,她不知道瑞王为什么变心了,明明他说过,一生一代一双人,等她身子好了,两人便圆房,生很多可爱的孩子。她努力挽回,屡次利用自己的病想博得一点怜惜,甚至费尽心机针对女主,最后却连瑞王最后一点愧疚都消耗殆尽,青灯古佛,了却余生。
而女主,身份高贵,有宠妹如命的王兄护着,最后后来登基为帝的瑞王宠着,一辈子荣华富贵,平安幸福。
想到这,苏年心里已是一片冰寒,女主燕双双或许讨厌,但这个男主,才是真正可恶,这一次,她不仅要让他肝肠寸断,还要让他一无所有!
她迎上男人的视线,轻声问他:“王爷,上次的刺客抓到了吗?”其实原本她已经不用吃药了,只是上回王府上下出门去看庙会,她被出没的乱匪伤到,又受了惊吓,这会儿才又用药开始调养。
“抓到了,已经送去刑部大牢,”瑞王眼里闪过一丝愧疚,低下头神色认真对她说:“阿年,这次真的太危险了,所以以后一定得找个影卫贴身保护你,我总不能随时在你身边的。”
苏年在心里呐喊,可是从前的你告诉我,你会永远保护我,庙会那日,刺客袭来的那一刻你就在对面的街上同燕双双看着花灯,等到那一剑擦过我的手臂,我看着你和她丝毫未觉的笑脸,甚至都分不清是身上更痛,还是心里更痛!你不是不能在我身边,只是想保护的那个人,不再是我了。
她大大的眼睛里悲伤如有实质,好像有浓重的雾气汹涌而出,看得瑞王心里一揪,却不明白为什么。可是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勾了勾瑞王的手指,好像他们小时候那样,然后乖巧地点头:“好,我都听你的。”
瑞王满意地笑了,然后温柔地搂过她,低声说:“王总管带着影卫一会儿就到,我等下陪你挑个知事的,嗯?”
苏年正欲回答,忽然一个丫鬟沿着池边的小道匆匆跑来,是燕双双身边的黛眉,边跑边喊:“王爷不好了!王爷不好了!”
“什么事这么大惊小怪的!”瑞王语气不善转过头,认出是黛眉,眉头竟微微舒展开来,问道:“怎么了?”连语气都缓和了。
黛眉哭丧着脸: “是公主,公主她又开始做奇怪的事了!”
瑞王一听立刻就想抬脚过去看看,可一看到身边苏年如水般温柔的眼神就这样直勾勾地落在他身上,这才想起刚答应她要陪她挑人,反倒不好意思过去了。他装模作样地假咳了一声,摆手道:“以后这种事不用向我汇报,随她去。”
黛眉一愣,似是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一时之间竟是站着不动,也不离开,恃宠而骄,连丫鬟也是一个比一个放肆。
苏年心里冷嘲,面上却开口道:“王爷,我看你还是去一趟吧,不然这王府可还不够燕公主折腾的呢。”她像是在说什么好笑的事,捂着嘴,露出弯弯的眼睛,似乎一点儿也不介意。
瑞王松了一口气,故作正经道:“既然王妃都那么说了,本王去看看也无妨。”他看着苏年毫无芥蒂的模样,心里反而有些不是滋味起来,便靠近她低声说:“那影卫你随便挑,不习惯就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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