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乐于见到这样恢复生气的秋棠,心情好起来,应付充饥的面包也变得有滋有味。
吃完打开车门,向后递过去一包湿巾,他问秋棠:“看日出吗?”
秋棠顿了顿,捏着湿巾略一点头:“嗯。”
草坪上,秋棠和秦易铮并肩而坐,中间隔着一拳距离。周围蔓草丛生浓荫林立,眼前视野一片开阔。下方是一格格嵌着的房屋农田,上至云天,灿红的亭瞳裹着浩白雾气冉冉腾升,刺眼而明亮,金辉洒了两人满身。
秦易铮看见地上,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成一条长长的直线,他听见秋棠叫他的名字,声音像这场日出一样温柔而遥远。
她说:“秦易铮,谢谢你。”
无论是在她昏迷期间为她殚精竭虑多方奔走的默默付出,还是她意识失控后紧跟着大声鸣笛将她拉回现实,秦易铮救了她的命。过去和现在,一次又一次。
“对我何必说谢谢。”秦易铮转头看着她,嘴角轻轻勾起,眼眸含笑。
“我以前想过,对你是感恩还是爱情。应该都有,可能一开始是纯粹的感谢和崇拜,但是到后面肯定是恋人之间的爱占绝对上风,因为我不会出于感恩而与人恋爱,为对方交付所有。”
秦易铮的心渐渐沉下去,他听出了秋棠话里的意思,她刚才对他说的谢谢仅仅是谢谢,就事论事界限分明,并无更多暧昧暗示。
“你现在知道了,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不温柔也不乖巧,发起疯来什么事情都做得出。知道这些年我怎么摆脱姜品浓的吗?我雇了侦探查到她出轨,把视频投到大屏幕上了,一定很多人都看见了。其实我甚至想过买药毒死她,但是不行,我还要上学,我得清清白白的。”
秦易铮点头:“我知道,这不怪你。”
秋棠笑了笑:“过去这么久,她人也疯了,我和你说这些不是纠结怪谁的问题,而是告诉你我有多恨姜品浓。我以前有多恨她,知道真相的时候就有多恨你。”
秦易铮呼吸一窒,几乎承受不住这句话的重量,脸上一丝喜色都没有了。
“你和前任在一起的时候公开承认过男女朋友关系,你不是不懂这两者的区别。”
秦易铮呼吸沉重,眼中的痛苦暴露在阳光下。某种程度上,他是离秋棠最近的人,也正因为将她看得如此清楚,看清踩到了她哪道痛点,才深知自己犯下了多不可饶恕的错误。
他艰难开口:“那时都年轻,她错把崇拜当爱情,我对她也并非恋人的喜欢。过去有邻家的友情,但现在早就形同陌路了。秋棠......我过去犯错很多,能不能,”他呼吸沉重,深深地望着她,“能不能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
说出来自己都觉得可笑,两段感情,所谓的初恋声势闹得浩大震天,事实上两人连吻都没有接过,说散就散了。而他与秋棠将世上最亲密的事都做尽,结果关系还是处得一塌糊涂。
“你没有真的喜欢过她,”秋棠转头看向秦易铮,声音淡然,“但我以前真的喜欢过许荏南。”
第49章
秦易铮很勉强地点点头, 撑起一个笑说:“现在呢?”
秋棠没有回答。她现在疲于说爱,疲于对任何人动心。
就如她和秦易铮,有过交颈缠绵, 有过同室操戈,互相深爱过, 互相伤害过, 在你追我赶性命相搏的那一刻, 爱恨这笔糊涂账早就算不清了。
接下来谁也没说话,他们并肩坐着看完一整场日出, 盛灿的红日高悬于山峦最远端的云层之上,将整片天空染上一片燃烧的火红。
秦易铮仰起脸,阳光为他深邃的脸庞镀上一层锋利的金,却染颓了他的发色,他高挺的鼻梁下, 纤薄的嘴唇紧紧抿着, 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懊悔和苦楚。不被理解, 无视拒绝,求而不得, 秋棠曾经的痛苦终于变成他的痛苦。
他们的沉默一直持续到太阳完全升起,两人极有默契地同时起身,走回各自的车上。依然是秋棠前面开车,秦易铮跟在后面,走的外车道。
驶回市区,秋棠在高架桥交叉匝道打了右边的转向灯,她直接去公司。后面跟着鸣笛一声, 绿灯亮起,迈巴赫开往左边, 同样是开往易升的方向。
张助理在看见秋棠的那一刻差点蹦出眼泪来,公司一圈女孩子红了眼睛。秋棠好气又好笑地往桌上把包一甩:“怎么了这是,我出院了你们不高兴?”
“啊,高兴高兴!”
“特别高兴,乐得我都哭了!”
“怎么秋天了还这么热,我眼睛都出汗了,开空调开空调。”
大家非常配合地揉揉眼睛,纸巾团吧团吧一扔,开了会儿玩笑,专心投入各自的工作当中。
张助理跟她汇报这几天的工作,说到剧组,拍摄进度照常,就在昨天正式结束了第一片场的拍摄工作,设备机器,演员幕后,已经全部转到新片场。
“南城那边气候要热些,剧组又在乡下,鸡鸣狗叫的,条件不太好,不过闭塞有闭塞的好处,周围都是村里人,不用担心粉丝或者别的剧组来闹幺蛾子,可以好好拍戏。”
条件不太好。秋棠挑眉:“男主角受不了乡下?”
怎么说呢,张助理想了想,说:“稍微有点不适应,倒不至于受不了。这段时间他演技进步很大,昨天在新片场拍的一场戏效果也很好,就是平时看着心情有些低落,跟以前比变了个人似的,想家了?”
秋棠垂眼喝了一口茶,“一时半会儿没适应新环境,慢慢就好了。”
张助理点头:“也是。”
这几天没来公司,大部分事务交由下属暂代,但还是有些文件需要老板过目审批。秋棠在助理办公室喝完一杯茶,直接进了她的办公室。
她拉开窗帘,大把光线照进来,室内霎时亮堂起来。她揽过那一叠堆积如山的文件,从最上面一份看起,伏案工作了一上午,中饭草草吃过两口,出去跑了一圈单位,顶着太阳挨个盖章。
该走的流程走完,该批的款项批出去,开了一个全体会议,沟通完接下来的工作计划,公司这边的事安顿妥当了,她终于结束一整天的工作,踏着夜色下班。
在夜市摊子点了一碗酸辣粉,不太酸,但确实够辣,秋棠吃得鼻头红红,直抹眼泪,太久没有好好吃饭,差点忘了好吃的长什么样了。
她捏着一次性筷子,一根不落地将碗里的粉全吃了,豆芽也没放过,似乎这段时间以来的所有郁郁,所有不快,都随着眼泪蒸发干净了。
回家拖出行李箱,她大概要在剧组待上一段时间,其中也免不了出差到处飞,秋天各地气候差别大,合适的穿搭也各异。行李箱容量有限,装不下那么多外套,她便只带了些基本款和内搭,外套鞋子什么的,到时候看情况去机场临时买吧。
浴室飘香,大概是开了恒温模式的浴缸太过温暖舒适,秋棠躺在里面泡得差点睡着,脑袋不停向下点又勾起来,最后是手机响了两声,她猛地一抬头,骤然清醒,抬起双手,手指头都差点让水泡皱了。
秋棠哭笑不得,从搁板上拿了毛巾擦干手,点亮屏幕,竟然是秦易铮的短信。之前她给他打电话,把他从黑名单里拉出来之后忘了拉回去,这人就开始顺竿子往上爬,装模作样给她发短信问候关心了。
当然还没睡,他又不是不知道她的生物钟,每晚十一点之前绝无困意,今天在浴室里打盹儿是因为中午没睡而已。
现在是晚上十点半,秦易铮摆明了想和她聊天来的。秋棠想了想,把他拉黑了。
那样他不就知道她还没睡了么。
秋棠笑着伸了个懒腰,从浴缸里湿淋淋站起来,扯过浴巾围起一圈走出去,吹干头发后揭了面膜,极有耐心地在脸上抹完好几层,放下精华回了卧室。明天一早的航班,她躺下没多久就熄了灯。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秦易铮靠在床头,他懊恼地看着显示发出失败的消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人家根本还没打算接纳他,他巴巴地凑上去不是送人头么。
手机扔到一边,他长叹一声,也不知下次从黑名单里拯救出来是何等猴年马月了。
秦易铮很少做梦,今天做起梦来连绵持续了一整晚,他不停地梦见秋棠,和风煦日的清晨,阳光照进屋子里,她哼着歌在窗边浇完花,返身回到厨房,端出一盆热腾腾的粥,仰起脸,弯着眼睛对楼梯上的他笑,说,早上好啊,易铮。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回她一句早上好,甚至还来不及收起脸上的微笑,眼前就突然变得一片漆黑,秋棠站在黑暗里,睁大了眼睛,脸上盛满了惊恐,她手里的粥掉在地上,她和跌落一地的瓷片同时发出尖叫。
她转身跑出家门,跳上车,车子调头冲出去,车子歪歪扭扭地直接开上盘山公路,她擦着护栏疾驰,一路咯吱刺耳的响,物体剐过车身摩擦出的声音,后视镜都撞飞出去,她看不到他在身后拼命地追,她的速度越来越快,他追不上她了,眼睁睁看着一截护栏猛然崩裂,她破空而出,前方是万丈悬崖——
秦易铮骤然惊醒,墙边的红外小夜灯适时亮起,星光疏淡的夜幕透过窗帘缝隙若隐若现地透进来。床边的香薰机烟雾缭绕,还没到定时关机的点,他刚刚入睡不到一小时。
还好,只是一场梦。
抬手抹去额头的汗,他将浸满后背冷汗的衬衫脱下,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墙边的夜灯熄灭了,困意上涌,他重新睡下,但是很快又梦见秋棠,且梦境与刚才类似,总是上一秒处于令人沉醉的温情中,下一秒就场景突变,秋棠一次又一次离开他,一次又一次开上那该死的令人恐惧的盘山公路,他拼尽全力去追,每次却连她的衣角都够不着,眼睁睁看着她坠入深崖,然后在最绝望的那一刻醒来,浑身湿透。
这样的场景重复一遍又一遍,他记不清自己一个晚上到底吓醒了多少回,每回醒来胸口窒息,周身僵硬,犹如死过一回。最后在天光微亮的时候,在闹钟响起来之前,他才得以见缝插针地小憩片刻。
秦易铮伸手滑掉闹钟,站起身揭下被汗水浸湿的床单和枕巾,扔进洗衣机。拉开窗帘,明媚光线映透一排封闭式的落地窗,今天依然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
换上出门的正装,他踩着楼梯下楼,走到一半,身形忽然僵住,他梗着脖子,犹豫而彷徨地,慢慢往下看去,视线扫过干净明亮的餐厅,扫过窗口摆满绿植的厨房,空无一人,秋棠不在。
还好,她不在。这不是梦,在现实里,秋棠过得很好。
秦易铮的手搭上扶手,不到十级的楼梯,他走得异常艰难缓慢,仿佛每一级楼梯都用尽全身力气。他必须要很用力很用力,不然他连下一口喘气的劲都使不出来。
钟点工刚刚来过,放下早餐的同时带走了厨房和客厅的垃圾。
他几乎快要习惯在每天七点整的时候,用一人份的早餐。三天一轮,半个月更新一次菜单。前天吃了广式肠粉,昨天是鸡蛋面,今天不用看就知道轮到了龙虾粥。
只不过有时视线偶尔扫到餐桌对面壁橱上摆着的合照,意识便会恍惚一下,想起原来这间屋子里住着两个人,餐桌上每天清晨摆着两人份的早餐。
屋外种植大片大片的银杏树,金黄的树叶缝隙间摇曳着庭院中缤纷盛放的花圃的色调。
夏花凋谢得差不多,秋季有秋季的颜色,秦易铮自金绿粉碧的花圃中直起身,在秋爽寂静的早上,拎着洒水壶站在院子里。
晨光熹微,周围仿佛还沉睡在梦里,他耳廓微动,听见一阵呼啸的风声从远方扫过来,呼啸而张扬,他抬头,看见一架飞机从头顶高空飞过。
他看了好一会儿,飞机尾翼在鱼肚白的天际留下两排乳白如烟的气雾带,隐约可见上面闪烁的一点点红灯。
飞机飞过深城上空,在终点南城机场降落,擦过长长跑道,喷出大量气体,轰鸣而喧嚣。
机舱开启,秋棠穿着驼色薄款风衣,没束腰带,前襟敞开,里面全黑,修身针织衫和紧身长裤,黑色高跟鞋,一副墨镜遮住她大半张脸,低调地从舱门走出。
她顺着客流走过玻璃过道,在转盘处取了行李,副导演停着车在机场出口停车等。
秋棠上车后问了一下剧组的情况,两人说了会儿话,她渐渐阖上眼睛,接下来一路都闭目养神。
片场正在拍戏,秋棠绕路避开众人,悄悄走到监视器机位前,导演见到她,先是一愣,随机放松下来,与她微笑着互相打了个招呼。
秋棠端了把塑料矮凳坐下,片场在拍的这一场是秦晟的单人戏份。
他的表现相比刚开始已然脱胎换骨,原来天天看着不觉得,隔段时间不见果真是能看出差别。
之前是导演举着对讲机不停说NGNG,眼下这场戏他演完可能自己心里估摸着有哪里不对,导演喊了卡以后自发地跑过来看监视器里自己的表现。
“导演,我总觉得第一句台词没说好,是不是......”
秦晟袍摆翻飞,大步流星走过来,与监视器后的秋棠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像是被定住一般,话说一半没了声,整个人立在原地,好半天没动静。
导演喝了一口茶,中气十足地应道:“是么,我看着是挺好,你觉得问题在哪啊?”
秋棠点头,说:“我也觉得不错。”
秦晟这才反应过来,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目光惊喜而又难以置信地看着秋棠,“真,真的是你......”
导演打趣他:“你这是什么意思,制片人还能找个替身演员帮她上班啊?”
大家都笑起来,秋棠被这热闹欢乐的氛围一托,也不由勾了勾嘴角。
秦晟见她笑了,悬了数日的心瞬间落了地,浑身轻松,他终于露出一个久违的,从心的笑容。
他在秋棠身边蹲下,目光细细地将她看过一遍,见她气色红润健康,淡定如常,悄悄松了口气。
他小声问她:“你全好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秋棠偏头:“你看我像有哪里不舒服吗?”
“那可说不准,都进医院了,医生难道没说点吓唬人的话?”秦晟有点紧张地语无伦次,摸摸头上的发冠,扯出一个笑,“反正,反正你没事就好。”
秋棠点头:“嗯。”
“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应该有一会儿了吧。”
“嗯?”秦晟睁大眼睛,“来了怎么不告诉我?”
秋棠瞪回去:“你在拍戏,告诉你什么?怎么,你还打算拍到一半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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