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送一样,至少能送到驸马老死。
世上怎有这等心如蛇蝎之人!驸马恨毒了大长公主,他本不是什么逆来顺受之人,这么多年对大长公主更是厌恶到了骨子里,他无时无刻不在做梦能够回到妻儿身边,也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当年为何要远上京城,遇到大长公主这么个害他家破人亡的仇人。
他不会善罢甘休的,他绝不会轻易放过她!
他的妻子,他的女儿,他的儿子,都永远留在了二十年前。承简那孩子,吃了多少苦!亲眼见着母亲与姐姐的悲剧,大火烧伤他的身体与脸,做了乞儿才回到老家,却发现自己一家及外祖一家死了个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留下!好不容易熬到成人,又得了大病,借尸还魂这种事,驸马在一些志怪小说里读到过,所以并不觉得吃惊。
因为除了恨,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
回到家,梳洗上床,梁昭还有些心不在焉。玲珑被他搂在怀里,问:“夫君怎么了?”
梁昭神色灰暗:“也许我不该去见父亲。”就让父亲活在他们还活着的美好记忆里过完这一生也没什么不好,何必非要他知道呢?平白让他添了这么多苦痛。
二十年啊,二十年忍辱负重,到头来却是一场骗局,自己被耍的团团转,父亲那样心性,怎么能容忍大长公主这样愚弄他?
“你不去见他,让他继续过这样的日子,也很痛苦。”玲珑不客气地说。“你告诉了他,父子齐心,定然能事半功倍。你可别忘了,大长公主对父亲的迷恋,这就是最好的武器,美人计听说过没有?”饶是大长公主再如何小心谨慎,面对驸马的时候,她也只是个春心萌动的女子。
梁昭面色古怪:“意思是要父亲献身吗?”
“献身可就不值钱了。”玲珑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就是要给她一点点希望,吊着她又不给她,在她烦躁时候稍微给点甜头,很快就能将她控制在手里。”到时候想怎么做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第38章 第四片龙鳞(七)
说完这话,玲珑突然瞧见了梁昭的表情, 心里顿时一咯噔。
哎呀……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呢……
她反应快, 立刻露出甜美的笑容:“话本子里那些亡国公主都爱用这套把戏, 夫君以为如何?”
梁昭这才放下心来, 就是说嘛, 他的妻子温柔尔雅,怎么会说出那般话来。他将玲珑揽到怀里, 轻轻一笑:“夫人说得极是, 我想父亲他自有打算,夫人暂时不必担心。”
玲珑没想担心, 她在意的是梁昭会不会不高兴, 如果他不会,那自然再好不过了。
两人你侬我侬, 正要趁着意乱情迷滚一发床单,突然下人来禀报, 说是爷的旧友来了, 正在外头求见。
梁昭能有什么旧友, 无非是那四个穷酸, 鹰钩鼻招风耳死鱼眼还有国字脸——原谅玲珑到现在都还不记得他们的名字, 实在是长了四张大众脸对玲珑来说没什么意义,她向来只记得长得好看的人, 普通的皮相太多了, 不值得她在意。
一听说旧友上门, 梁昭瞬间从他妻的身上得知了什么叫做变脸。前一秒还柔情蜜意满是乖顺任由他疼爱, 下一秒就冷了脸色只差没翻白眼了。他心里有些好笑,却没有从她身上起来,而是隔着房门对下人道:“本官有要事,叫他们等。”
“是。”
“夫君有要事啊~”玲珑轻笑,手指头在梁昭胸口画圈圈,“不知是何等要事,让夫君忙得都没功夫去见旧友呢?”
他抓住这不安分的手指,放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夫人不妨猜猜看。”
“我可不猜。”玲珑无情地拒绝他,“人家来见夫君,夫君却在这里同我白日宣淫,这可不大好。”说完感觉语气有点不客气,就笑着又改口,“夫君还是快些去见一下他们,万一是有什么要事,耽搁了就不好了。”
梁昭闷笑,本来颇为沉重的心情也因为她感到丝丝愉悦。别看她嘴上这样大方,让他去见那四个穷酸旧友。梁昭敢发誓,他要是真的敢把她丢下转身就走,未来一个月都别想碰她的身。怎么办,他的妻似乎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如母亲一般温柔贤惠识得大体,反而身上充满了谜团。
可他甚是喜欢,不管她是什么样子的。
“管他们做甚。”梁昭去亲她柔软的红唇,“既然是要求见我,不多等上一时半会儿,怎么能显出我的架子来?横竖我现在也是个断丞,正儿八经的京官,跟他们那群布衣可大不相同。”
玲珑喜欢他这个回答,对他也和颜悦色了一些:“既是如此,夫君还愣着做什么,须知春宵一刻值千金,怎能浪费在那样的人身上。”不用问玲珑都知道那几个人来做什么,算起来也有数月不曾见了,估摸着是银子花光或是揭不开锅,那四人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平时呆子心善,不等他们登门就主动嘘寒问暖,看在同乡的份儿上对他们多有照顾,可那四人是怎么对呆子的?活生生害掉他一条性命,玲珑怎么肯轻易饶了他们?
她这样简单直白又热情,梁昭喜欢极了!他低声道:“谨遵夫人之命。”便俯下来,与她一起共奔极乐。
待到梁昭吃饱喝足,已是一个时辰后。他怀中的妻子如同小猫般惹人怜爱,他就越发想要多陪陪她。玲珑扯着他的袖子懒洋洋的要求:“我也要跟夫君同去。”
梁昭有些无奈:“夫人走得动路吗?”他言辞轻柔,眼神含笑,分明是在取笑她身娇体柔。此刻她在他怀中仍然柔若无骨,这样的美丽,怎么能让那等下作之人瞧见。
玲珑瞪他,然后改为娇嗔:“夫君这说的什么话,真是有辱斯文,妾是走不动,可不是还有夫君这一双臂膀,难道连妾都抱不起?”
梁昭放声大笑,果真将她抱起来,穿好衣裳护在怀里,去见他那几位“旧友”了。
数月不见,旧友们长得更难看了。都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这话可一点都不假,除却天生丽质的人,普通人是需要外物点缀的,可眼前这几位,衣着寒酸,腰间连块玉佩都不曾挂,还一天到晚的之乎者也风花雪月——饭都吃不上了还有闲工夫想别的。玲珑一直不喜欢他们,虽然说长得丑是其中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她觉得这四人像是吸血虫一样,叮住了人就不撒嘴,非要把人家的血吸干不行。
呆子对他们够好了,也不曾见他们有什么感恩之心,甚至还灌醉呆子想来凌|辱呆子的妻子,简直就是恩将仇报,毫无廉耻之心,圣贤书大概都读到祖坟去了。
“四位兄台,许久不见,真是稀客。”梁昭抱着玲珑在椅子上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四人,“不知今日登门有何赐教?”
“是这样的,梁兄,我等——”
嘴上说着话,眼珠子却不由自主地朝□□过后粉面娇嫩被滋润的容光焕发的玲珑看,他们就是嫉妒啊,凭什么都是寒门学子,梁昭运气就这么好?不仅高中状元入了大理寺,还有这么一位绝世美人做妻子!大家都是一样的,凭什么梁昭就要比他们高出一截?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身人,运气却好的叫人愤怒。
“说。”玲珑不爱听他们废话,直截了当的打断。“是缺米缺面,还是要钱要饭?”
真的,老套路了,隔三岔五上门打秋风,这些书生真是厚脸皮的令人惊叹,一点脸面都不要了。就这还读什么圣贤书,还要考什么科举,哇,布衣之身尚且如此爱贪小便宜,真要有了权势,那还不祸害一方乡里?这种人真是活该考不上,明年也考不上,永远也别想考上。
死鱼眼有点愤怒,可现在情势没人强,又是真的有求于人,也只好忍气吞声。玲珑讲话不客气,他就转而跟梁昭攀谈,给了一个令梁昭无法拒绝的理由:“……前些日子家中传信说是老母亲病危,要我回去,只是为了买文房四宝,身上银两已经花光,所以只得厚着脸皮来寻梁兄,想借点银子做盘缠,来年再入京赶考,定然双倍奉还。”
谁信谁傻逼。
这一番冠冕堂皇的废话里,怕也只有“厚着脸皮”四字是真的。玲珑笑了笑说:“这位兄台真是有意思,同样的理由去年你们用过一次了,借了我家夫君五十两银子当盘缠,其实我当时也说了,从京城回老家,满打满算也就不用十两,可四位却硬是要狡辩说五十两都少了。后来夫君这个烂好人瞒着我偷偷借银子,你们却又不返乡了,那五十两银子也尚未归还。”这是骗钱骗上瘾了啊,感觉梁昭脸上就写着那么几个大字——人傻钱多速来。
梁昭前身是个商人,当然知道五十两银子是笔什么样的树木,省吃俭用的话足够一户普通人家生活好几年,可这四人借了钱却压根儿美回老家探望病母,而是一同拿着银子逍遥喝花酒去了!
就这副德性还想参加科考,不如自杀。
半点苦功夫都不肯下,就知道埋怨别人运气比自个儿好,心比天高,尚未金榜题名就开始幻想要娶几房妻妾,见不得旁人比自己好,梁昭凭借真才实学考的状元,娶的妻子,他们也要嫉妒,还一起谋算要给梁昭戴绿帽子——一桩桩一件件,真是罄竹难书。
没回家也不还梁昭的五十两银子,真真是没脸没皮到家了,其实大长公主应该找这样的人当驸马啊,夫妻两个互相埋怨互相厮杀一辈子,那才叫真的精彩,何苦连累无辜的人。
梁昭心里头也有那段记忆,家里银子是玲珑在管,但她会定期给他一些零用钱,这借出去的五十两银子就是梁昭自个攒的,没想到借给这几人就全打了水漂。借钱那会说好是晚一些还上,可这“晚一些”持续的时间未免也太长了!
梁昭没了银子又不敢跟玲珑说,玲珑是怎么知道的?梁昭狐疑地看了玲珑一眼,她粉面含春,对待除了他以外的旁人却是不假辞色,似乎在她心底,他才是最独特也最重要的那个。
如果此时此刻玲珑读了梁昭的心,就会告诉他:是的呀,你对我而言,当然是最独特也最重要的,因为其他人都没有你美味呀!你是最好吃的那一个,我当然向着你!
梁昭对着四人拱手:“各位也知道,我刚入大理寺,处处需要打点,夫人为了我的仕途殚精竭虑,家中实在是没有余粮,否则无论如何也要借给几位的。”
听梁昭说没钱,四人面上都露出失望之色,竟然丝毫不加掩饰,那份流露在骨子外头的贪婪太过显而易见,也就从前那一叶障目的呆子瞧不出来,还傻乎乎的以为人家是真的想跟他交好。
第39章 第四片龙鳞(八)
“说到这银子,家中下人颇多, 中馈缺乏, 若是四位手头有余钱, 还是早些将欠我夫君的五十两银子还了。”玲珑柔声道, “诸位都是读圣贤书的, 懂得自然比我这个妇道人家多,诸位说, 是也不是?”
这四人身上哪里还有什么银子, 当初来赶考就已经带走了家中所有银两,到了京城迅速被这一片繁华所迷, 还说什么银子呢, 看什么都新鲜,什么都没见过, 天子脚下,物价都比乡下贵个数倍, 他们带来的那点钱, 在乡下老家兴许能够吃穿几个月, 可在京城也不过数日就挥霍一空, 若非认识了梁昭这个大饭票, 这四人现在怕不是在街上要饭。
看看他们身上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梁昭给的。
一听玲珑说要还钱, 四人哪里还呆得下去, 赶紧寻了个回去读书的理由, 忙不迭走了, 活似屁股后头有狗在追。
玲珑瞧着他们的背影,很不雅地翻了个白眼:“这算什么,不还钱就跑,真是一点道义都不讲。”
梁昭虽然没看见她翻白眼,可只听她的口气就知道她的心情怕是不怎么好,他怎么会觉得这是个温柔可亲的小夫人?真要以夫为天,又哪儿能一眼瞧出那四人白眼狼的真面目。
他将妻子抱起来颠了颠,眸中含笑:“无妨,夫人不要生气,为夫自有主张。”
他能有什么主张啊,玲珑很怀疑,人家都欺负到头上来了,这家伙还是满口的无妨无妨。“早就教你同他们保持距离不要来往,你看看这一个个的,厚着脸皮上门打秋风,真当你是冤大头啦?你那断丞,一年俸禄才多少,是要拿来养着我的,可不是浪费在那种人身上的。”
“夫人教训的极是。”梁昭竖起大拇指,“但我身为朝廷命官,如何能跟这样的人一般见识,夫人莫要懊恼,为夫保证会给夫人一个满意的答案。”
玲珑沉默地看着他数秒:“……算了,你开心就好。”反正你有钱,有钱就拿去砸好了。她一不打算管就彻底放手,绝不会再纠缠,两手勾住梁昭的脖子:“好了好了,我要回房睡觉去了,你同我一起回去。”
“谨遵夫人旨意。”梁昭笑着将妻子抱起,她轻的不行,他抱的时候都不敢太过用力,生怕将那不盈一握的腰肢给折断了。
且说这头,大长公主又来见驸马,驸马今日却一反常态,没有坐在书桌前读书作画,而是坐在床上等着她。大长公主已经多年不曾近驸马的身了,刚嫁给他那会儿,他只肯留下,却死活不肯碰她,若非她命人在他的茶水里下了药,怕是魏平都没有机会出生。但是他们之间也只有一个魏平了,也因此,大长公主才视魏平如掌上珍宝,只要魏平喜欢的、想要的,她这个当娘的都会不择手段的为她寻来,不在乎谁的性命,也不在乎对错。
父皇驾崩前给她留下的那支军队就是她的底气,只要她不死,她就永远都是呼风唤雨的大长公主,永远都比别人高一等。
“驸马怎了,可是身子不适?”二十年了,大长公主再见到驸马,仍然心跳加速。她当年便是这样对他一见钟情,此后便无法自拔,再见过的任何男子都不能与他相提并论。
大长公主有着可怕的嫉妒心,她在得知驸马有妻有子后,第一时间想的不是遗憾或是放弃,而是如何不着痕迹地弄死他的妻儿,然后得到他。她从她的父皇那里学到了斩草除根的道理,因此在杀死驸马妻儿后,她又命手下人将这两个家族血洗灭门,这样的话,就永远关上了驸马的耳朵跟眼睛。
世上所有跟驸马有关系的人都不在了,就算她骗他一辈子,他也不会知道,他只能留在公主府陪她度过一生,死后要与她同葬,来世还要再做夫妻。
他被关在驸马府,谁能知道呢?他的所有亲朋好友都不在了,迄今为止那两桩灭门惨案仍然是未决的悬案,谁也别想找到凶手——因为谁会相信堂堂公主会派人前往那江南之地做下两门案子?怕不是被定性为强盗抢劫杀人,因为她命手下拿走了全部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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