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俊美的侧颜,一半沐在铜纹油灯光里,一般掩在阴影中,看不出喜怒,漫不经心淡淡,“嗯”了一声。
这轻轻的声音,让人疑惑,他只是随意的敷衍,并未听入耳。
“姐姐因着婚事心中委屈,便没像过去那般顺着母亲,那日两人一时激动,言语冲突,才相互撂了狠话。”
“只是我还是了解姐姐的,你别看她今日对母亲态度冷淡,恨不能真的断绝母女关系,其实那只是表像。亲母女焉有隔夜仇?等过段时间气消了,两人必能和好如初的。”
“母亲是个可怜人儿,相公,您就别和她计较了吧。”
沈昭话音落地,屋子里静谧无比,只剩油灯燃烧的“啪-啪”声,和云舒的翻书声。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沈昭以为云舒不会说话,却忽的开口,轻淡道,“说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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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一条迸跳的鱼
这是什么意思?
沈昭不懂,是嫌她聒噪?
还是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思索一番,点头道了声“嗯”。
云舒放下书,转身,倾身捏起她的下巴,沈昭被迫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
明明是极暧昧的姿势,偏云舒周身散发着赫赫威仪,不带一丝温度,盯着她道,“沈昭,我是因为你姐姐才娶你的。”
沈昭脸色刷的变白,几近透明,身子也摇摇欲坠。
云舒嘴角满意的微抽一下,在她脸颊上轻拍了拍,“你是聪明人,别做傻事。”
说完,转头神色如常,复又捧起了书卷。
仿佛他说的是,今日饭菜可口一般随意。
沈昭却心尖发颤,四肢冰凉。
她想了一晚上的完美陈词,他根本不在意,明明白的告诉她,他不在意别人的委屈难受,只在意沈念的。
她今日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沈念。
所有的骄傲自尊碎了一地,沈昭不自觉攥紧了手。
如果是过去的自己,可以抬头骄傲的离开这里,可是如今不行。
她如今的身份,已经不允许她对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云舒是她唯一能抓得住的。
这样一想,她以前对使用神器,抢走云舒而对沈念产生的一丝愧疚荡然无存。
下意识摸上镯子。
沈昭心底冷笑,还好,她还有法宝,饶是你再铁石心肠,最终也抵不过我的秘密武器。
她在心底恶趣味的想,对自己言听计从,爱自己如痴如狂的云舒是什么样的。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云舒深谙此道,见沈昭明白了,淡道,“早些洗漱吧。”
沈昭顺着台阶而下,起身走到门口时,忽的回身。
烛火下,云舒五官俊美,芝兰玉树。
她忽的想起,朝堂诡谲,风云变幻,众多势力盘根交错,他朝中没有丝毫背景,却一年之内连升三级。
温润如玉不过是表像,应该说这一面专属沈念。
谈笑间洞悉一切,无声中震慑人心,谋划一切才是真实的他。
自己这点小伎俩,在他的城府面前,恐怕是微末到不屑。
着实是关公面前耍大刀。
蠢透了!
画眉很快备好了热水,沈昭踩着台阶进了浴桶。
忽的,门枝呀一身打开,却是云舒推门而进。
在沈昭的不解中,他将画眉遣了出去,淡扫了一眼,然后立在屏风前。
蒸腾的水韵雾气,将沈昭潮-红的脸色,染上细密的水珠,连眼眸也有些湿润,透过屏风,看向云舒挺拔的身影,便有些朦胧梦幻。
谁都没有说话,更像一种无声的僵持对峙。
一滴水珠顺着脸颊滑落,砸进水中溅起微笑的水花。
一刹那间,沈昭脑中灵光一闪,明白了云舒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他对自己并无情意,不愿意碰自己,尤其是两人刚刚扯破了那一点面子情。
可他既娶了自己,君子之度,让他必然要履行自己的义务,这也是她和沈念能在这后宅和睦相处的基础。
他在等她主动,等她消除他心理的不甘,等她说服自己。
沈昭低头看了看自己浸在水中,纤秾合度的身体。
她想,自己应该是迷人的。
人对强者有一种天生的崇拜,沈昭此刻心中迸发出极大的征服欲。
豁然起身,溅起一地水珠,光洁的玉足顺着台阶而下,走到屏风后。
云舒并没有回头,正微仰头头随意看着某处。
沈昭试探性的从背后抱住贴上他,见他没有拒绝,转而走到他身前,轻啄上他的唇。
云舒收回视线,没有丝毫情-欲,充满打量的审视她。
女人对高冷禁-欲,迷一样的男人最着迷,比起那腻死人的温柔,沈昭忽然觉得,这样俘获一个对自己毫无情义的男人,更让人热血澎湃。
“相公,”沈昭洁白的双臂攀上他的肩膀,娇柔道,“我宁愿丢掉一个女人的羞耻心迎合你,也不愿你低下高贵的头颅来迁就我。”
大方的对云舒舒展自己曼妙的身-姿,撩拨一个男人最原始的欲-望。
如此香艳的场景,云舒却觉得,和对沈念的食髓知味完全不同,生不出一丝欲。望。
但这是他必须做的事情。
无法,闭上眼,将面前的人想成沈念,手指一寸一寸往下移。
三月的天气诡谲多变,原本还晴朗的夜空忽的下起了骤雨。
廊下初开的白玉兰,只堪堪长出了点点花蕊,初-承雨露,在风雨中飘摇,不时传来嘤嘤哭泣,渐变成娇-喘。
撕裂的疼痛传来,沈昭本能的睁开眼,入目便见云舒手臂上一道细细的伤痕,在微弱的烛火下,有些狰狞。
疼痛让她分不开精力去思考。
等两人从净房出来,收拾净房的两个小丫鬟,见染红了的浴桶不禁无语。
昨夜汀兰苑闹的笑话她们自也听说了,如今才明白。
感情少爷是个执着于在水中闹的。
***
阿古白日里睡的多了,这会子便有些睡不着,便将沈念闹醒,让她抚起了古筝。
古琴悠扬,雨声潺潺。
烛火下,绿萝一手捧着脸,一手指随着韵律嗒嗒轻扣梨花木案几。
款款东南望,一曲凤求凰,从汀兰苑的窗棂飞出,伴着雨滴落在青瓦的滴答声,飘进了绿芜院。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云舒本就对沈昭没感情,此刻听着这如泣如诉的琴声,心中更是柔肠百结,勾勒出一副,“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的凄慌景象。
沈昭羞答答趴在她肩头的暧昧,喋喋不休的娇语,变的异常聒噪。
“早点睡吧。”云舒忽然一个侧身,空留个脊背给沈昭。
沈昭被云舒的冷淡,刺的心中一痛,本能摸上腕间手镯,暗暗祈祷。
一切就靠你了。
阿古唇判一勾,魅惑一笑,消失在绿芜院。
***
云舒的告假已经结束,微光刚刚刺-破天际时分,便已穿好朝服,出了绿芜院,往汀兰苑而去。
红日初升,堪堪越过地平线,透过窗牖折射进来,零星落在拔步床上熟睡的脸庞上。
云舒手背不自觉摩挲上莹白的肌肤。
经过昨晚,他愈发确定,他的生命中,只有沈念就够了,其他女人都是多余。
她之于自己,是每晚悬在空中千年不变的月光。
是每日清晨,照进心扉的第一缕阳光。
是午夜轮回,日日梦回不愿醒来的美妙童年。
怎么就一个错过,生生插进了别人?
她看似仍然活泼,尽力和他美好如初,但那少女独有的天真烂满,终是不见了。
隐藏在眸底深处的忧伤,让他心如刀绞,悔恨不已。
如今他愿意重新为她捧回全世界,只是那眸中的烂漫星光还能回来吗?
云舒眸色一暗,轻轻在熟睡的沈念额头吻了一吻,“阿念,等我。”
“我们会回到曾经那般的。”
转身大步流星而去。
小径两旁,阳光透过斑驳的绿叶,洒在云舒挺直的后背,清隽的脸庞。
记得当时年纪小,
你爱谈天我爱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树梢鸟在叫,
不知怎么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作者有话要说:
款款东南望,一曲凤求凰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司马相如《凤求凰》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宋晏几道
记得当时年纪小,
你爱谈天我爱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树梢鸟在叫,
不知怎么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卢前《本事》
第14章 一条迸跳的鱼
金銮殿上今日分外热闹,手持笏版的御史台谏官,礼部官员,一个个义愤填膺,引剧祖宗礼法,先贤教诲,或是规劝,或是斥责晋安候,那横飞的唾沫,随着嘴巴一开一合而颤抖的山羊胡,使平日里巍峨肃目的金銮殿,多了一丝喧闹气息。
原因在于,晋安候李牧之竟当朝向皇帝请求赐正妃。
而赐婚对象,却是青楼花魁。
晋安候作为当朝超品侯爵,又是被皇帝亲赐的国姓,无异于是皇亲国戚。
皇族血统启是低贱的青楼女子能染指的?
这简直是将皇家威仪,朝廷法度脸面踩进泥坑。
李牧之虽是一介武夫,却也知自己的短处,知道这帮文人的嘴厉害,巧舌如簧之间,一套尊卑礼法的帽子压下来,能把人说死。
显然府中谋士已经给他出了周全的主意。
先是言明清欢姑娘虽深陷青楼这等泥沼之地,却腹有诗书,举止娴雅有礼,知圣贤礼仪。自己乃是欣赏她的才华,故与她虽认识三年,却并无苟且。
再是言她品行高洁,三年前,敌国细作在闹市中刺杀常服出行的自己,清欢姑娘不顾一己柔弱之身,毅然为她挡了一刀。
不惧生死,舍己救人,堪为我朝女子表率,可与秦淮八艳相媲美。
简直是我朝的柳如是。
如此有才有貌有民族气节的女子,为她正妃正合适。
御史台的官员从品性上指摘不出,礼部又跳了出来。
她品性再高洁,出声低是事实,若为正妃,便是侯府宗妇。
按这侯爵的成亲礼仪,成婚当日这祭天之礼总是跑不掉的,难道让长眠地下,英明一世的老祖宗,享一柱青楼女子的香火?
更遑论,宫宴之时,与后宫一众妃嫔的坐席如何排位?和青楼女子坐一起?
礼部众官员齐齐下摆一撩轰然跪地,求皇帝下旨,惩罚晋安候。
御史台的众官员也跟着跪下附议。
而李牧之的下属,武官也跪了一片。
大殿上的气氛,瞬间冷凝下来。
这就不是简单的娶个女子的问题了,已经上升到了文武官员的对立不和场面。
大兴王朝重武轻文,而晋安候手握大量兵权,偏最烦这些繁文缛节。这对视文人礼法如命的文官来说,简直是轻视他们的气节。
龙椅上,一身金龙,冕旒遮脸的皇帝,掩在金殿的肃穆之中,半晌,忽的沉声开口道,“云爱卿,你觉得晋安候可该罚?”
大殿前排,不乏众多一二品当朝大员,一时都没想起来,云爱卿是谁。
直到云舒手持笏版,从末尾队伍中出列,跪在丹陛前,要员们才想起来。
这是去岁,金銮殿上皇上钦点的二甲进士
不由为他捏了一把汗,有些同情云舒。
这个问题并不好回答,要么得罪文官,要么得罪武官,若是踢皮球,难免给皇帝留下个无能软弱的印象,那这官运,也就到头了。
翰林院林院士不禁脑门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云舒叩头行礼之后,面容沉静,不见一丝慌乱,脊背挺直恭敬道,“启禀皇上,诸位大臣所言,皆有道理。臣不知晋安候该不该罚,但臣知道,自己很羡慕侯爷。”
“哦?”皇帝的声音带了一丝疑惑,黑色幽默了一把,“你羡慕晋安候被群臣参奏?”
这答案,踢皮球的味道很明显啊。
云舒抬头,眼睛平视前方,只看得见皇帝衣摆上的龙爪金印锋利无比,声音平缓道,“臣羡慕晋安候还有这样一次机会,给心仪之人争取正妻之位。”
“不敢欺瞒皇上,臣自小心中也有一名钟爱的女子,幸运的是,两家是世交,我们自小便有婚约。不幸的是,她家一朝败落,为了养活家人,不得已,她入了青楼为青楼女子梳头。”
“纵然她椎髻布衣低调出入,仍是招来了众人白眼和轻蔑。”
“偏她牺牲自己,养活的家人,也因为流言蜚语,对她恶语相向。待与我成婚之前,还主动提出,自己名声有损,不堪为宗妇,主动提出为妾。”
“成亲这两日,我亲见了她所受的苦楚,才知自己有多混账。”
“她自小囿于闺帷,熟读《女德》《女戒》,曾和所有闺秀一样,将名声看的重于自己的生命。若不是不忍亲母,弟弟妹妹饿死,她便是死,也不会出入青楼。”
“她为了不让我被人非议,自甘沦为贱妾,日日对着小两岁的亲妹三叩九拜执妾礼。”
“她若是自私一些,本可无视家中饥肠辘辘的亲人,早日嫁给我脱离苦海,她的生命,名声都可以保存,未来还可以有一个锦绣的前程,可她没有。”
“她毅然决然的入了青楼,把比自己命还重要的名洁丢了,这样大义凛然的女子,何错之有呢?辛苦养活家人是错吗?不连累我是错吗?”
空旷的大殿上,忽然静谧无比,原本撅着山羊胡,气的脸色红润的御史们,礼部大员,竟也都有了一丝疑惑。
自己是对的吗?
是啊,这女子,有什么错呢?
“臣以为,礼法教化约束人的言行,目的是为了人人向善,绝不是为了让勇于牺牲自己之人禁锢其中不得解脱。”
“礼法教化本身并没有错,问题在于,要求对象是谁?用这样的标准去要求她,是否苛刻?”
言至此,云舒忽的复又重重磕头,朗声道,“臣求皇上,赐我那可怜的妾侍,平妻之位,解她伤怀于流言白眼之苦。”
大兴王朝妻妾制度森严,没有把妾扶为平妻这一说。
大殿之上噤若寒蝉,一时间谁也说不出反对之言。
李牧之瞅准机会,走出朝臣列队,跪到云舒旁,高声道,“求皇上赐清欢姑娘于我为正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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