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在怀疑你的母亲吗!”赵姬一拍桌案。
嬴政讥讽地扬起嘴角:“儿臣的意思母后其实心里最清楚,不光是儿臣,您当初是怎么遇见父王的,怎么坐上太后这个位子的,吕不韦又是怎么掌控朝堂的,这些想必您心里比谁都清楚……哦,差点忘了,怎么能称‘父王’呢,应该称作‘先王’才对。”
“政儿你,你放肆!”赵姬气得声音都在颤抖,指着自己的儿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儿臣只不过在陈述事实罢了,母后何必动怒?”
“你,你在说什么疯话!什么档案什么身高,哀家统统不知!你给我出去,哀家不想再看见你!”
与其说不想看到嬴政,倒不如赵姬是不敢面对嬴政,不敢直面对方的质问。
尽管政儿确为她与嬴子楚所出,但她在吕不韦的授意下假借赵豪之女的身份嫁给子楚亦是不争的事实。如若真相败露,且不论她和吕不韦都将死无葬身之地,就算是政儿也会为此被人质疑是否是嬴姓正统,从而受到牵连。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承认半个字。
面对太后的愤怒,嬴政知道,如今他们母子之间连质问和争吵都没有必要了……
临转身时,他默默看了一眼掉在地上七零八落的针线盒与一只小小的、尚未完成的虎头鞋,继而朝门外走去。
“政儿,你一定要相信母后!”赵姬突然站起,对着儿子的背影一字一句道,“无论母后是谁,母后待你一直是真心的”
这句话不可谓不发自肺腑,且几乎用尽她平生的气力,每个字出口时都是那样艰难,可她只能到此为止。
赵姬太了解自己这个儿子了,嬴政一旦知晓所有的一切,一定会对他自身产生强烈的怀疑;即便她再怎样强调对方的确是先王之子,都无济于事。
嬴政的脚步顿了顿,背对着赵姬,语气哀凉:“母后整个人都是假的,哪儿来的真心?!”
赵姬无言以对,眼睁睁看着嬴政走到门口,蓦然间身形晃了晃,紧接着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赵姬大惊失色,第一时间冲上去抱住了嬴政,此时才发现儿子的唇边、衣服上以及地上都是斑斑血迹,不禁慌忙大喊:“来人!传医丞!”
作者有话要说:
阿政吐血了,心疼……
第64章 国士无双
嬴政急火攻心, 在德仪宫内吐血倒地之事成了宫中绝密。
医丞自然是不能乱宣的,来的是嬴政自己的侍医夏无且,一直候在外面的樊於期也被紧急宣进殿内帮忙, 一同陪侍的还有几个最贴身的内侍宫人。
众人进进出出一通忙活, 等到夏无且诊完脉开了方子熬好了药, 嬴政的情况也稳定了很多, 而此时已经天色昏暗,夜幕降临。
赵姬亲自给嬴政喂了药, 然后用布巾沾了些清水,仔细地将对方的脸和手擦干净,又掖了掖被角。
“时辰不早了,属下送太后回宫歇息吧。若是您也累病了,待会王上醒来, 只怕心里更不好受。”樊於期站在榻边,劝说道。
赵姬看了看窗外深沉的夜色, 点点头,顺便也嘱咐了樊於期几句,左不过是自己不在的时候务必将人照顾周全,什么时候醒过来了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她, 缺什么需要什么尽管到德仪宫来拿。
樊於期能理解太后的心情, 无论对方说什么皆耐心地应着。
临出门,赵姬仍然不放心地回望一眼嬴政卧榻的方向,幽幽叹了口气,喃喃道:“政儿现在随时都需要人照料, 你就留在殿内吧。等他醒来, 不要告诉他哀家来过甘泉宫……毕竟,他还在气头上。”
樊於期说了声“是”, 便见霜儿提着灯就在门外,旁边停着步辇,看样子已候在外面多时。
太后端坐于辇内,右手支着前额,心情格外沉重。
不韦,你说的没错……报应真的来了!
成蛟死了……虽然我不喜欢那孩子,可从未想过他会因我而死。
至于政儿,我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向他解释这一切。
或许政儿不会再相信我了,甚至此生也不会原谅我了吧……
樊於期目送着太后的步辇朝着德仪宫方向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视线内,继而转身迈上甘泉宫的台阶。
太后说得对,此时的嬴政无疑是最需要照顾和慰藉的……
夏无且的方子可以治得了身体上的病痛,可是心里的伤痛又该如何化解?
·
姬丹在灯下翻看着《老子》,其实道家一派的书籍她平日里看得并不多,只是近来总不明原因的焦虑,夜晚也常常失眠,因此今日才寻了本道家的书读一读,以求修身养性。
结果还没读到一半,面前的烛火摇曳个不停,晃得她心烦意乱,于是开口唤青莞过来将灯芯剪掉一截,谁知一连喊了两三声却没人应。
姬丹不禁放下书卷,发现青莞并不在自己房内,偏殿里也没有。
奇怪……这么晚了,这丫头怎么还没回阿房宫?
姬丹这才想起青莞今天提前做好晚膳,然后出的门,一直到现在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这丫头该不会又像上次那样,深更半夜拿着令牌偷偷去见樊於期了吧?
姬丹可不觉得这是小事,正寻思着如何告诫对方,就在这时青莞回来了,脸上老大的不高兴,嘴里还在嘀嘀咕咕不知念叨什么。
“你又去私会樊於期了?”姬丹眉头微蹙,郑重地问了句。
青莞没想到一向对她很宽容甚至有些纵容的姬丹突然面若冰霜,而且以这般审问式的口吻对她,一时间有点不适应:“什么私会……殿下何出此言啊?”
“你独自去见旁人,可曾提前告知与我?若非我此刻问及,你可会将此事主动告诉我?这不是私会又是什么?”
姬丹一连串的发问把青莞弄得无话可说,见小丫头似有悔意,她心知对方无论怎样也不至于在原则问题上犯糊涂,便缓了语气:“早些年黄金台曾派出一位能力出众的女细作打入齐国王宫内部,为了安全起见,黄金台在派出她的同时也指派了一名暗卫随时随地进行保护。那位女细作与暗卫配合得相当默契,两人不负众望,一同完成了诸多艰巨的任务,也共同经历了不少生死攸关的时刻。或许是患难见真情,或许是这条漫漫长途太过艰难和寂寞,在彼此守望相助的过程中,细作与暗卫之间渐渐产生了感情。更糟糕的是,他们俩非但不曾意识到这是最致命的危险,反而商量着逃出囚笼,憧憬从此隐姓埋名,过上平凡人生活的美好光景……”
讲到这,姬丹停顿了一下,定定地看着身旁的青莞:“你猜,他们两人最后怎么样了?”
青莞低着头不吱声,身为黄金台死士终其一生不可叛逃,否则将处以极刑,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两人是不可能有好下场的。
“他们尚未行动就被抓了,其实在两人商量着如何逃离的时候,黄金台便已布下了天罗地网。暗卫死得尤其惨烈,当着他爱人的面被一刀一刀活剐。女细作也疯了,结局不得而知……他们俩都是黄金台的死士,立过功劳不计其数,尚且沦为如此下场;而樊於期是敌国之人,孰轻孰重你应当明白。”
其实在对青莞讲述这个真实的故事时,姬丹自己亦感到后背发凉。
爱一个人或许本身并没有错,但造成的后果未必是一个人能承担起的。她所做的,不过是尽自己最大力量去保全青莞,尽可能地保全身边每一个人。
青莞沉默了片刻,动了动唇:“殿下,我错了……我不该接二连三私自去见樊於期,不该让您为我担心。其实,我今天约他见面是,是打算要回那只石头老虎。”
姬丹微微一愣,随后想起樊於期出征前几日晚上,青莞都会在灯下打磨一枚石头,有时一捣鼓就是一个通宵,为此眼睛都熬红了。
最终的成品她还看过,要不是青莞说那玩意儿是白虎,她还真一点都看不出来。
“自始至终,我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我不会耽于感情,更不会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青莞继续刚才的话,“我送他那只老虎,是希望他在战场上平安。现在他平安归来,我便将其拿回,就此了断。我不想给他任何希望,也不愿在感情上亏欠于他。这样的结局于他于我,都是最好的。”
而这一次,轮到姬丹沉默了。
她比任何人都了解青莞,虽然看上去大大咧咧,实则是个拎得清、在大是大非问题上绝对不含糊的人。
只是踏上这样一条布满荆棘、危机四伏的长路,对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而言,终究还是太残酷了。
思及此,她上前握住对方的双手,在这条望不到尽头的征途上,也许只有她们俩才能成为彼此的慰藉了。
“青莞,你可还记得我教你的第一个道理?”
青莞点了点头:“记得。殿下教会我一句古语——士为知己者死。”
姬丹莞尔:“这个‘知己者’不一定是某个人,也可以是一国、一家、一番情义、一个寄托、一个信仰……不论细作、暗卫亦或是我这个少主,我们的身份其实都一样,都是黄金台的死士,但我希望你我不只是死士,而是成为真正的国士。”
“国士?”
“对,就像苏秦先生那样。”
死士忠于一人,视死如归。
国士忠于本心,知因何而死,为谁无畏。
青莞眨眨眼睛,有些迷糊:“我不是很懂什么死士国士啦……我只知道殿下对我最好,所以我只听命于殿下!”
“罢了,这些你以后会慢慢明白的。对了,你拿回了那石头老虎?”
姬丹话音未落,青莞眉毛一竖,杏眼圆瞪,举起小拳拳咬牙切齿:“别提啦!那个死樊於期居然放了我的鸽子,我在约定地点等了他大半个时辰,结果连个影子也没看见!下次有本事别让我撞见,否则定要揍他!”
“那是因为秦宫出事了”一道黑影在窗前闪过,下一刻荆轲便站在了姬丹面前,“秦王今日突然吐血晕倒,到现在人还没醒。樊於期是他的近侍,根本走不开。”
第65章 关心则乱
姬丹一听, 霎时间脸色大变:“阿政吐血了?!究竟怎么回事!”
青莞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懵了,愣愣地呆在原地,瞠目结舌。
“具体情况属下不知, 只看见秦王进了德仪宫之后出的事, 连秦王的侍医都奉了急诏入殿。后来大约是情况稳定了一些, 樊於期便命人清出了一条路, 趁夜色用步辇将秦王抬回他自己的寝宫……”
荆轲刚述说完自己看到的情形,姬丹懊恼不已, 忍不住脱口而出:“出了这么大的事,我竟一无所知”
讲完,她方觉自己的话有多蠢。
一国之君的饮食起居方方面面都是密不外传的,更不用说患病了……这种事怎么可能让一个外邦来的质子知晓?果然关心则乱!
这时,青莞终于回过神来, 指着荆轲问道:“秦王疾病突发怎么偏偏就给你撞见了?身为殿下的暗卫,不在这儿保护殿下, 居然跑到别的地方溜达……荆轲,这就是你这个黄金台第一刺客的做事态度?”
“你所谓的保护就是一天十二个时辰目不转睛地盯着?”荆轲斜睨了小丫头一眼,紧接着目光望向了别处,“那不过是最被动消极的方式!何况以你目前的级别, 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黄金台里人尽皆知:荆轲的话最少, 但怼人的功夫和他自身练就的功夫一样厉害,所以惹谁也不能惹荆轲!
青莞果然炸了:“荆轲,你以为你的级别很高吗?你也不过是丙级一等,只比我高那么一丁点儿而已!”
啊啊啊——好气人……这个可恶的家伙嘴巴竟然这么毒, 气死她了!
姬丹可没那个闲情逸致去管下属之间的争吵, 二话不说起身提着一盏灯便往外走,青莞赶紧喊她:“殿下, 这么晚了您去哪儿啊……”
“我去一趟甘泉宫。”
青莞看了看外面黑漆漆的天色,欲上前跟着一起去,却被荆轲用剑柄拦住:“少主的事,你瞎掺和什么。”
“谁掺和了?我是去保护殿下!”
“就凭你那点身手,能自保就不错了。”
“荆轲你是不是存心跟我过不去?我以前没得罪过你吧,你为何总是针对我?”
“我是提醒你不要多事。”
“你……”青莞的拳头攥了攥,一向好强的她自是不想落于下风。
笑话!自己好歹是殿下的人,凭什么被一个暗卫处处压一头?
不过在看到对方闪着冷光的剑柄时,她还是乖乖选择了让步。
·
嬴政依旧昏昏沉沉,时有呓语,中途夏无且前来施过针,说是已无大碍了,但要想醒过来恐怕还要等个一日半日。
樊於期今夜亲自轮值,如今的他已擢升为军中将领,算是外臣,按规矩是不可以留宿宫中的。然而君王抱恙非小事,他不能让有心之人有任何可乘之机。
月光静静地泻下来,均匀地撒在肩头的护甲上,微风轻轻吹动树叶,带来一阵湿漉漉的凉意……
樊於期正准备回甘泉宫里看看嬴政的情况,忽而望见殿前方不远处有一抹光,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姬丹,不禁诧异:“太子丹殿下夤夜来此,所为何事?王上已经歇息了。”
姬丹打着灯笼,看了一眼殿内透出的烛光,心中早已有了数,索性开门见山,言辞颇为急切:“阿政的病情到底怎么样了?”
樊於期一怔,紧接着以一种提防和审视的目光盯着面前之人:“敢问太子丹殿下是如何得知的?!”
“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你只要告诉我阿政现在情况如何,我真的很着急!”
樊於期看她情真意切,不似作伪,于是也卸下了一些防备:“医丞已经来过,说是急火攻心引起气血淤滞。汤药也服下了,不过人还没醒。”
话到这儿,樊於期便没再讲下去,毕竟嬴政生病的细节不能透露太多,即使对方是嬴政心中特殊的人。
没想到的是他不说,姬丹也并未多问,转而从袖中取出一个小药瓶交给樊於期,说道:“此乃‘凝香丸’,是燕国王室的秘药,用以理气化瘀、养元固本效果最佳。瓶子里共有九粒丸药,你每天喂他吃一粒,不出半月便可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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