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晓得他躲在衙门里什么地方 ,石沉大海似的,陆英的手下找了一下午都没找到。
且说另一边,魏采薇从南城开始出发,晃动虎撑一路行医。且走且停,做了几笔生意,在黄昏时到了甜水巷家里。
陈经纪带着各色客人看了一天房子,听说锦衣卫将老顾客魏采薇带走审问,就匆忙来看她,还买了个大西瓜当手礼,给她压惊。
魏采薇道了谢,“我无事,锦衣卫例行问话而已,问完就放我走了。谢谢经纪关心,我请经纪吃顿饭。”
陈经纪送来西瓜,她不想欠人情。
陈经纪拱手道:“盛仪感激不尽,只是家中祖母还等着我吃晚饭,容他日再来取扰。”
魏采薇一听,猜测陈经纪怕是父母双亡,祖母抚养长大,记在心里了,以后说话有个避讳。
陈经纪最近因魏采薇赚了五两经纪费,手上宽裕些了,他哼着北调,去熟货铺买了个蒲扇大的酱猪脸回家。
陈家就在鼓楼西斜街的马厂胡同里,住在这里的都是小门小户的平民,天热了,家家都把饭摆在胡同小路上,凉快,还明堂。
果然,正如魏采薇猜测的那样,陈经纪父母双亡,家道中落,祖孙相依为命,陈老太太也在胡同里摆了饭,用竹饭罩扣在桌子上,隔绝苍蝇蚊蛾,等孙子回家吃饭。
陈经纪提着酱猪脸回家时,陈老太太正在饭桌前做鞋子。
陈老太太见孙子提个偌大个猪脸,说道:“咱们家就两张嘴,吃不了这些,天气又热,不能放过夜,分一分,给邻居们端过去。”
市井街坊,关在家里吃独食会被戳脊梁骨的。
陈经纪给自家留了一小半,其他的分了七碗,给左领右舍端过去了。
切猪脸的时候他留了个心眼,把其中一碗猪脸肉用勺子压的紧紧的,表面上五碗肉看起来都一样多,都是碗中堆个小尖,那碗起码多了一半都不止。
陈经纪挨家送猪脸肉,得了不少称赞:
“哟,陈经纪是做了笔大生意啊!恭喜发财!”
“重振陈家家业,指日可待!”
送到隔壁李瓦匠家时,陈经纪特意先整了整衣冠,端着最多的那碗肉,敲了敲门框,“我来给你家添碗菜。”
天气热,门窗都是开的,大门挂着竹帘遮蔽蚊虫,一只素手拨开竹帘,露出一张芙蓉面,正是李瓦匠的女儿李九宝。
李九宝是马厂胡同的一枝花。不过,在陈经纪看来,鼓楼西斜街这一代胡同巷子里的姑娘,李九宝最好看。
她父亲李瓦匠好赌,女儿出生时,他还在赌桌上推牌九,刚好摸到了牌九最大的组合——至尊宝,丁三配二四,点数加起来是九。
李瓦匠有个儿子,以至尊宝赢了全场,邻居跑来赌场告诉他新得了个闺女,儿女双全,李瓦匠双喜临门,觉得是女儿给他带来了至尊宝九点的好运,所以给女儿取名为李九宝。
李九宝不仅长得漂亮,还有股京城女子的爽利劲儿,不缩手缩脚,她大大方方的请陈经纪进去。
陈经纪将那碗压的紧实的猪脸肉放在饭桌上,桌上有一碗小米粥,两个杂粮饼子,和一小蝶酱瓜。
这就是李九宝的晚饭了,实在有些寒碜,一滴油都没有,所以没有摆到胡同里吃。
陈经纪假装没看见,寒暄道:“李瓦匠和李大哥还没回家啊。”
李九宝说道:“他们在城外三里屯接了个新活,得忙几个月,休息时才能回家一趟。”
又是三里屯?好巧。汪衙内就是去三里屯把他娘的嫁妆田庄卖了救风尘。
陈经纪有些局促的摸了摸后脑勺,“有活干,挺好的。那什么……你先吃饭,我走了。”
“多谢陈大哥。”李九宝送陈经纪到门口。
陈经纪回去和祖母吃饭,饭桌上蓦地多了好几碗东西,有东家的饺子,西家的烙饼,王二麻子家送来的自酿米酒,都是他送酱猪脸的回礼。
陈经纪吃着丰盛的晚饭,想着李瓦匠父子都在外做工,李九宝就可以独享那碗肉了,方不辜负他一片心意——李九宝最喜欢吃酱猪脸,他特意为她买的。
有钱就是好啊,什么时候再遇到这种轻轻松松就赚五两银子的买卖呢?
酱猪脸好买,老婆本不好赚。
要娶李九宝,聘礼不能少。
明天又是努力赚钱娶马厂胡同一枝花的一天。
第17章 脱身
北京南城,江米巷,锦衣卫衙门。
通政司、太常寺、刑部兵部等等几个大衙门都在这一片,黄昏时衙门纷纷落锁,官员封了官印回家。
文官坐轿,武官骑马,还有大官们的华丽马车,一路上全是权贵。
木百户等人还守在锦衣卫衙门门口,望眼欲穿,却始终不见汪大夏出来,频频去催锦衣卫放人,
陆英不堪其扰,扯了个谎言,“我们早放他走了,他擅长偷鸡摸狗,不知何时偷了我们一套衣服,乔装打扮,早就从你们眼皮子溜走了。”
木百户一听,的确是汪大夏能干出来的“好事”,只得鸣金收兵,回去复命。
汪大夏躲起来了。
他从陆英那里逃出去后,藏到了锦衣卫衙门的车马房里,所以锦衣卫一直没有找到他。
他甚至在一辆如小房子般奢华的马车里美美的睡了个长长的午觉,醒来时,已经晚霞漫天,听到外头有人说道:“快把车套上,陆指挥使要回家了。”
原来这是锦衣卫指挥使陆炳的车。
汪大夏拨开窗帘一条缝,看见几个车夫将这辆豪华大车套在了五匹马的后面。
五匹马全是白马,一丝杂色都没有,每一匹马都价值百金,骑出去倍有面子——不,像汪大夏都舍不得骑,养着观赏就很满足了。
在锦衣卫,只是一匹拉车的马。
啧啧,真是暴殄天物啊!汪大夏嫉妒心暴涨。
车夫们套好了车,拿着刷子给白骏马刷鬓毛,汪大夏乘机从窗户里钻出去,爬到了马车底下,用几根绳子在车底牵起一张简易的网,钻了进去。
要乘载小房子般的车厢,需要巨轮支撑,这辆大车的车轮子差不多有半人高,所以底盘离地面的空间大,汪大夏可以把自己绑在车底,搭个顺风车,以蒙混过关。
马上就要天黑了,马车出了锦衣卫衙门,汪大夏可以找机会从车底脱身。
车轮滚动,车底下的汪大夏随着车厢的震动摆动着,不一会,车停下来了,陆续上来两个人,车驾继续前行。
汪大夏的身体紧贴着车底板,所以车厢里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今天有什么收获?”指挥使陆炳问道。
“今天把顺天府衙门对面的似家客栈客人名单全部排查了一遍,筛出几个重点嫌疑人,目前派人跟踪。”
居然是陆英的声音!
陆英为什么在陆指挥使的车里?
陆炳似乎有些失望:“就这?”
陆英:“爹,您既然把这个案子交给我,就请相信我,给我一些时间。”
汪大夏大惊:不是说侄儿吗?怎么叫爹了?陆炳的两个儿子叫做陆绎和陆彩,从未听说有第三个儿子啊?
难道……陆英是陆炳的私生子?
一定是的!
难怪如此嚣张。
陆炳说道:“你查凶手的方向是对的,从顺天府衙门附近的客栈里寻找嫌疑人,但这种大海捞针的做法在短期之内无法破案,你得双管齐下,解铃还须系铃人,陈千户父子双双被杀,你需要找同时和他们父子有血海深仇的人。”
陆英的回答有些生硬,“我知道,我的人正在查陈家父子的社会关系,只是还有没结果。”
陆炳说道:“我的眼线已经有一条线索了。想不想听?”
“爹!您又——”陆英憋住,啪的一声捶桌子,“只有这一次,下不为例。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您别总是把我当孩子看。”
“你永远都是我的孩子。”陆炳喝了一口茶,“汪大夏听说过吧?”
陆英:“怎么又是他?他今天还大闹锦衣卫衙门,他脑子里的水比什刹海还多,不可能有在马鞍里里藏毒针这种细致狠辣的手段。他不可能是凶手,没那个脑子和手段。”
车底汪大夏:我谢谢您咧!
说来也巧,此时马车已经出了衙门,行走在大路上,只因天还没黑,汪大夏不敢贸然从车底钻出来逃跑。
此时正值各大衙门官员回家的高峰期,路上有些堵,尤其是途经狭窄的板桥时,要乘载这艘如小房子般奢华马车,必须把桥上所有行人全部清空。
马车停在桥头,等待前方护卫清理桥面。
人有三急,马也一样。在等待通过的短暂时间里,前头拉车的五匹白马最中间那匹乘机排出废物,堆积成螺旋上升的“小山丘”。
这时桥面行人驱赶完毕,车夫扬起鞭子,催促马匹前行。
车底下的汪大夏瞬间崩溃了:他为了隐藏身形,将自己绑在车底中间位置。正好对准了中间那匹白马……
汪大夏目测那坨马粪的高度,如果幸运的话,他可以来个擦身而过。
如果稍有差池,他就要半头钻进新鲜马粪堆里,发粪涂脸。
汪大夏怂了,不敢赌。
他还是要脸的。
于是他割断了绳子,从车底滚出来了。
“什么人!”
“有刺客!”
“保护陆大人!”
灰头土脸的汪大夏高举双手,“别动手!我是汪大夏!今天在你们锦衣卫衙门当了一天客人!陆统领亲自接待的我!你们要动我,就是不给陆统领面子!”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陆英从窗户看去,刚好和如丧家之犬的汪大夏打了个照面。
汪大夏还无耻的招手笑,“哎呀,还是陆统领厉害,我藏的再隐蔽,还是被你找到了。多谢你送我一程,咱们后会有期,告辞!”
陆英咬牙启齿,“把他给我抓——”
身后陆炳说道:“把他带上来,这条线索与他有关,面对面问会比较清楚。”
破案要紧,陆英只得忍住,改口道:“上车,有话问你。”
汪大夏被一哄而上的锦衣卫抓进马车。
陆炳问他:“听说你和陈大郎在红袖招为莺莺姑娘打架,还相骂?你都骂了些什么?不许说谎。”
陆炳身居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有威压之气,他开门见山的问,汪大夏初生牛犊不怕虎,之前在顺天府衙门上过公堂,他有经验,应对自如,丝毫不畏惧陆炳,说道:
“骂人嘛,当然是揭对方的短处,陆统领,你说是不是?”
锦衣卫和北城兵马司打过群架,汪大夏心想,输人不输阵,我虽没有官职,但面子上还是装作淡定,你们可不能再把我当嫌犯审问了。
”我没有骂过人,不像你这样经验丰富。“陆英不耐烦的指着车门,“你再和我打哑谜,就去诏狱里住一晚。”
“你别着急啊。”汪大夏问道:“你知道陈大郎最大的短处是什么吗?”
陆英:“至今没有任何功名,是个白身,不学无术,就等着将来父亲一死,承袭锦衣卫千户的爵位。”
汪大夏摸了摸鼻子,笑道:“在这个方面,我和陈大郎是一样一样的,我也是等着继承千户爵位。我若是揭这个短处,岂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陆英今天算是大开眼界了,“你还笑得出来?怎地如此不要脸?”
汪大夏拍着胸脯,“既然家里有爵位可继承,我还努力考功名作甚?不如把机会留给平民子弟,我这是高风亮节,不与民争利。”
陆炳听了,顿时对汪大夏有了兴趣:这个纨绔有点意思。
汪大夏说道:“所以,陈大郎最大的短处,就是陈家五代单传,他都二十七岁高龄了,成亲七八年,至今膝下无子,连个闺女没生。我就骂他是只放进母鸡窝里也生不出小鸡来的阉鸡。”
陆英一顿,“你小子嘴巴够损的。”
汪大夏还觉得自己很委屈呢,“是他先骂我有娘生,没娘养,骂我是个克母的扫把星。我还以颜色,骂他是只阉鸡。‘礼’尚往来,多么公平。”
陆炳问:“还有呢?陈大郎后来如何回应你?”
汪大夏思索片刻,说道:“这个嘛……我们当时都喝了不少酒,相骂完毕就打起来了。陈大郎的身子早就被酒色掏空了,他不是我的对手。我一个人打他和他的书童两个人,绰绰有余。”
汪大夏对“战绩”沾沾自喜,陆炳说道:“我的线人说你骂他是阉鸡,他回了一句,说‘你胡说,未婚妻怀过我的孩子,我迟早能再生一个’。”
汪大夏嗤笑道:“男人么,喜欢吹嘘自己在床上多么行。莺莺姑娘曾经说过,男人在青楼里说过的话,一个字都别信。”
“当然,除了我。”汪大夏对陆炳陆英父子两个笑道:“你们可以像莺莺姑娘一样相信我。我这个人言出必行,行必果。”
陆英大怒,要冲过去揍他:“你说谁像那个青楼女子?”
“稍安勿躁。”陆炳伸手阻止,“这是一条线索。陈大郎的确有个未婚妻,姓禾,她父亲曾经是我的手下,陈禾两家定亲时,大送请帖,我随过礼。后来禾家犯了事,禾小姐成为官奴发卖,陈家把她买下来了,据说安顿在郊外。良贱不能通婚,禾小姐如何怀上他的孩子?而且最后没能活下来,细思极恐啊。”
第18章 猫鼠游戏
陆英听了,问道:“陈大郎私德有亏,偷娶官奴至其怀孕?”
汪大夏呵呵笑道:“陈千户父子两个都死了,其实对私生子有利。如果那个未婚妻官奴生下来一个儿子,陈家五代单传,那么这个私生子就能承袭锦衣卫千户的爵位。陈家若不认他,爵位就要被朝廷以无嗣为由取消了。所以陈家捏着鼻子也得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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