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此刻回想,不由捏了把汗。
假如当时她糊里糊涂的答应下来,岂不是再一次重蹈覆辙。
可见老天……还是给了她一次机会的。
柔之有些想不通的是,怎么徐麒臣这次居然主动派人求娶。
她想不明白,但她想不明白的还有很多,比如这房子,竟也是徐麒臣托人替他们寻置的。
以沈柔之对徐麒臣的了解,徐大人可不是什么爱做善事散播爱心的闲散大善人。
他干每一件事应该都是带着所图的。
所以柔之在找回记忆之后,所思所想,无非是远避开徐麒臣罢了。
不是没想过报复,毕竟她心里还堵着一口气呢,但细想,一则前世自己嫁给他,并不是他徐大人费尽手段求的,算是英国公府跟她自己的意思。
且成为徐家妇后,也不是一无所有,最大的改观就是沈奥跟沈逸振以及如如的境遇。
不再像是往日在英国公府,明里暗里给人欺辱的境况,甚至上个学堂都要鼻青脸肿地回来。
因为是小孩子的事情,柔之知道分寸,她不便就告家长状,只是言语中透露给曹亦寒知道了。
曹亦寒自然为沈奥等出头,但曹公子也是个性情软弱的人,别人对他没什么惧怕,起初还听他两句话,日子一长,便当耳旁风。
且他们曹府学堂里的那些小学生,多半都是京城内的坐地户,自然是排外的,沈奥沈逸振没什么背景,只有一个貌美如花的姐姐,且还是给人背地嚼舌的姐姐,自然无人惧怕。
直到柔之嫁给徐麒臣后,别说是曹府的学堂,就算是在徐家的书塾里,也没有人敢小看他们半点!
能够庇护幼小的弟妹,沈柔之身为长姐,觉着无论她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也正是在这一点上,她对徐麒臣,心存钦敬感激。
沈柔之不是什么忘恩负义的人,谁对她好,她心里明镜似的。
故而就算重生一世,回想前尘,虽然还有些不服气,但……正所谓求仁得仁复何怨。
她没有十分的资格去苛求徐麒臣,事实上她本来该愿赌服输的,毕竟从她没有嫁给徐麒臣的时候,她就很明白,对方是一个权臣,心思缜密城府之深不是她这种小丫头能比的,所以……给徐麒臣当成棋子,其实也是情理之中。
只不过是那几年的恩爱迷了她的心跟眼而已。
柔之不想去报复的另外一个原因,不是别的,却是因为她很清楚彼此如今的境遇。
虽然沈承恩没死,且好好地在顺天府当着通判,但沈柔之却明白,自己的父亲官儿做的再大,也实在不及他徐麒臣一根手指。
或者说,假如得罪了徐大人,他认真地想要为难沈家,那可是弹指而已,吹灰不费。
综上而言,不管是家世,心计,处处不如人。
她一个小小通判之女,渺小卑微的小丫头,拿什么跟徐麒臣赌气,拿什么跟他斗?
笑话。
因此,敬而远之是最好的选择了。
可没成想,她一心要跟徐麒臣老死不相往来,突然间徐大人跟转了性一样,竟然当街搭讪。
这举止,着实让柔之心惊。
这不是她所熟悉的徐麒臣。
尤其是刚才进了酒肆后,徐麒臣蕴含体贴的种种行为,用帕子给她垫椅子,叫店家拿别人没用过的茶具……这明知道她是好洁的性子才有的举止啊。
但如果正常按理说,徐麒臣才不会在意她沈柔之嫌不嫌弃这小且腌臜的酒肆,更加不会在意她愿不愿用别人用过的茶具。
他这种日理万机目无下尘的人物,哪里在乎她的想法?
何况柔之如今满心里都只是牵挂沈奥跟如如,丝毫没留意别的呢。
“我看起来很吓人,或者你讨厌我?”此刻徐麒臣问。
柔之暗暗地深吸一口气。
然后她依旧垂着眼皮,静静地说道:“不知徐大人这话从何说起,我跟大人只有两面之缘罢了,实在并无什么想法。何况大人乃是贵人,父亲常说大人有恩于沈家,故而我心中也时常存着孺慕之心,如此而已。”
所谓的“孺慕之心”,孺,自然是指的小孩子,慕则是仰慕,意思是如同小孩子爱戴仰慕长辈一般的感情。
柔之这是在跟他划清两人的界限,言外之意自然是:徐麒臣是长辈,而她是晚辈,两个人不搭边儿。
徐麒臣自然也听了出来:“孺慕?”
他的眸色深了几分,看着柔之道:“沈姑娘,莫非忘了我先前还托人保媒求娶一事,如今你当着我的面儿说什么‘孺慕’,是在寒碜徐某吗?”
他倒果然是个通透机敏之人。
“实在不敢。”柔之心里冷笑答应着,面上却忙做惶恐状,微微屈膝行礼:“这是柔之一片真心,若有言语冒犯实属无意,请大人见谅。”
徐麒臣把手中的紫砂杯轻轻一晃,放在桌上:“我若是不肯见谅呢?”
柔之心中一惊,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大人是在跟我说笑吗?”
徐麒臣并未答话,只是看向旁侧门口,只见一名侍卫快步走了进来,行礼道:“大人,已经发现端倪了。”
说了这句,便瞥了柔之一眼,并未说下去。
柔之忙问:“找到奥儿跟如如了吗?”
那人不答,直到徐麒臣放话道:“说罢。”
侍卫才道:“本来以为是人贩子,谁知……动手的是定远王府的世子殿下。”
柔之大为意外,但同时心终于放定了些:如果是定远王府的人,应该不至于对沈奥跟如如怎么样的。
徐麒臣道:“如今两个孩子在哪里?”
侍卫道:“已经给带到王府了,我等不敢擅动,等大人吩咐。”
徐麒臣点点头,便看向柔之:“沈姑娘,你想怎么样?”
柔之心中揣测。
定远王府上下,柔之只跟一个谢西暝熟络,竟不知其他人的脾气。
但定远王谢礼曾把谢西暝打的半死,可见不是个好相处的人,虽然说虎毒不食子,但他也曾做过比老虎还狠毒的追杀之举。
所以,此刻把如如跟沈奥带过去,细想却不知究竟是福是祸。
虽然柔之很想立刻飞到王府,但她实在不想再跟徐麒臣扯上关系,更加不想再仗他之力了,越是牵扯,越是麻烦。
当下便安安静静地说道:“既然是王府世子殿下带了去,想必只是世子想念如如……不至于有大碍,方才我一时惊慌,竟耽搁了大人许多时间,如今既然已经找到了他们,自然不敢再劳烦了。”
徐麒臣淡淡道:“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原来你真的是讨厌我,是吗?”
“不敢讨厌,是惹不起躲得起而已。”柔之心里回答,嘴上忙说道:“实在不敢,大人切勿说笑了,更加不必妄自菲薄。”
徐麒臣一笑道:“到底是我妄自菲薄,还是你把我看的轻贱?”
柔之一怔,继而轻声道:“大人乃是朝廷的中流砥柱,国之栋梁,人人称羡,举世无双的人物,我又算什么东西?岂敢轻贱大人?大人无端竟说这话,实在让我无地自处了。”
徐麒臣慢条斯理地说道:“好啊,那你告诉我,这样一个朝廷的中流砥柱,国之栋梁,人人称羡,举世无双的人物,你为什么不想嫁?”
柔之在惊讶之余脸都红了:“徐大人……”
这种话实在不是徐麒臣这种身份的人能说出来的,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说今日她破格男装出游,他也不该当面的就谈婚论嫁起来。
“请大人恕罪,”沈柔之只得假装若无其事:“这话不是我该说的,我先告退了。”
“柔柔。”徐麒臣突然唤了声。
沈柔之暗中握了握拳,却听徐麒臣道:“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我还未到尘满面鬓如霜的地步,你就不认我了?”
沈柔之的双眼蓦地睁大,脊背上一股寒意掠过。
就如晴天霹雳,与此同时她忽然弄明白了,为什么徐麒臣会托人求娶,为什么会当街拦路,为什么对对她“无微不至”,难道……
不,怎么可以?!
柔之天晕地旋,徐麒臣探手过来,及时将她扶住。
说是扶着,其实却如同是抱住了一般将她半拢在怀中。
到底是曾经肌肤相近做过夫妻的人,他身上淡淡的如同松柏木的气息在瞬间唤醒了昔日的记忆,几乎是出于本能,柔之抬手在徐麒臣的胸前一推,强逼自己退了出去。
“请徐大人自重,”她低着头,声音有些颤抖,不知是因为怕,还是因为怒,她听见自己牙关紧咬的声响:“苏东坡的《江城子》,是写给亡妻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何等深情,但可惜的是,我跟大人并非夫妻,也着实并无这般情深,大人是饱读诗书的人,如此滥用是何意图?”
徐麒臣的双眼微微眯起:“并非夫妻?并无情深?”
柔之的心猛然乱跳起来,此刻她忽然弄明白了,如今占据她满心最多的,是怕。
虽看着谦谦然君子风范,但徐麒臣绝不是什么可讲理的人物。
她着实不该触怒他。
但柔之想不通,他怎么竟像是看穿了她似的……明明连她自己才知道前世之事。
难道他多了会读人心的本事?
不,不可能,一定是误打误撞。
眼睁睁地见徐麒臣向自己走过来,柔之身不由己地后退:“徐……”
腰后给什么一撞,原来是退到了桌边。
徐麒臣不紧不慢地欺身走到近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柔之:“徐什么?”
柔之几乎要晕过去了。
“我,”徐麒臣低头,在她耳畔低低地说道:“我倒是很想你……再叫我一声‘俆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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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直到听见这一声无比熟悉的呼唤, 柔之心中巨震,突然意识到自己多半是露了马脚。
先前因为沈奥跟如如突然不见了,她张皇失措之中突然看到徐麒臣来到, 毕竟是往昔最为熟悉曾以为是终身之靠的人, 不知不觉地好像叫了他一声。
只是记得不太清楚了。
若不是他此刻念了这句,只怕柔之也不会想起来。
柔之心头发冷, 本能地想反驳,却只动了动唇。
徐麒臣离她太近了,这个距离跟姿态, 就算是局外人看来都透着一言难尽的暧昧。
柔之身不由己地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曾经的她对这个人真是又爱又敬,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点畏怯,毕竟这曾是她的夫君, 也是她的救赎。
但不是现在。
该还给他的都已经还了。
这辈子她不是依附于他徐麒臣的沈氏夫人。
更不是他手中拿捏若定可握可弃置的棋子。
屏息,柔之漠漠然地说道:“那只怕、要让徐大人失望了。”
这一行字,像是被逼着从唇边吐出来的。
而沈柔之的反应,让徐麒臣倍觉意外。
惊讶的神色在脸上一闪而过,徐麒臣正要再说话, 门口处人影一晃,有个声音叫道:“啊?啊!沈大小姐!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
徐麒臣跟沈柔之齐齐回头,却见这突然出现的人竟然是小侯爷傅寒。
傅寒的目光好不容易才从沈柔之的脸上转开, 当看着徐麒臣的时候, 小侯爷忙跳过来行礼:“徐大人, 您老怎么在这儿?”
一句“您老”,让徐麒臣的眉峰一动。
徐大人当然不会单纯的以为这是在奉承自己,只是他涵养极深,所以仍是面不改色的:“小侯爷不必客气, 你又为何来此?”
傅寒道:“我正在逛街,听人嚷嚷说是沈府的两个孩子不见了,吓了我一跳,幸而正遇见了宏伯,告诉我说沈家的柔柔姐姐在这处酒肆,让我替他传信儿并护送姐姐回府去。”
此刻柔之已趁机小心地从桌边挪开,总算是离徐麒臣远了几步,闻言忙问:“宏伯说什么?”
傅寒又看向她,心中啧啧称奇。
他早就知道沈柔之貌美绝伦令人一见倾心,想不到她扮了男装竟更有一番风流气质。
于是回答:“哦,宏伯说叫姐姐不要着急,他已经知道沈奥跟如如的下落了。”
柔之又问:“真的是在定远王府吗?”
傅寒见她知道了,这自然是因为徐麒臣的人得力,忙笑道:“是啊,所以宏伯已经找去了,让您先回府等着就是。”
对柔之来说本不急着回府,但因为要远离徐麒臣,却巴不得立刻就走。
当下忙道:“说的是,我也正要回去呢。”
她说了这句,便眉眼不抬地向着徐麒臣欠身低了低头:“徐大人,告退了。”
徐麒臣看着她冷冷淡淡的,却微微一笑:“既然有傅小侯爷作陪,自然不必我多此一举了,姑娘请吧,改日再说。”
柔之听到最后那四个字,不由皱眉,很想回他一句“没有什么改日”。
但傅寒就在旁边,而且何必跟徐麒臣斗这些口舌呢。
且世人谁不知道,徐大人的口齿是一等的,就算是她也未必斗得过,只看他乐不乐意跟人斗罢了。
于是柔之置若罔闻地一点头,又对傅寒道:“侯爷请。”
傅寒的眼睛滴溜溜地在徐麒臣跟柔之身上转来转去,此刻才忙道:“好好。”
也向着徐麒臣抱拳行礼,这才跟着柔之一起出了酒肆。
傅寒毕竟年轻,因为来的也急,所以并没有备马车,只骑了一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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