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彦升觉得眼前锋芒毕露,明嘲暗讽的秋棠实在有些陌生,可似乎这才是她的真面目,从前的笑脸迎人,温和谦恭,全部都是伪装。
不管是一张温柔面具她戴了五年,还是前后骤然发生如此大的转变,这样的秋棠都让他觉得可怕。
大年初一,春节当天的早晨,薄雾微霭,不被允许燃放烟花爆竹的城市上空静寂茫茫。
但千年传统习惯了热闹,很快,一则重磅消息豁然而出,引爆全网,百万粉丝为之目瞪绝倒——
徐砚楚,易升力捧的新人,未来顶流预定,吸食海|洛因,毒史三年半,于昨日向警方自首,现已被刑事拘留。
新春佳节,人人家中坐,巨瓜天上来,一时间全网热议,无数指尖屏幕翻飞,消息流沸腾到爆炸。
都在讨伐徐砚楚,顺便上升公司,粉丝脱粉,死忠粉拍桌不信,对家趁机搅浑水,吃瓜网友看热闹,正义路人愤怒辱骂,乱成一锅粥。
短时间内,诸多媒体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都在观望,等一个警方盖章证据确凿,或者某只出头鸟先带起节奏。
舆论发酵得差不多了,第一个站出来说话的,是易升官微。
【@易升娱乐:关于《STAR98》参赛选手徐砚楚私自吸|毒,并隐瞒毒史一事,我司深感震惊。
纵然徐砚楚并未与易升签署经纪合约,作为节目出品方,我们仍对广大观众负有不可原谅的责任,徐砚楚吸|毒案,易升娱乐会无条件配合警方调查。
在此向所有关注此事的观众网友诚挚道歉,同时承诺,《STAR98》播出期间的广告及粉丝打投收入,将全部用于社会慈善捐款,恳请广大群众严格监督。】
民意如水,疏胜于堵。先坦白,再撇清,最后摆出态度,绝不回避绝不姑息,如此大方磊落,即使免不了还有人骂,至少堵住了媒体的嘴——
不是我家艺人,不关我的事,我已经自捅三刀,你们还想怎样?
秋棠亲自拟定这则声明,发出后买上热搜头条,请大量水军转发助力,过了一周,徐砚楚法院开庭,而此时舆论已趋于平静,作为曾经的顶流种子选手,他竟一点水花也没有。
犯人伏法了,关系撇清了,态度也摆了,一锤定音,石沉大海,这件事再翻不起什么风浪。
秋棠的公关思路很粗暴也很巧妙,越是惊天的丑闻越不能藏着掖着,骂就骂,嘲任嘲,好歹还有一线生机。
“你做得很好。”
秦易铮低沉磁性的声音自话筒那边传来,相比眼下的刚过去的风波,他更关心秋棠什么时候动身返程,“还在山城?”
秋棠坐在公司办公室里,她面不改色,说是。
“什么时候回来?”他声线压低几分,“想你了。”
以往每年,秋棠在家待到近一周,秦易铮就会给她打电话,两人隔着话筒耳鬓厮磨一番,最后他说,想你了。
这三个字成为他们心照不宣的暗语,无论第二天高速堵成什么样子,天气如何恶劣,只要秦易铮说想她,秋棠便立刻启程飞奔回去。
以前她觉得这是倦鸟归林,路遥水阻也乐在其中,而事实上是金丝雀入笼,她在牺牲自己,满足秦易铮的喜好。
秋棠没有半点喜悦,这一瞬间她觉得悲哀,她努力了那么久,拼死从秋家逃出来,摆脱沦为附庸玩物的命运,而结果只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而已。
“对了,下周一我可能不在公司,晨会挪到周二。”
秦易铮伸手抚过婚纱裙摆,在精致腰线上稍作停留,微微笑起来:“那天你就留在公司,不要外出了。”
秋棠挑眉,只听见他前半句话,她说:“好啊。”
至于后半句。
秋棠看着手中辞呈,心说,你管得着吗?
她起身,拎着公文包环视整个办公室。
她在这里待了五年,从门口花瓶,到窗台绿植,每一处细节都由她亲自装点。墙上挂着的山川骏马图出自秦易铮之手,峻拔矫健,大气磅礴,雄浑气势几乎破纸而出。
秦易铮闲来插柳,在书画圈广受追捧,当时这幅画被拍至天价,不少达官显贵想借机与秦易铮搭关系,而他一转头,随手便将画送人,丝毫不在意送上门来的人脉。
他是天之骄子,生来自带底气,无论何时都充满优越感。这样的人,如若放在远处观瞻,那么完美,没有人会不爱他。
而当近距离接触,在长期相处中受够了他的傲慢与高高在上,尤其是,被他渣了整整五年,
秋棠只想把他拉下神坛,痛揍一顿。
-
周一,年假后的第一个工作日,秦易铮暂时不在公司,秋棠代为处理上下事务。
只是今天的高层办公室格外冷清,只有秋助理一人在里面伏案办公,办公室外的工作格间空空荡荡,她的秘书,影视部员工似乎集体延假了。
而另一边,威斯汀五星酒店大堂张灯结彩,求婚会场排面隆重,长长的红毯自门外铺就,红毯两边鲜花簇拥,绸带饰结,直直通向场内中心的圆形站台。
会场占地气派,可容纳数百人,尽管如此,在拟定受邀嘉宾时,秦易铮还是觉得不够,怎么才装得下这么些人?
他斟酌再三,删了又删,终于敲定宾客名单。
临近中午,人差不多到齐了,会场内高朋满座,交头耳语间难掩震惊艳羡,
秦易铮竟然要求婚了!
“他不是不婚族么?”
“听说求婚对象是他助理!”
“嚯,这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不错,有点手段。”
“听说他那助理挺厉害的,叫秋棠,影视投资圈里很有名......”
为了这场求婚,秦易铮准备了近一个月,策划团队几乎跑断了腿,玫瑰要当天空运的,香槟来自顶级酒庄,连酒瓶都要定制。
短短一个月内,要将偌大的会场布置成皇室城堡主题的求婚现场,大到墙纸,小到烛台,都是人工。
累到瘫痪的策划团队默默双手合十,总算到了求婚这一天了。
秦易铮几乎一夜没合眼,但他精神十足,亲自为门口的迎宾花篮插花。以往疏离冷淡的秦总,今天却以平易近人,墙上挂钟指针逐渐逼近十二点,他嘴角笑意愈发柔和,眼中期待更盛。
十二点,座无虚席,万众瞩目。
准新郎捧着鲜花钻戒等候在会场中心,而红毯尽头,迟迟未出现准新娘的身影。
十二点半,人还没到。
宾客间热闹的交谈渐渐小声,变成窃窃私语。
“怎么了?感觉不对啊。”
“该不会被小麻雀放鸽子了吧?”
“是不是司机接错人了?”
“噗......”
秦易铮笑容渐冷,以眼神示意身边秘书,人呢?
秘书也迷惑,正准备问问司机人接到哪去了,司机的电话便打了进来。
铃声欢快响起,他做了个手势,抱着响个不停的手机跑到门外接通。
“可能路上有些堵,她会晚到一些,请大家见谅。”秦易铮沉着冷静地打圆场,“菜已上齐,各位慢用。”
秦晟坐在首桌,用筷子夹起一颗花生。
那天偶然瞥见大哥的求婚钻戒,似乎要比寻常尺寸大一些,却又没有鸽子蛋那么夸张。饭桌上挑挑拣拣,差不多就是一颗饱满的花生大小。
一颗花生被他嚼得稀碎,抬头望向墙上时钟,秦晟眼神愈发微妙。
当那颗花生吞进肚里,秘书慌慌张张跑进来,“秋......!”
他悬崖勒马,第一个字说到一半便及时刹车,瞬间压低了声音,秦易铮微微附身,听他耳语——
“秋助理不在公司,她办公室里一个人也没有。”
秦易铮面色陡然阴沉,“不在公司?她去了哪?”
秘书咽了咽口水,“说是好像去机场接人了。”
去机场接人了。
把他晾在这里。
秦易铮眼眸结霜,胸口怒意翻腾,他第一时间想的竟不是此时此刻的尴尬处境,而是秋棠,
她擅离职守,去机场接谁?
机场离这近两小时车程,显然,这场求婚求不成了。
秦易铮闭了闭眼,他今天特意请了一些记者,而现在,他仿佛已经看到第二天的娱乐头条,红色加粗字体,必定相当精彩。
一场求婚午宴,准新娘迟迟未现身,而临近一点,准新郎突然沉默转身,快步离场,留下面面相觑的众宾客。
大家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黄了。
目送秦易铮骤然离去的背影,秦晟挑眉。
刚才那番悄声耳语,他虽听不真切,口型却看得分明。
不在公司。
噗嗤。
他慌忙低头,抿唇抖肩,身体渐渐放松,靠在柔软的真皮椅背上,露出这段时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
早晨空运来的鲜花还带着露水,被随手扔进垃圾桶,钻戒胡乱塞进盒子里,秦易铮步履匆匆,回到公司进了电梯,楼层按键墙上映着他乌云密布的脸。
心跳突然变得很快,逼仄密闭的电梯间,他有一种微微的窒息感,这让他感觉很不好,情绪游走在灰黑边缘。
电梯门开,周围一切声音都不理会,直奔助理办公室,果然没人。
不仅没人,办公桌上干干净净,椅子被推进桌肚里,桌角花瓶里没有鲜花,桌下垃圾桶是空的。
不知为何,她走的时候要把垃圾也一并带走。
秦易铮突然感觉眼皮有一点跳。
他视力极好,很快又眼尖地看到,
秋棠最常用的那支钢笔,不见了。
她最喜欢那支钢笔,是她拿到第一份薪水时奖励自己的礼物,价格不贵,但秋棠一直用到现在。每当她谈下一个项目,签署合同时往往就会用这支钢笔。
钢笔,合同......
秦易铮指尖猛地抖动一下,他大步上前,拉开秋棠办公桌的抽屉。
她摆放东西有很严格的逻辑顺序,最重要的文件都放在最下面。
秦易铮有些用力过猛,抽屉险些被他拉坏,滑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抽屉是空的。
她手里的那些版权协议,资源合同,全部不见了。
秦易铮愣了一会儿,猛然站起来,掏出手机给秋棠打电话,同时往总裁办公室大步走去。
打开大门,对流风吹进来,吹向正对大门的黑色办公桌。白色纸张被风吹起,像一片羽毛,从桌上腾空,而后落地,轻轻飘至他脚边。
他捡起,看见封面居中,黑体加粗的两个大字——
辞呈
落款,秋棠。
秦易铮脑中嗡响,感觉像是在做梦。
而当他踉跄站起,向前迈步,看见满满一桌的辞呈时,他被那A4纸的雪亮次痛了眼睛,愈发觉得这个梦不真实,虚幻到可笑。
助理办公室,影视部全体职员,二十个人,整整二十份辞呈,整齐排列,鳞次栉比,刚好铺满整张办公桌,从桌边到桌角,摆得严丝合缝。
正中间那里缺了一份,原本放在那里的,正是秦易铮手里的,秋棠的这份辞呈。
手机话筒传来人工客服的声音,将他唤醒:“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sorry ,the phone......”
秦易铮放下手机,紧紧握着,连同写着秋棠名字的这份辞呈,一起用力摔在地上。
手机金属着地,立刻分崩离析,而辞职书不过一张纸,根本不受力,只折损了些许边角,轻飘飘落地,又轻飘飘地飞走了。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的深城国际机场,秋棠刚刚拨出的电话顺利接通。
“T6出口,我在这里等你。”
第19章
阴雨连绵了十几日, 整个春节都笼罩在潇潇水雾里。雨刮器左摇右摆,映得人影憧憧。
拉起手刹,秋棠靠坐在驾驶座椅, 闭上眼睛,连续两小时的驾驶让她陷入疲惫的假寐。
秋棠曾经问自己, 人的极限可以做到什么程度?
小时候看书, 书上说一只蚂蚁可以扛起比自己重五十倍的大米, 她当时觉得不可思议,
后来她顶着家中压力申请出国, 偷雇侦探搜集姜品浓的把柄,多方周旋,手段用绝,也是侥幸,最后竟全身而退, 现在想来其实仍心有余悸。
留学生活忙到没有时间打工, 她读的是最累也最烧钱的金融, 奖学金多,开支更大, 每个月户头流水来来去去,最后往往只剩下那么一点。
她就攥着那么一点,掰着花,咬牙过,过到实在过不下去了,关起门,倒头大睡, 醒来看见天光大亮,朝阳升起, 而她竟还活着,便又觉得老天待我不薄,前途充满希望。
那天,秋棠拎着公文包从易升出来,包里装着她之前谈下的资源协议,即将成立的新公司文件,和一支钢笔,
她目前为止的所有身家资本。
在易升大楼出去的花圃边,她又看见一只蚂蚁,在凛冬细雨中,背负一片绿叶,踽踽独行,蹒跚而固执。
仍是不可思议,可是那只蚂蚁,它能怎么办呢?不吃东西它会饿死,没有叶子它要淋雨,它要活下去,一切只能自己扛。
所谓极限,所谓绝处逢生,实在是个很残忍的词。
相比秋棠,许荏南的成长环境要顺利得多。
父亲是科研院士,母亲是外交翻译官,他从小就去过很多国家,在别的孩子为命题作文搜肠刮肚冥思苦想时,他坐在南非大草原的大象背上,与当地人毫无障碍地交流,聊野生动物,聊南非金矿,聊草原荒漠化。
他是一个什么都能聊得来的人,懂得很多,但从不卖弄,反应很快,会在触及对方雷区之前及时转移话题。刚才电话里,秋棠问他有没有带伞,他说带了,还反过来问她需要什么口味的咖啡。
“我猜你喜欢拿铁,对吗?”
许荏南的航班准点抵达,当秋棠到达机场时,他已经出了海关,取完行李,在咖啡店前排队等单。
秋棠心里正估算着他需要排多久的队,又要多久从机场出来,这时,一只修长的手伸至她窗边,轻轻敲了两下。
这两下宛如敲在她后脑勺,像从前无数个昏昏欲睡的晚自习,课间,许荏南带了一点逗意,很轻很轻地将她敲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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