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支吾说不明白,两人僵持着,正当此时,对面的房里爆发出一阵怒吼声,打破了小院的安静。
一个瘦弱身影推开房门逃命似地冲了出来,于心然远远望过去看清是宫女宜枝,她的主子兰太嫔疯了似地挥舞着着棍棒在后面追打她,还有康太嫔也掺和了进来嚷叫着抓住婢女,如此凶悍的两人......那夜的恐怖经历涌上心头,凉意顺着她的脊椎往上攀爬。
“救命!奴婢没有偷!真的没有偷!”宜枝一边跑一边凄厉地喊叫着求饶,身上挨了好几下,太嫔次次打得狠辣,下了死手,骨头都像是要被打断了。
于心然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她本来就胆小,自小就明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凡事不可太拔尖,遇事能躲就躲。
“贵妃不上前去帮帮这小宫人?”皇帝在廊下停住了脚步,也往那处看去,语气毫无波澜。
“太嫔教训下人,臣妾不好阻拦。”
嘴上这么说着,可是远处宜枝在地上痛苦地翻滚挣扎的场景令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好几次被侯夫人打得皮开肉绽,毫无反击之力,以至于到现在她对侯夫人都有深深的惧意。
“贵妃说的也是。”皇帝淡淡道了一声,负手往大门方向走。
“诶?皇上。”于心然没想到他真就不管了,一心急伸手捉住了皇帝衣裳袖子,“皇上身份尊贵,要不......”
皇帝回过身来,视线移到自己的袖口,不动声色地谴责她失了君臣礼仪,于心然立即松开,“皇上救救这小宫人?”
“像话吗?”皇帝等着她说完,淡淡问了一句。
深夜至此已经是不可告人之事,若又插手这种杂事,君王之威何在?
正好窗台上放着器具,皇帝伸手从中挑了一把宫人砍柴用的斧头,木柄对着于心然往她手里递,“要去自己去。”
才磨过的斧头在月光下显得崭新蹭亮。
皇帝给妃子递斧头!这是话本上也没有的故事啊,于心然将手背到身后,怎么说也是贵妃,拿着斧头过去像话吗?况且她真不敢面对那两位太嫔。
“臣妾害怕。”
“怕什么?贵妃正青春韶华,手上力气也不小。”皇帝意味深长道,听出来这是暗讽她方才慌乱之中打了他一巴掌的事。
于心然踟蹰犹豫着,宜枝已经被兰太嫔扯着头发拖到屋子里去了,不知道接着还要遭遇何种折磨,她心里万分纠结,指望着皇帝能过去救救宜枝。
“一味地退缩,敌人只会当你怕了,绝境之时不如转防为攻,即使打不过,也可减其气势,令敌心生惧意。而两军交战之时,敌人对你的这点惧意,是关键所在。”皇帝提点道。
对门的动静已经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双眸凝视在那处,连手上何时握住了斧头都不知道,一声声的惨叫与记忆重叠,小时候的她只会默默忍受不知反抗,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仍然毫无长进。
进退两难,万分纠结,心里跟火在烧一般痛苦,她又看向皇帝,眼神已经近乎哀求,“皇上......”
可他就是不帮她!
“拿出方才打朕的勇气。”与其说皇帝在鼓励她,不如说像要看好戏。她已经这样痛苦,他却依旧闲庭信步般悠哉,“若救下那个小宫人,朕免了贵妃方才冒犯朕的罪责。”
第36章
于心然进退两难, 干脆一咬牙提着斧头冲去对面推开房门,眼前的场景惨不忍睹,兰太嫔咬牙切齿正用缰绳勒着宜枝的脖子, 神情狰狞如恶鬼。
冷宫第一夜的恐怖记忆再次涌上心头。
宜枝绝望地倒在地上双手扯着缰绳, 手上鲜血淋漓,看见她后眼里升起希望,“娘娘......”
“滚开!”兰太嫔冲着门口叫嚣道。
“你放开她!”她浑身颤抖着怒吼一声,双手握着木柄挥动斧头在空中画了道弧线, 惧意和怒意同时在心中升起。
锋利的斧头究竟叫有些疯癫的兰太嫔心生忌惮,“这下贱的婢女偷了皇上赠给我的金钗,我惩罚她与你有什么相干?”她口中的皇帝是已故的先皇。
于心然正要辩驳, 脖子一紧,呼吸都被夺了去。一双手自她背后狠狠掐住了脖子,使出了要她的命的力道。
“娘娘!”只听得宜枝凄惨地吼了一声,撑起身扑过来营救,没走几步又被兰太嫔按住了。
慌乱之际于心然想到了皇帝,只求皇帝能看在自己侍奉他两年的份上来救救她。脖子被紧紧掐住了连气都喘不了。本能地挥动斧子打到身后的人, 又一声惨叫, 掐着她的那个力道突然就消失了。
于心然趁机挣脱出来, 看清了背后之人的容貌, 不出所料正是与兰太嫔同仇敌忾的康太嫔。
“我的手!”康太嫔抱着手臂哀嚎, 她常年冷着个脸, 同个罗刹似的。
于心然看了眼斧头,若是真砍伤了,怎么会一丝血迹都没有?显然刚才对着康太嫔的那一面是背面。然而康太嫔直捂着手,冲出去大叫救命。
“砍、砍掉了?”方才还气势十足的兰太嫔顿时瘫软在地上,捂着嘴看着于心然, 脸色一片惨白,活像见了鬼一般。
如此神情,于心然并不陌生。这大概就是皇上方才提到的足以用来反败为胜的敌人的惧意。
又装出凶恶的架势来,提着斧头一步一步走向兰太嫔,吓得瘫软在地的她连连后退,“你要做什么?!杀人啦!”
手中的斧头垂直抵在地上,于心然看着眼前的场景,心中阴霾突然间一扫而空,没错啊两个太嫔年近六旬,看着体壮,可论体力哪里是她的对手,先前只是被她们凶神恶煞的气势所镇住罢了,真到了紧要关头变成了纸老虎。
“你方才说她偷了东西,偷了什么物件?”于心然问兰太嫔。
“我的金镶宝石蕾丝蝴蝶簪不见了。”兰太嫔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诉起来,“是进宫后不久皇帝赐下的,真的不见了,我四处都找过。”
方才还要杀人,现在又哭得如此凄惨,要不是于心然早就听说兰太嫔时常诬陷宫人偷东西,大概会这么被她诓骗。
“是、是真的,那支簪子不见了”宜枝彷徨地道了一句,抬眼看向于心然,“奴婢也都找过了,并没有。而且还是太嫔最喜爱的一支簪子。”
最喜爱的......
于心然顿时明白过来,这小宫人已经按照自己白日里说的做了!怪不得兰太嫔哀嚎得那般逼真,因为簪子此刻已经在.......
“你拿的?”于心然视线横到宜枝身上,问了一声。
“奴婢没有!”宜枝磕了个头,矢口否认。
这模样也格外熟悉,会试泄题之时,皇帝质问她,自己也是这般一脸正气,宁死不屈地否认。当日皇帝看着她睁眼说瞎话的心情,大抵可自己看着宜枝演戏的心情是一样的。
“除了你这个贱人还能是谁?!是不是想偷到宫外偷偷卖了?”兰太嫔挣扎站了起来,又要打宜枝,“快把本宫的簪子拿出来!”
“她偷簪子时,太嫔可看到了?”于心然沉住气,端起要彻查此事的模样,她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给强盗主持公道啊。
“没、”兰太嫔被问到时犹豫了一下,神情恍惚起来。
“既然没有,这座宫殿里所有人都有嫌疑。”自小也在侯府长大,装腔作势还是学会了些的。
“对、对、其他人可能趁着我午睡......”兰太嫔猛然点头附和道。虽然年纪大了身材发福,一身花花绿绿的装扮,头上戴了数不清的簪子和绒花,可是依稀可以见她年轻时姣好的容貌。
“既然才丢没一会儿,簪子肯定还在冷宫里。”于心然扫了一眼四周,偌大的房间里堆满了各样杂物,尤其是一件件挂起的陈年旧裳凌乱残破。
“你说得对,我的簪子肯定还在!”
“既然如此,何不把人召集起来,一间一间屋子搜查,到时候从哪个房间里搜出来,那便是谁偷的。”
这提议立即得了兰太嫔的肯定,她推开眼前的宜枝直往北边宫女们住的矮房里去,“先搜贱人们的房间!”
宫殿里其他听了动静的宫人和废妃们全出来看热闹,一窝蜂地跟了过去。
宫女们居住的侧殿比起其他房间更加矮小简陋,推门进去十多张床摆放在一起,棉被床单整整齐齐的,两侧各有一个大衣柜,除此之外也藏不了什么东西。
兰太嫔和康太嫔二人平日里连自己倒杯茶都嫌累,这会儿倒是精神了,一一抖开宫女们的被子,木板床都被掀起,兰太嫔嘴里更是骂骂咧咧,小宫人们被吓得都躲去了门口,“贱人我叫你们偷东西!我得圣宠之时你们还不知道在哪里,等过些日子本宫出去了,定叫皇上重重治你们的罪!”
于心然同宫人们站在一道,忍不住偷偷问一旁的宜枝,“兰太嫔是何年进冷宫的?”
“听闻是崇令七年。”宜枝缩在于心然身后谨慎回道。
先帝继位第七年,天哪,这都四十年前了,兰太嫔竟然还以为自己能活着从冷宫出去?
“这儿没有,去别的地方找,我就不信你们能藏到天上去。”两位太嫔一通折腾,房间如同遭了劫,二人又推开门口的人群往旁边的屋子里进。
糟了,皇帝此刻还在她房内呢!
于心然快步跟上,生怕众人冲撞了皇帝。走在最前头的兰太嫔猛然推开她的房门,一双锐利的眸子扫了一圈就往床榻处冲。
她后脚跟着进屋,房里空空荡荡的,唯有木桌上翻开的《周礼》与淡淡墨香,哪里还有皇帝的身影。
他已经离开了啊。
提着的心终于放下,微微松了口气,由得兰太嫔妃将床板都翻了个底朝天,没找到簪子之后又转而去了别的房间。
十多个房间一一扫荡过去,别说金簪子了,木头簪子都没找见一个,兰太嫔双眼血红,怒火冲天地吼,“到底是谁拿了我的簪子!”转而看向小宫女们,揪住宜枝的衣襟,“是不是在你身上?你把我的簪子藏哪里去了!”
“少跟她废话,把她扒了!”与兰太嫔同仇敌忾的康太嫔帮着一把揪住宜枝的头发,抓散了她的发髻。
其他几位安分的先帝故人看不下去了,纷纷拉扯着劝阻,场面再度嘈杂混乱起来。
“那间还未查。”于心然高声喊道,手指着不远处大门敞开的一间房,正是康太嫔的居所。
“我怎么可能偷自己妹妹的簪子。”康太嫔冷冷道,她不苟言笑,十年如一日冷着脸,宫女们私下叫她阎王。
兰太嫔也收回狐疑的眼光,再次一把揪住宜枝,“姐姐不会偷我的簪子的,一定是你这个死丫头,藏哪里去了快点招供。”
两位太嫔数十年来联手欺压别人,才令她们在这小小一方天地里为所欲为,二人自己也明白这一点,当然不会当场闹翻。
于心然话锋一转,“也是,两位太嫔情同姐妹,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只不过簪子到底去了何处呢?”
谁也给不了答案,僵持许久,既然找不到赃物,也抓不出凶手,众人皆一哄而散回去休息。小宫人们也心疼地扶起宜枝。
于心然回到房内,把手里的斧头往边上一扔,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她这么多年来小心谨慎,从不令侯夫人对自己有一点儿疑心,\"疑心\"这种东西一旦滋生便如同爬山虎,起初只是小小的一块地儿,慢慢便会越来越多,到最后爬满墙壁,不可抑制。
惧意同疑心一般,只要利用好了便是最强大的武器。人有脑子会思考,埋下的那颗种子会随着思想的发散而越来越庞大,直至将人完全吞噬。
子时,于心然躺在床上,想起淑妃同皇后的斗争,其实淑妃也一样,她给皇后埋下了妒意的种子,自此之后每一次同皇帝亲近,都是在给这种子浇灌,所以华琳琅才有了那么荒唐的行为,嫉妒之心不除,便永远都当不好皇后。
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地将要入睡,突然听见一阵猛烈的推门声。
“娘娘!”尖叫声打破了夜里的祥和安静,十多间屋子里的人的听闻这动静纷纷点起灯,下床看热闹。
声音是从康太嫔房间里传出来的,争吵声如雨打芭蕉般骤然升起。
好戏登场了。
于心然跳下床匆匆拢了拢头发,直接去了对面围观。
“若你心里没有鬼,为何不打开妆奁!”兰太嫔逼问道。
康太嫔手里护着自己精致的金丝楠木妆奁,“我的东西何故让你看?自己丢了簪子可别来我这找!”
“就看一眼,一眼我就死心了。”
康太嫔扫了一眼闻声而来的人群,目光锁定了于心然,扭头质问道,“这个贱人一挑唆,你就怀疑我?方才还装作不会进我房间来搜,半夜趁着我睡觉就偷摸爬进来,李兰儿,你可真是虚伪至极!”
被这么一顿大呼小叫,兰太嫔面上也挂不住,一边急着找回自己的簪子,一边又怕自己误会了最好的姐妹,瞬间短了气焰。
“偷不偷的,打开看看不就清白了,费什么嘴皮子。”围观人当中一先帝的废才人道了一句,其他人纷纷随之附和,从前没少受这两人的欺压,今日这热闹看得真真高兴。
“那是皇上赏赐给我的!”兰太嫔带着哭腔吼道,“从前就嫉妒我比你貌美得宠,若不是听了你的话帮着弄死那那个新得宠的,我何苦至此!天哪,皇上怎么还不派人来接我,这都多少日了?”
康太嫔隐忍不发,紧紧抱着怀里那个妆奁,“说了没偷就是没偷!你个蠢货被人撺掇了还不自知。皇上死了好些年了,你都被打入冷宫三十多年了!”
一听这话,兰太嫔如遭雷击,“三十多年?你胡说!皇上上个月还招幸我呢,他没有死!”说完扑上前去撕扯,瞬间就压倒了康太嫔,那个妆奁掉到地上,装在里头的首饰散落开来。
“这不是就是娘娘的簪子吗?”宜枝惊呼一声,捡起一只蝴蝶点翠镶蓝宝簪子。
证据确凿,无可争辩。
这可真是点着了火,兰太嫔攥紧了拳头往康太嫔头上招呼,“贱货,你害了我这一生,还偷走皇上与我的定情信物,你该死!”
康太嫔全然愣住,头上重重挨了好几下,“我冤枉,真不是我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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