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棠果然很感兴趣,听说RN接过几支中国的广告业务,当即拜托方尔华,希望能与这家公司联系。
能在平面剪辑和3D特效两方面都做得出色,说明RN可驾驭的风格类型众多。
报价偏高了,但在秋棠可接受范围之内。
如果能将一家优秀的公司变为自己的团队,前期这点投入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是RN老板的名片,我托人要到的。”
方尔华从包里摸出一张名片递过去,颇感兴趣地:“听说他是个中国人。”
秋棠接过,垂眼扫去,在看清CEO名字那一栏时,目光倏地顿住。
RenNan Xu。
她有片刻的愣怔。
中国人。
许荏南?
这个名字,并不多见。
......会是他吗?
薄薄的名片泡在汹涌而出的回忆里,迅速胀成一本宽大厚重的五三,教室天花板的电风扇呼呼地吹,秋棠眼皮子打架,挺直的背一点一点弯下去,写的字越来越歪,她昏昏沉沉地趴在桌上。
后脑勺忽然被人轻敲了一下,她应激抬头,懵懵懂懂地,对上一张眉目清俊的脸。
少年清瘦挺拔,嘴角噙着一抹笑:“又睡?再睡待会儿宵夜你请客。”
“......”
秋棠张了张嘴,刚想回什么,眼前的人突然变成另一张脸,书桌课椅退潮般散却,
方尔华坐在书咖的皮质沙发上,有点迟疑地看着她:“......秋助理,秋助理?”
“......哦,”眼睛眨动几下,秋棠很快回神,她微笑点头:“那么与RN合作的事,就拜托方总了。”
街边许多家商店已经开始贴起红纸窗花,秋棠坐在他对面,素面朝天,头发随意扎着,方尔华竟看出几分失魂落魄,他忽然有些不忍心再说风凉话了。
他感慨一叹,“龙争虎斗的环境,小事都得经人辗转,看着风光,其实很累吧。”
“还好。”秋棠手捧暖茶,笑容浅淡,“不过像方总这样,单枪匹马来去自由,才是最好不过的了。”
方尔华听出几分弦外之音,不由一怔。
而秋棠神色不变,语气一如平常,他又迟疑,难道是他想多了?
第14章
与方尔华一家告别,秋棠随大流进了电梯,又随大流走出电梯。
商场一楼,地板灯光缤纷闪烁,入眼两边墙上整齐摆放着成排的娃娃机,歌声纷杂震耳,游戏币哐啷掉落,感官知觉被轻而易举地调动,秋棠生出几分新奇,踏入这方游戏天地。
她兑了一筐游戏币,但是连试了好几把都没夹上一个。
娃娃机的钩子很能骗人,明明已经夹住了,却总是中途掉落,功亏一篑。
游戏币余量不多,她没急着死磕或者再对,退至一边,静静地旁观了一会儿。
大型娃娃基本没可能夹住,有品牌成本高的比如皮卡丘kitty猫等等也比较难,剩下的看运气,有人一次就中,有人好几次也中不了。
不一定是技术问题,秋棠发现除开皮卡丘这种,剩下的机器里娃娃数量大致差不多,所以她推测娃娃机本身应该是有一定概率的,比如每夹十个出一个,就看谁是那个十里挑一的幸运儿。
但是运气这种东西,一般等不来,得人自己造。
秋棠索性在吧台前坐下,搜索点进RN的官方微博。
运营很低调,粉丝很少,她刚好是第一千个关注的用户。
发的微博不多,随便一翻就能翻完,基本是一些合作项目的转发。文案内容很简单,但都是原创,并且会采用与项目所在地区一致的语言。
秋棠想起高一还没分班时,许荏南的政治试卷,干净整洁,笔触精简,永远是最早交卷而名列前茅的那个。
他交完卷就去小卖部买两根冰棒或者两杯热牛奶,回来正好赶上她也背着书包从考场走出来。
他们会相视一笑,然后一起走出校门。
舌尖沿着嘴角滑过一圈,时隔多年,冰棒的甜味仿佛仍停留在味蕾上。
眼角余光瞥见她刚才看中的小兔子娃娃机前,第五拨人铩羽而归。
秋棠站起身,她直觉现在可以出手了。
秋棠抱着最后一把游戏币过去,选中中间偏右,头朝上的那只兔子,掌心一沉,摁下按键。
三秒后,她从机器出口拎出来一只粉白毛绒的垂耳兔。
小兔子脸颊饱满,眼睛黑润,嘴巴笑嘟嘟的,翻开它垂着的耳朵,竟看见上面别了一只淡绿色小乌龟的发卡,颇为喜感,秋棠看着,眼里不禁泛起一点笑意。
抓娃娃本就为消遣,周围出双入对三五成群,她一人落单,扎在里面多少有些无趣。
见好就收。秋棠这么想,她捏了捏兔子的脸,转身离开。
商场大厅灯雕碧柱,亮如白昼,流行金曲回旋在大厅上空,投墙屏上年货广告轮番滚动,扶手门楹挽着鞭炮装饰,喜庆气氛烘托得很足,年味隐现。
风平浪静的商场一隅不知何时爆发起一场冲突,动静看着不小,且隐隐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周围不断有人围过去。
秋棠恰好经过,但无意驻足。
公众场合闹的无非是些家长里短的鸡毛蒜皮,真要打起来,围观的吃瓜群众恐怕还得跟着遭殃。
人群窃窃私语:“带小三逛街被女朋友抓包,你说尴尬不尴尬!”
“拉倒吧,她算哪门子女朋友?这种富二代,都是包几个情人玩玩的啦。”
秋棠顿住。
“我靠,那妹子挺惨啊,被骗了。”
“惨毛线,能跟有钱人勾搭上的有哪个干净的?其实心里门儿清,卖惨博同情呢!”
......
人群中站着一对男女,男人身材高大戴着墨镜,女人波浪高跟浓妆艳抹,手挽着手,看起来也确乎般配。
一个学生妹模样的女孩子拉开几步远,孤身与他们对峙着。
隔着数米距离,秋棠隐约看见她眼里的泪花,被劈头浇下的灯光照得灿亮,映出一张惨白震惊的脸。
男人充满不耐,冲她抬了抬下巴:“识趣点,让开。”
女孩形容仓惶,羽绒服领口皱歪了形,挡住小半张脸,露出的一双大眼睛仍灼灼望着对方,要一个解释。
“你......你不是在公司吗?她又是谁?”
大波浪皱眉,朝她一眼横过去:“你拿手指什么指啊,穷酸土老帽。”娇滴滴靠在男人肩头,晃他的胳膊,“纪少,她指我。”
那被称作纪少的人摘了墨镜,模样倒还俊俏,只一开口便白白糟践了这副皮囊。
“怎么,我和谁在哪还用向你报备?”
“......你什么意思?”
“行了,装什么清高?给你钱给你包你都不要,欲拒还迎那套倒是演得有模有样,可是装过头就臭了啊。我不缺人陪,你要不乐意就滚。”
“......”
女孩有点被骂傻了,僵在那里没动,眼睛睁得很大,嘴唇微微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周围指指点点,男人不满被看人热闹,戴上墨镜,带着女伴换了个方向,挥开人群要走。
女孩上前拦住他,螳臂当车:“纪世乔,你这是出轨!”
“我出......”他顿了顿,低嗤一笑,骂了句脏话,“我出哪门子轨,你被我开过?一个玩物,真拿自己当个人物。最后警告你一遍,让开。”
女孩身体晃了晃,被侮辱到极点,终于爆发,冲过去把他踹翻在地,流着眼泪捶打渣男:“混蛋,你这个混蛋......”
渣男猝不及防,挨了好几下,恼羞成怒地推开她:“疯子!”
男人力气比女人大得多,她狼狈地坐在地上,眼睁睁看他挽着女伴的手,扔下一个嫌恶的眼神,毫不留情地扬长而去。
闹剧告终,人群散去,留下一地鸡毛。
女孩从冰凉的地板上坐起,复又慢慢蹲下,空洞的眼睛眨了眨,低下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一道暖香由远及近,眼前递过来一包纸巾。
她慢慢抬头,看见一张极漂亮的脸,怔住:“你......”
秋棠把纸巾塞进她手里。
“谢谢。”女孩感激一笑,旋即又变得难堪,“对不起,让你看笑话了。”
“不会。”秋棠说。
她只是刚好路过,顺手为之,如此而已。
当年秦易铮出手帮她,大概也是这样?
秋棠恍然有种时光倒流角色交换的错觉。
“你真是个好人。”女孩扬起一个灿烂的笑,眼神却很惨淡,“其实看到他们第一眼我就什么都知道了,可还是忍不住追过去,还闹得这么难看,上赶着送人头,我真是蠢死了......”
她衣着朴素,鞋子半新不旧,大衣左胸位置印有深城戏剧学院的标签,里面穿着单薄的戏服,眼角还有一点没卸干净的彩妆,想必刚刚结束一场辛苦的夜戏。
回想刚才珠光宝气飞扬跋扈的两个人,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一目了然。
女孩显然涉世未深,难以置信地低喃:“怎么会呢,我怎么会是他包养的情人呢......”
秋棠脑袋里空了一瞬,她听见自己问:“你不知道?”
女孩难过摇头:“一开始他不是这样的,对我特别好,我伤心的时候安慰我陪着我,我被排挤了他还帮我出头......原来这不是谈恋爱吗?”她四顾茫然,“怎么会这样呢?”
秋棠不知如何作答,她把刚抓的垂耳兔娃娃送给她,摸了摸口袋,还有剩下的一些游戏币。
“去玩抓娃娃,心情会好一点。”
其实未必,但是秋棠看起来很可靠的样子,女孩信了,很真诚地向她道谢。
秋棠笑笑,转身说了再见。
她没说自己姓甚名谁,也没问女孩的名字,顺手而已,没有必要。
商场晕人的暖气将秋棠带回伯里岛那一夜,那晚秦易铮问出她心中所想——他们像不像那对新郎新娘?
像,但不是。
girl很像girlfriend,但也不是girlfriend。
更不是wife,
是情人。
秋棠闭了闭眼,微微笑起来。
情人。
她还记得刚听到这个词时的震惊可笑,她根本不相信她会是秦易铮的情人。
秦易铮对她那么好。
可是刨开那些好,剩下诸多不对劲,告诉她一切都有迹可循。
最早,第一次告白,仔细想来其实耐人寻味。
当时秦易铮抱着她,说的不是“做我女朋友”,而是“秋棠,跟了我吧。”
从没说过他们是情侣,从不问及她的家庭过去,也从来没有,承诺过未来。
难怪,每年生日只有她和秦易铮两个人,从来没见过他的家人朋友。秦易铮要她乖巧听话,他却总若即若离,宠她时为她绽放漫天烟花,冷漠时将她丢在黑夜深海。
他好像不知道她怕黑。
秋棠没说过,秦易铮也不曾注意。
她的诸多艰难处境,公司里,生活上,秦易铮或许都未曾察觉。
秋棠习惯将一切困难咽进肚子独自解决,而秦易铮也不必为她事事操心。
因为只是情人而已。
一瞬间全世界的风都吹向她,所有空气的重力都压向她,她只能站在那里,任由刚刚才认清的事实压垮她。
站在商场门口,抬眼对上浓黑夜幕,有烟花升起,绚烂绽开,流光泼墨,而后星火坠落,空余数缕白烟。
那点苦苦支撑的不甘,少女怀春的期待,死心塌地的依恋,也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第15章
方尔华效率一如既往地快,第二天,秋棠就收到了回复。
“RN近来有与中国地区加强合作的趋势,但与此同时,向它伸出的橄榄枝也不少,这人啊,跑起来比风还快。”方尔华笑了笑,“不过有易升这个金字招牌,想搭上线肯定是不难的。”
“不。”秋棠说,“不是易升,以我个人的名义合作。”
“这......”
“广告和电影项目都是我在做,所有合同只经我的手,既然不是公开招标,旁人起不了疑。”
这倒也是。
只不过,怎么搞得像暗度陈仓,准备逼宫上位一样?
方尔华眼皮直跳,总觉得秋棠在组什么黑局,可转念一想他一个幕后中介,有钱赚没风险,索性牵连不到他身上,秋棠的人品还是信得过的,便也宽了心。
通话结束,方尔华将RN老板的微信名片发给秋棠。
这秋助理......他眯着眼笑了笑,过不多久,怕是要改口叫秋总了。
秋棠拿起手机,点开名片。
纵使已经有了七分猜测,在看到对方微信头像的那一刻,她还是有片刻的恍神。
一只小白猫,毛茸茸奶乎乎,趴在地上,两只糯糯的前爪抱着一个小奶瓶,怯生生望着镜头,圆溜溜的眼睛像两颗黑色玻璃球。
那原本是一只流浪猫,被秋棠和许荏南发现的时候浑身脏兮兮的,躺在教学楼后面的草丛里,奄奄一息。
他们把它送到宠物医院洗澡喂食打疫苗,还买了很多宠物小玩具。
照片里小猫抱着的那只奶瓶就是秋棠挑的。
后来那只小猫被一位年轻的美术老师收养了,周五下午只有两节课,他们每周都会去画室看一次。
再后来,秋棠出国,为了躲避姜品浓的天罗地网,她不得已切断与国内有关的所有联系。
至今八年,一切都物是人非了。
青春旧影摄进镜头里,诸多回忆被压缩,被剪裁,最终变成一张200kb的头像。
跨越千山万水,料想少年眉眼,依旧明亮崭新。
许荏南的微信名很简洁,RN.Xu。
秋棠向他发送好友申请时,备注内容惯性显示“易升娱乐,秋棠。”
指尖轻点屏幕,她将前面四字删除,只留下她的名字,“秋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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