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这几日依旧神不守舍,一见柳湘莲,愣了好久才敢相认,一开口眼泪就决了堤,怆然地道:“柳二哥,这些年,你去哪了,可想煞小弟了。”
柳湘莲淡淡地笑道:“去了许多地方,这些日子,宝兄弟过得可好?”
贾宝玉一听,哭得更大声。
“宝玉,现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的那块玉可否借我一用?”贾琏实在没工夫叙旧,打断他们的话。
贾宝玉虽然不解,但什么也没问,把通灵宝玉摘了下来。
贾宝玉还想拉着柳湘莲问话,被贾琏阻止道:“先别叙旧了,改日我再过来与你细说。走,柳二弟,咱们先回府。”
带着柳湘莲回贾府,贾府众人见了柳湘莲,莫不大惊。
兴儿带着柳湘莲先去洗漱,贾琏亲自拿了煎药的罐子,将七味药放至罐中,放了三碗水,再将通灵宝玉洗净置于水中。
生火,添炭,药沸腾起来了,苦味四溢,将整个厨房都浸得苦涩不堪。
有人过来问:“二爷,你这抓的什么药,也太苦了。”
贾琏没有答,只在心中意味深长地道:“情之一字,更苦过药。”
将三碗水煎作一碗,贾琏这才将药倒入碗中,又将那块玉洗净。
说来也怪,那块玉经水一煮,非旦没有染上半分药汁,反而更加通透。
端着药去了潇湘馆中,由紫鹃喂林妹妹服下。
不知是药真的太苦,还是怎么着,林黛玉服用时,闭着眼睛咳了一会儿,并发出吱唔之声。但喝完了忘情药,并未即刻就醒。
平儿不敢置信地问:“二爷,你这药真的行么?”
贾琏道:“这是柳二弟亲自送了锦囊来熬制的,当初宝玉凤姐着魔魇,也是和尚道人治好的,这次想必也行得通。”
凤姐则说:“方才见妹妹已经有了些许反应,想必是有用的。”
贾琏心中暗忖,这是忘情之水,服下去忘情绝念,也不知待妹妹醒来,会是什么情况。
*
与此同时,扬州城外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将一行骑马狂奔的人浇了个透彻。四周皆是树林,并无遮雨之处,张少昌道:“殿下,前方不远有个驿站,咱们先去驿站罢。”
驿馆内,嘉王殿下洗了热水澡,换上干衣裳。
一灯如豆亦掩盖不了嘉王殿下清俊的脸庞,仅是投到墙壁上的身影,也极具英姿。
张少昌颇不安地道:“都是卑职不力,让殿下途中淋了雨。”
贴身侍卫韩福端上来一碗刚熬的姜汤。
林鸿也道:“连日奔波,殿下先前就有身子不适之兆,喝了姜汤不妨先睡。”
“无妨,是小王不听劝,执意要赶路才遇大雨的。你们也喝喝姜汤罢。”嘉王端着汤碗一饮而尽。
连着两晚,嘉王都头昏脑胀地入睡,做着同一个梦。
水边草地,有位背影清丽的姑娘,着了一身白色的衫裙,静静地望着前方。他想靠近一些,她却突然间消失了。
今晚梦见的还是那位姑娘,但场景不再是水边草地,而是烟尘四起,暮色笼罩的地方,那姑娘执意要朝前行去。
他终于开口喊道:“姑娘,你要去向何方?”
只看着面前突然出现一道诡异的大门,门吱呀一声自动开了,门内透出怪异的光。
那姑娘忽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子,凄然地一笑,说道:“多谢公子这一路上的陪伴,如今我想要回去了。”
嘉王殿下终于见到了清婉绝伦,气质出尘的姑娘,头上簪着的正是一支绛珠簪,他笑道:“原来是你,绛珠仙子,你不认得我了么,我是……”
正说着,耳旁有人在喊:“殿下,殿下。”
睁眼一看,是贴身侍卫韩福,旁边还有张少昌、林鸿。
三人见嘉王殿下醒转过来,齐刷刷地跪在了地上,张少昌道:“殿下突发高热,呓语不断,卑职已经命人去请大夫……”
嘉王坐起身,脑海中却对绛珠仙子念念不忘,脸容神态历历在目,他摇了摇头,这梦做得颇是蹊跷,何时神话仙娥中有个绛珠仙了?
*
林黛玉感觉自己走了很长的一段路,一路上遇到各种人。
先是河畔绛珠草,有个好生无聊的仙侍来浇灌河畔的花花草草,他对花草一视同仁,她却对仙侍生了情,接着她修成女身流落离恨天,后随仙侍下凡,又从扬州来京,入了园子,群芳佳丽,欢聚一堂……最后场景一转,她只是孤伶伶的一个人。
在即将踏入轮回门中时,身后不知何时却出现一位龙章凤质的年轻公子,神情哀伤地对她说:“你只知要还清他的泪,却不知我亦陪了你千年……”
林黛玉惊醒过来,睁开双眸,侧头瞧见桌上的蜡烛正在夜风中跳动,偶尔炸起一个灯花噼啪作响,紫鹃伏在桌旁安然睡着。
抚抚心口,那处一直隐隐作痛的地方,不再疼痛,不再痛得让她每一次呼吸都感觉悲伤难过。她知晓,自己对他的那份执念,已然放下。
往后山长水阔,花开十里,各自有各自的路要走。
“紫鹃——”林黛玉轻轻唤了一声。
紫鹃睡得迷迷糊糊,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姑娘。”随后一睁眼,彻底醒过来,惊喜不已地道:“姑娘,你终于醒了姑娘,你终于醒了!”随后抓着林黛玉的手哭道,“姑娘你真的醒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林黛玉看着这个无微不至服侍了自己多年的丫鬟,欣慰地说:“你已经说了三遍了。”
紫鹃擦着眼泪:“我这是高兴得,我要去告诉老太太。”
林黛玉忙阻止她:“现在深更半夜的,告诉她们,反而弄得大家都睡不成,不如明天早上再去。”
紫鹃赶紧倒了一杯茶,递给林黛玉:“好我听姑娘的。姑娘你也才醒过来,身子还虚弱得很,现下可有觉得想吃东西?我去给你做。”
林黛玉笑了笑,说道:“给我盛半碗桂花甜粥即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书荒君 1瓶;
这一卷以林妹妹和嘉王为主,甜向~~~
PS。有认真思考大家提出的疑问,加之后续剧情需要,前两章订亲的地方会修一修bug,理顺一下,使之不突兀,但不影响结果与后文……
接受不了也实在抱歉了,不然没法写下面的~~~
第32章
得知林黛玉醒过来, 贾琏终于放下心,趁着众人都去了潇湘馆,自己带上柳湘莲, 午休时去学馆找宝玉。
将通灵宝玉物归原主, 贾琏这才仔细地注意到宝玉也清瘦了许多。
好在柳湘莲的回归, 让贾宝玉喜出望外, 这会子拉着柳二哥问个不停,连贾琏借通灵宝玉去做什么也不在意。
“柳二哥这次回来, 可别再走了,你不知道这两年,我们大家都甚是牵念你。”
贾琏说:“二弟他不会再走了,他师父都说他尘缘未了,劝他回归红尘。”
却不知, 一提及尘缘二字,贾宝玉脸上就变了色, 说道:“我多希望我也了却尘缘。”
贾琏还未相劝,柳湘莲反先劝了起来:“依我瞧,这世间哪有这般好了却尘缘的,纵然是我, 也不过是想逃避三姐因我而逝产生的愧疚罢了, 这两年我餐风宿露,即便没了父母亲人让我牵挂,我也时常惦念你们。何况你父母兄弟姐妹俱全,家中又有担子要承……”
“纵不是师父让我回归, 我这六根未净的, 也想着若能时不时回来看看大家,余时再游荡天下……或者才是适合我的修行之道。”
贾宝玉听了这些话, 一时静默起来。
柳湘莲见氛围有些窘迫,又道:“不必纠怀太多,一切顺其自然即可。待你休学日,我们几个,再叫上薛大哥等,一同喝个痛快!”
贾宝玉这才点了点头,说道:“也对,一定要好好喝个痛快!”
贾琏、柳湘莲二人告辞之时,贾宝玉这才突地想起借玉一事,问:“琏二哥哥,当初借我这玉是做什么用?”
贾琏不敢把林妹妹的事情抖露出来,只说:“柳二弟的师父说,要用这玉做引子,炖了一味药给湘莲服下,为其接风洗尘。”
贾宝玉半信半疑,却也不好不信,只奇怪地说:“这玉还有这功效……”
也罢,他从见到柳湘莲回来,就一直惊喜且担忧,事到如今,听闻柳二哥不再离开,心中也多了几分踏实,只盼着八月初一到来,学馆休学后与兄弟们相聚。
*
林黛玉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便如同换了一个人。
养了三五天,精神恢复过来不说,此后每晚都睡得安稳,吃得香甜,身子也跟着康健了起来。脸色不再苍白如纸,多走几步路,甚至清晰可见双颊泛起的红晕之色。
同在养病的,还有千里之外的嘉王殿下。
他们一行人原本是来两淮之地,筹措赈灾款项的。在两淮巡盐使张少昌的帮助之下,赈灾款倒是很快就筹齐了,全数发往西南,助三皇子一臂之力。
却不想此时不光西南需要银子,西海一带在打仗,更是需要银子。偏偏此时国库空虚,借了户部款项没还的官员实在太多,又一时没人有效催款。
他还来不及回京面圣,就被圣上下谕,命他在两淮之地,继续筹措银子。
这日便骑马从扬州奔向徽州,却半路遇大雨,而今病倒在驿站。
好在有张少昌、林鸿等人相陪,驿站又都是熟门熟路的,嘉王殿下便安心休养了两日。
病好后,又生龙活虎起来,催着张、林二人向徽州行进。
徽州的盐商向来都是团结得如同一个箍子桶一般,因其宗族观念十分强,往往结伙、集族经营,以血缘家族组成的商帮,凝聚力远不是普通散帮可比。虽然近年来管理严格,他们也交足了盐银,但因盐务利润向来巨大,一旦能说服其中一个商帮捐些银两,便可以让其他商帮也效仿。
张少昌看着这个矫捷明朗、思路清晰的年轻人,感慨万端,虽然他不过十九岁余,也没下过江南办事,却一点儿也不糊涂。
当初四皇子十六岁出宫开府,张少昌会选择拜在他的门下,不过是只想安安分分为官。听闻他的母妃出身不高,且早早薨逝,死后才追封为妃。四皇子无依无靠,自然也会少一些纷争。
不料渐渐却发现他这般聪敏机巧,颇有先帝风范,张少昌一边高兴,一边又隐隐生忧。
也罢,既已拜入他门下,少不得要为他做筹谋。
*
八月初一,学馆休学。
贾宝玉昨晚到家,今儿一早给贾母等请了安,随后跟着贾琏去了外边的一间酒家。
柳湘莲被贾琏安排在外边的一处小宅院中,原本想拨两个小厮去照顾他,不料他说自己并不需要。
柳湘莲、薛蟠、卫若兰等皆在,稍坐不久,外边又传出一声:“如此热闹,我怎能不来?”
贾宝玉循声望去,正是拱手而道的蒋玉菡。
自从被忠顺王府带回了府,蒋玉菡过得颇是辛苦,好在蛰伏了两年后,他终于换得忠顺王信任,允许他出门。
蒋玉菡说:“若不是紫英兄弟捎信给我,我竟不知柳二哥回来了。”
诸位兄弟相聚,推杯换盏,谈笑风声。
提及时事,卫若兰免不了兴叹:“父亲从西海沿子写了家信回来,说那边冬日必定苦寒,却缺乏粮饷,也不知会如何。”
众人听罢,也不知从何安慰,贾琏道:“眼下国库空虚,灾祸四起,确实艰难。”
蒋玉菡则说:“我听忠顺王府的人说,户部也许要换任,进行相关革新,具体我也不清楚是怎么个新法。”
“还能有什么新法,欠了户部银子的,横竖要讨回来,想必还有一些捐献名目。”
一向贪玩取乐的薛蟠,这会子也变得稳重起来,抿了一口酒,“前几日便有消息传来,让各行商进行捐献。”
“捐多少?”
薛蟠摇了摇头:“不论捐多少,我先拖欠着。”
贾琏拧眉:“眼下非常时期,拖欠着始终不妙。”
“往年寿辰、黄河发大水,各种名目皆让行商捐献,大家都这么拖着,这次自然也拖着。”
……
贾宝玉听着这些事情,心中越发沉甸甸的。他莫说帮个忙,连句话都插不上,暗想自己果然一无是处,前几年只顾着在园子里与姐妹们厮混了。
贾琏瞥了一眼宝玉,发觉他身上的那块通灵宝玉,通透度确实与往常不同。这几日林妹妹越发好转,似乎果然是断情绝念了,莫非这块玉也让宝玉渐渐断情绝念了?自他昨夜回府,今儿只去与老太太请了安,尔后随自己出了门,连林妹妹也没过问,抑或是他眼下还不知林妹妹之事……
正思虑间,柳湘莲用手肘撞了一下贾琏,贾琏这才见大家都在举杯,自己也举起了酒杯,与兄弟几个碰了一碰。
*
此次与诸位兄弟相聚,贾宝玉十分欢喜。先前心中时常难受,渐渐也趋于平静,尤其这两日,自从柳湘莲归来,他也不知为何,凡事心平气和起来。
喝得微醉回了院中,袭人侍候他睡了一会儿,直至临近酉时方醒来。
贾宝玉喝了一碗茶,酒也醒了,说道:“将我那些没穿过用过的东西,给柳二哥送去罢,琏二哥哥给他租好了屋子,我能做的便只有这些了。”
袭人道:“瞧二爷说得,二爷对柳二爷的这份情谊,他自然是心中有数的,我这两日收拾出来,着人送去就是了。”
袭人见宝玉神色也好转了许多,虽不知他心中怎么想,但自己却稍稍放宽了心。
沉默了一会儿后,宝玉又道:“趁着天还没黑,我去瞧瞧林妹妹。”
贾宝玉昨夜回府后,原也问过,袭人等只瞒着他说妹妹前几日身子欠安,近日才好。因要与柳湘莲等相聚,贾宝玉才推到现下去园子里。
*
林黛玉这会子正在潇湘馆院子中的一处石桌旁闲坐,静静思索一些事。先前千头万绪,心中总是难安,如今脑海中不再想着那段情,处处开阔起来。
九月初三是父亲忌日,这些年一直住在贾府,从未去尽孝,林家虽已无人可依,但终究是自己家。出来太久,便想回家看看。
紫鹃怕石凳生凉,拿了垫子过来垫上。刚巧宝玉便走了进来。
其实,贾宝玉在外边徘徊了许久才进来,他也说不上哪里不对,总之他与这座潇湘馆,与林妹妹之间,仿佛多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妹妹身子可好些了?”贾宝玉故作轻松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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