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莺莺姑娘是何方神圣?为什么汪大夏对她如此信任?
魏采薇想会会她,不推辞了,收下信件,“好,我去找她。”
“我留在锦衣卫当眼线,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会告诉你的。”汪大夏背了绢袋,戴上帽子,垂下面纱,转动着虎撑出去了。
魏采薇透过窗户的细缝朝街上看去,汪大夏走出客栈之后,对门茶铺里出来一个人,始终跟着汪大夏约十来步的距离。
果然正如汪大夏所说,陆英派了人跟踪她。
没想到这一世我干净利索的复仇,毫无破绽,却不料被死鬼老公亲自挖出了底细,打乱计划。
难道这就是命运吗?有所得必有所失。
为今之计,只能先避避风头,再伺机而动了。
魏采薇看着跟踪者走远了,这才拿着钥匙下去结账退房,门口伙计把马牵出来给她。
信封上的地址离三通客栈并不远,就在什刹海中段得胜桥的东面,金莺姑娘的宅邸四周果然都有北城兵马司的人蹲守,为的是抓二公子汪大夏回家,只要有男人路过,都会上去盘问。
幸好魏采薇是女子,穿戴的艳而不俗,北城兵马司的人没有拦她,直接放行。
魏采薇叩门,按照汪大夏的指点,将信封塞进门缝里。
与此同时,汪大夏扮作的魏采薇走进了一家专门为女客开的澡堂。
跟踪者是男性,他不可能跟着进女澡堂,只能在外面等。
汪大夏压低声音,声音泫然欲泣,犹如雨后白莲,他塞给澡堂胖大娘半吊钱,“寡妇门前是非多,有个流氓无赖总是跟着我,百般言语调戏,求老板娘帮帮忙,让我从澡堂后门离开。”
女老板得了钱,带着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寡妇走后门离开了。
此时天已经黑了,汪大夏飞速摘下孝髻,脱了女子衣裳,穿上男子圆领袍,恢复了男儿身,雇了一辆马车,往城南锦衣卫衙门而去。
不入虎穴,焉能救小寡妇?
汪大夏一进衙门,陆英正好带着尸骨回来。
狭路相逢,陆英阴深着脸,“你不是说锦衣卫玷辱了你的清白身要走吗?怎么又回来了?”
第23章 汪衙内智斗陆衙内
看着陆英可以杀人的锋利目光,汪大夏毫不心虚,“当然是来找陆指挥使大人要私房钱的。”
陆英问:“你不是早就回来了吗?怎么天黑才来?”
汪大夏道:“天气闷热,我找个地方喝茶吃饭,等太阳落山,没那么热了再过来。”
汪大夏想法子掩盖这段时间的行踪。
陆英没有怀疑,带着汪大夏去向指挥使陆炳复命。
陆英昨晚几乎通宵查案,陆炳得知案情有了重大进展,以及书童被天雷劈死一事,牵挂陆英,就一直留在衙门,天黑都没有下衙回家。
一进门,两人就闻到一股药味,陆炳正在喝药。
陆英立刻将疲倦抛到一边,面露关切之色,“陆大人怎么了?那里不舒服?”
“无事,只是御医开的夏天进补方子罢了。”陆炳漱了口,命人拿来一盘荔枝,底下堆着冰块,上头摆着二十来个荔枝,枝叶都是新鲜的,说道:
“南方进贡一篓荔枝,皇上赏赐给我一半,我吃着补药,不便吃这等生冷发散之物,给你吃。”
荔枝在初夏的京城绝对是稀罕物。
汪大夏食指大动,口舌生津,“陆大人,能给草民尝尝鲜么?”
陆炳一笑,点点头,“听说你撬开书童的嘴,有功则赏,吃吧。”
汪大夏毫不客气,抓了一大把,剥开软壳,贪婪的啜里头雪白的荔枝肉。
陆英一心破案,没有胃口,把陈禾两家十年的恩怨说了一遍,“……如今看来,最大的嫌犯就是当年逃跑的禾二小姐,她现在十七岁,通过似家客栈名单的比对,只有一个叫做魏采薇的小寡妇年龄符合。”
“不仅如此,接连三桩凶杀案都发生在她进京城之后这七天。而且她是个游医,整日走街串巷给人看病,能够摸清陈大郎的行踪而不被人觉察、以及陈千户马鞍上剧毒的针就都能对的上了。”
一旁吃荔枝的汪大夏插话说道:“可是根据她昨天的口供,下榻似家客栈的次日,她和客栈掌柜为了房钱多少而发生过争执,客栈掌柜也证明了此事,如果她真是凶手,大仇得报,应该立刻离开京城才是,为何她不仅不走,还拖拖拉拉到了第二天过了午时,和掌柜争吵?”
汪大夏来个了移花接木,减轻魏采薇的嫌疑,“草民觉得矛盾,如果是我,杀光了就跑呗。而且前面三次复仇皆行事缜密,滴水不漏,没有留下任何证据线索,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做出睡过头、为了一点房钱和掌柜争执的错误呢?这是第二重矛盾。”
啪的一声,陆英一拍桌面,震得盘中冰块都在颤抖,“你既然质疑我的判断,那么你来说谁是凶手?”
汪大夏剥开第七颗荔枝,“吃喝玩乐我在行,查案是外行,肯定不如陆统领有家学渊源。我只是想如果我是凶手,我会怎么做?首先,我绝对不会傻乎乎的把真实户贴信息填在似家客栈花名册里头,尤其是年龄,穿戴的老气一些,把十七写成二十七岁没问题吧?掌柜才懒得管。”
“其次,杀完陈千户,当年害死我姐姐的人全都死了,我留在京城有何意义?等着衙门上门来抓我啊。我肯定第二天一早退了房就开溜。我更不会把京城的地址留在似家客栈花名册里,等捕头轻而易举找上门。”
汪大夏将一团荔枝肉囫囵吃了,说道:“所以呢,我觉得陆统领不要死盯着魏采薇,再仔细从名册里查二十多、三十多的妇人,或者干脆是少年——女扮演男装会更隐蔽,我看了这个花名册,有十来个填写的地址都是查无此人,对吧?”
这下把陆英给问住了,说道:“一共有十一个客人的地址是瞎填的,至今没有找到本人。”
汪大夏拿起第八颗荔枝,“我觉得凶手八成在这十一人当中。”
陆英冷哼一声,“你一再维护这个小寡妇,是不是被她美色所诱?”
汪大夏内心慌乱如麻,犹如走钢丝,面上笑嘻嘻,“我是出了名的坐怀不乱真君子,连曾经的花魁莺莺姑娘我都没碰,却喜欢一个稍有姿色的小寡妇?真是笑话!”
汪大夏不单会胡搅蛮缠,他还会激将之法,说道:“恕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陆统领死盯着魏采薇,是因为小寡妇最好欺负、抓起来最简单,再上一套刑具,保管小寡妇什么都招。陆统领可以飞速破案,扬名立万。”
“至于十一个在客栈花名册造假的嫌犯……”汪大夏目露嘲讽,“找起来如大海捞针,这案子就成了悬案,不好破,就没法立功了。”
“你混账!”陆英怒不可遏,一把抓住汪大夏的衣领,将他从椅子上拖起来,抵在墙壁上,“你立功心切,急于拿回私房钱,看谁都跟你一样不择手段!”
”我肯定会再次将魏采薇传唤到锦衣卫,十一个人查无此人的嫌犯我也照样继续查。我陆英凭本事破案,绝不会为了立功,用屈打成招的法子欺负一个小寡妇。”
汪大夏心想:我信你个鬼!锦衣卫那天晚上差点将我当场射杀!若不是小寡妇好心提醒,我早就被你们射成刺猬了。
汪大夏和陆英唇枪舌战,陆英甚至已经动上手了。
陆炳不动声色,低头剥荔枝,还用筷子捅出果核,将果叉放在剥好的果肉上,“你晚饭还没吃吧?难怪饿得虚火旺盛,凶手没找到,跟自己人动了手,先吃点吃点东西垫一垫。”
陆英还不放手,对汪大夏怒目而视。
陆炳叹道:“我年轻的时候跟你一样,忙起来废寝忘食,什么都不顾了。现在老了,一身毛病,无事也要吃这苦死人的太平方子,不要步入我的后尘,身体要紧。”
陆英这才放手,回到座位吃荔枝。
汪大夏蹲在墙角,不敢坐回去,跟陆炳诉苦,“陆统领的火爆脾气,比我爹还凶,我受不了,把私房钱还给我,放我走吧!”
汪大夏简直把欲擒故纵玩得炉火纯青,以此撇清嫌疑。他就是要留在锦衣卫衙门,“监督”办案,随时把原本线索指向明确的案子搅浑。
陆炳一片慈父之心,继续给陆英剥荔枝,“吃了我的荔枝就抹嘴走人?想得美,此案不破,你休想走。”
陆英说道:“陆大人先回家休息,我已经派人再次传唤魏采薇,今晚就住在衙门,连夜再审魏采薇,不回家了。”
“不急,你先吃完荔枝,这几天你都瘦了。”陆炳继续剥荔枝。
汪大夏馋得慌,踅摸过去,向冰盆里的荔枝伸手。
啪!陆炳赶苍蝇似的将汪大夏的手拍走,“你吃的太多了,小心上火。”
“多谢陆大人关心,草民不怕上火。”汪大夏再次伸手。
陆炳正欲再拍手,突然盯梢的暗探来回话,气喘吁吁:“两位陆大人,标下跟踪魏采薇到一个女澡堂,许久没见她出来,不得已亮出锦衣卫的身份逼问澡堂女老板,女老板说她根本没进澡堂,从后门走了。怕是已经畏罪潜逃。”
终于证明了自己的判断,陆英放下果叉,对着汪大夏示威似的抬了抬下巴,“传我命令,要画师画像,全国通缉嫌犯魏采薇。”
话音刚落,门口兵士跑来报道:“门口有一女子,自称游医魏采薇,非要面见陆统领。”
这下不仅仅是陆英,就连汪大夏都懵了:怎么回事?小寡妇不是藏在莺莺姑娘那里吗?她为何要自投罗网?她忘记我的叮嘱了?
魏采薇跟着门卫进来,脸色慌张,“陆统领,民妇今天下午发现有人鬼鬼祟祟跟踪,不知为财还是为色,或者与陆统领的案子有关,嫌犯要杀人灭口。民妇那晚住的房间的确能够看见顺天府衙门门口。但民妇发誓,真没有看到异样。如今民妇被坏人盯上了,又是独居,民妇担心安危,求陆大人派人保护民妇,早日抓到跟踪的坏人。”
第24章 “自投罗网”
魏采薇为何“出尔反尔”、“自投罗网”?
让我们把时间倒退到半个时辰,魏采薇把汪大夏的信件塞进莺莺姑娘家的门缝。
大约过了一盏茶时间,门开了,居然是莺莺姑娘亲自开门,“你就是租了汪大夏房子的那个女医?”
三天不见,莺莺姑娘依然是青衣和黑色幅巾的打扮,洗净铅华,不施脂粉,连耳坠都没有戴。
魏采薇点点头,“莺莺姑娘,我可以进来吗?”
“请。”莺莺打开半扇门,方便魏采薇牵着马匹进院子,说道:“我姓金,单名一个莺字,魏大夫可以叫我金姑娘。”
莺莺是以前在红袖招的花名,如今金莺已经自赎为自由身,无论是穿衣打扮还是称呼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唯一不变的是她的美貌,漂亮得魏采薇连嫉妒心没有了,只剩欣赏。
“多谢金姑娘。”魏采薇牵着马儿进屋。
金莺打量着绿衣红裙,头戴大红牡丹纱花的魏采薇,轻笑道:“这是汪大夏选的吧?他若投胎成个一个姑娘家,怕是要把金山银山都穿戴在身上,生怕别人看不见他。”
没错,死鬼老公一生都是这个品味,富贵逼人,花枝招展,俗不可耐。
魏采薇说道:“正是,我需要金姑娘帮忙,换一身素淡的衣裳,我还在孝期,不便盛装打扮。”
金莺说道:“我与你的身量差不多,魏大夫若不嫌弃,就穿我的衣服吧。”
魏采薇道了谢,进屋把一身花红柳绿脱下来,换上青布衣,用白绫布包了孝髻。
金莺隔着屏风说道:“信我看了,汪大夏说你惹了大麻烦,需要改头换面,用新的户贴逃出京城。门路我是有的,只是需要时间,委屈魏大夫在我这里住三天,三天后户贴到手,再协助大夫出城。”
魏采薇恢复了寡妇的装扮,从屏风后走出来,问:“金姑娘为何如此相信汪大夏?我被锦衣卫盯上了,金姑娘仅凭他一封信就收留我,不怕引火烧身么?”
这是魏采薇亲自来会金莺的真正目的。
她性子爽利,懒得猜来猜去,胡思乱想,徒增烦难,浪费时间,闻名不如见面,干脆面对面的把话说清楚。
金莺说道:“我以前是红袖招的头牌清倌,到了年龄要被男人梳笼,恩客们争相竞价,或者干脆要卖下我金屋藏娇,唯有汪大夏问我想不想要自由……”
金莺一笑,眼眸亮若星辰,“唯有他知道我不想委身任何男人,帮我出火坑。世人皆嘲笑他救风尘幼稚可笑。我们是知己,他如今有所求,我定鼎立相助。”
原本如此!
不过,重来一世的魏采薇不相信金莺是那种士为知己者死的人。
因为上一世汪大夏遭遇劫难自宫,可从未有过什么金莺姑娘出手相帮,汪大夏和她成婚之后,也从未提过这个倾国倾城的佳人。
看来汪大夏一片赤诚之心终究是错付了。
魏采薇不相信金莺。她假意答应汪大夏投奔金莺,是为了敷衍他。
魏采薇说道:“锦衣卫布下天罗地网,并非一个新户贴就能脱身,汪大夏太年轻、太天真,想得太简单了。我刚才乍一听说锦衣卫要刑讯逼供,有些慌忙,现在冷静下来想,我明明是个清白的寡妇,为何下半辈子都要逃亡中度过?人正不怕影子歪,我要去锦衣卫衙门把话说清楚。那匹马是汪大夏偷从锦衣卫里偷的,劳烦金姑娘将马藏好,最好给马的毛发换个颜色,以免被锦衣卫发现,连累了你。”
魏采薇告辞,金莺没有强留,“汪大夏若不天真,怎会出手帮你我?这是他的缺点,也是他的优点。他年少轻狂,很多地方考虑不周,也实属正常。”
魏采薇不相信金莺,就像汪大夏不相信锦衣卫。
这一世,魏采薇亲自动手复仇,不想把汪大夏扯进去,重生四天就完成三连杀,干净利落除掉了首恶。
阻止未来汪大夏走极端自宫是她复仇后冒险留在京城唯一的原因。
如果她拿着新户贴远走高飞,汪大夏会走向上一世自宫老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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