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雁秋说得情真意切,于心然看着他却像是看着恶鬼,小小年纪何等心机,将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可他们的父母又是自己父亲所杀,于心然纵使能狠下心杀了他们二人,心中也难以平复,“滚!你们两人都滚出皇宫,本宫不愿再见到你们。”
头痛欲裂,强烈的情绪裹在心中,心脏疼得难以承受,更多的是自责。她识人不清害了妹妹,都是她的错,转过身急欲离开偏殿。
“娘娘——”一喜勉强支撑着起身跪到于心然面前,“娘娘你还记得十多年前,你在街上救过两个小乞丐么?娘娘随手给的银子救了奴婢和哥哥免遭饿死。奴婢从那时起就下定决心要报娘娘的恩惠。”
晕眩感越发强烈,于心然扶住门。年岁渐长之后她很少出侯府门,王氏克扣用度,她们母女三人自己日子都过得捉襟见肘,怎么可能、于心然回想从前的事,只一次,她和母亲妹妹三人一同上街采买年货,那时正值外地水灾,街边不少难民,母亲见两个年纪同她相仿的小乞丐,心中不忍便叫她将钱袋里剩下不多的银子尽数给了他们。
她顿时目光如炬看向一喜和徐雁秋,他们就是当年那两个小乞丐!
“父母死后,我同哥哥虽然躲过一劫,可无法自力更生,只能进京寻亲,途中几度差点饿死,若非娘娘施舍,我定会在那夜冻死饿死。”一喜双手捉住她的裙摆,“奴婢从未想过要伤害娘娘和于七小姐,前几日只是想出宫暂避,奴婢早就下定决心要在娘娘身边伺候一辈子报答娘娘的恩惠,也为于七小姐的死赎罪。”
原来如此,这就是为何一喜一边算计她一边又不伤她的原因,一边是仇恨,一边是恩情,于心然真觉得这兄妹二人真真荒谬啊,“你就这样报答我的恩惠?”
于心然全然不知该如何处理眼前的情形,妹妹的死同他们有莫大的关联,可他们父母的死又、“马上离开皇宫,就像皇上说的那样,回江南去,本宫此生都不愿再见到你们兄妹,否则你们就给欣然陪葬吧!”
说完她离开偏殿往自己寝殿,还未走到木塌边便已经无力倒下,伸手轻抚心脏觉得那处疼痛无比。自己原本已经平静下来,只等着回到幽州,可知道真相之后内心再次汹涌,眼泪像是流不尽般纵横于脸颊。
***
瘫软在塌边不知过了多久,她起身看了看四周陷入了一片昏暗。殿外传来脚步声,“娘娘,皇上请娘娘过去用膳。”
“本宫有些不适。”于心然勉强将收敛哭腔。
“奴才请御医来?皇上说娘娘不可推辞。”大太监在外谨慎回道。
擦拭眼泪,于心然不想为难大太监,勉强支撑起来命宫人打了热水洗脸,上过妆后也不算太憔悴,只一双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没法遮掩。又问了宫人,得知一喜和徐雁秋已经出宫去,她才跟着太监回到灵兮殿。
冬季的夜暗得尤其早,整座宫殿虽笼罩于黑夜之下,路上一盏盏琉璃灯已经点起,照得亭台楼宇熠熠生辉。
灵兮殿今夜也多点了几盏灯,灯光自精致雕花木窗中透出,暖暖的似能驱赶冬夜的寒冷。
于心然提起精神走进去,皇帝早已经等在餐桌边,四四方方的紫檀木桌上摆了精致的晚膳,以及......两幅碗筷。
“你哭过了?”
于心然行礼坐下之后还有些躲闪,不愿叫皇帝看出端倪。未料到皇帝不留情面一语道破,顿时她鼻子微微发酸。
她忍了忍不言语,怕一开口就破功,精神恍惚间执起筷子。可皇帝察言观色细致入微,并不会轻易被她糊弄过去。迫使她看向自己,于心然一双红红的眼睛无处可藏。
知道贵妃来灵兮殿用膳,大太监特意命御膳房准备了点心,正好此时宫人端上来摆放到桌上。
“就这几日也装不下去了么?徐雁秋离开京城了,你不舍得?”皇帝松开她的胳膊恢复神色,执起筷子用膳。
于心然闷不做声,只用着自己面前瓷碗里的米饭,她感觉整个人都空了,恍若悬浮于虚空之中。
“朕一日不废黜你,你一日是贵妃,不要在外人面前失了体面。”
“臣妾明白。”她顺从应道。即使心再被碾得粉碎,人前依旧不得失去威严,这是她进皇室这几年学会的最重要之事。
于心然忽然想起很早之前,皇帝便让她离徐雁秋远点,她偏偏不听,皇帝说妹妹的死也许另有隐情,她也未听从。其实他年长她十岁,心思深沉,看人看事也比她通透许多。
“淑妃娘娘。”殿外太太监喊了声。
筷碟碰触间,见淑妃步入灵兮殿,“参见皇上,关于元旦祭祀,有几件事要向皇上禀告。”
“嗯,膳后再议吧。”皇帝随口应了句。
“是”谢清行礼后见到餐桌边的于心然,“贵妃妹妹也在。”
这几日皇帝终于回灵兮殿就寝,想来御书房内的那个女子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伺候了皇帝几夜,连个答应的位份都没捞到,谢清宽心了不少。
于心然不得不抬头,她一张愁云惨淡的脸被谢清收入眼底,“妹妹这是怎么了?是因为要去幽州难过么?”
“谢姐姐关心。”于心然勉强支撑着自己,知道谢清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故意挖苦自己。
“我听说你的贴身宫女一喜和个太监对食,两人闹开了那太监差点捅了你的贴身宫女,还差点伤了你?”
“这件事朕怎么不知?”皇帝放下筷子侧过头看向于心然,眼神也跟着询问。
“......”于心然一口饭差点噎在喉咙,宫里头竟然是这传的?!
“那差点伤了贵妃的太监杖毙了没有?”皇帝问谢清。
“皇上放心,臣妾已经处置好了。就是不知贵妃妹妹是如何惩罚自己贴身宫女的?”
“臣妾已经、”于心然脱口要说,可是转念一想,谢清这个人从来不说多余的话,既然她问出口那就肯定有自己的目的。
徐雁秋兄妹俩道出所有实情之后,她本来对谢清的疑心消了几分,想着那个太监刺杀一喜也许只是因为谢清借此给自己一个教训。
可谢清特意过来这么一问,于心然不禁怀疑她并不知道一喜已经离开皇宫,故而特意来此打听一喜的行踪。
“对食之事宫中命令禁止,贵妃妹妹难道想包庇自己的贴身宫女不成?”谢清不依不饶地问道。
“臣妾怎么敢,一喜是臣妾的宫女,臣妾已经将她软禁责罚,姐姐不必再为此操心。”于心然也搁下筷子,“既然姐姐要与皇上商量祭祀之事,我就不再打扰。”
徐雁秋和一喜是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可他们丝毫没有牵扯到谢清。
“宫中有规定,宫女犯了大错须得交给我责罚。我这就命人去芙蓉轩将她带走。宫中可靠的婢女多得是,妹妹临去幽州前,我一定会为你多挑几个得力的大宫女、”
“不必淑妃费心。”于心然打断道,若淑妃去芙蓉轩提人,自己的谎言就被戳穿了。
“贵妃妹妹戴罪之身,还是不要违反宫规吧。”谢清也强势至极,命令殿外的宫人,“去贵妃宫里将宫人一喜带到清漪殿。”
“不许!”于心然心急如风地要出去阻拦。
“都站住!”皇帝大声呵斥,顺势拉她回身边,“这件事到此为止,谁都不许再议。”说完又瞥向谢清,“贵妃看重主仆情谊,这件事淑妃还是不要插手。”
淑妃哪里想得到,皇帝会为这个被发配去行宫幽静的人而拂了自己的面子,顿时也僵在了原地愣住唇齿微张道,心中委屈,“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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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都退下。”皇帝不顾谢清委屈神情, 扬手示意众人离开灵兮殿。于心然求之不得,行了礼转身要走。
“贵妃留下。”皇帝原本已经坐回紫檀木桌边,开口再次命令。
这四个字令谢清再次惊诧, 皇帝向来厌恶贵妃, 这一点后宫人尽皆知,怎么唯独留下她一人?难道就因为贵妃即将独自去行宫而不舍?
“你过来跟朕解释究竟发生了何事。”皇帝气势不怒自威,震慑在场所有人。
原来如此,皇帝留下她是为了质问此事, 贵妃怕是更要哭得厉害些。谢清这才放宽心,语气也随之缓和,“都是那宫女和太监的错, 贵妃妹妹只不过太心软,并无过错,皇上还是不要过多责罚得好。”
“你少假惺惺地装好人!”于心然瞬时双手紧握激动吼道,自己本就心境郁结,谢清非要在此时借她的名头来充好人,她早就看透了谢清, 左不过为方才咄咄逼人的难看样子做补救罢了!
二人在外人面前向来装得客气, 这一声彻底撕破了脸。谢清面上的笑意挂不住, 眼中无意中流露出不善目光, “我自知方才冲撞了妹妹, 那也是为了你的声誉着想, 妹妹也不要真同我计较吧。”言毕,伸手来牵于心然的手,瞬间神色又变作似在乞求般。
谁先疯魔谁便输了,她就这样中了谢清的计!传膳的宫人们立在不远处墙边,两人的争执被尽数听了去, 不知情的外人定当是她于心然在无理取闹。
皇帝也静静地看着......他定也站在谢清那边。除了满身狼狈的她,其他人皆游刃有余、从容不迫。
“行了,坐下用膳。”皇帝打破僵局。
“臣妾留下侍膳。”谢清顺着皇帝的话说下去,没等皇帝开口便自顾自地坐下,嫔妃的小心思,此刻谁走谁留下至关重要。谢清有这个自信,也许从前华琳琅在时,皇帝为了顾全名声会偏向于皇后。可现下只剩下她与贵妃,皇上定不会给自己难堪。
既然谢清留下,于心然哪里肯与他们同桌用膳,该丢的脸也丢尽了,她冲动得想直接离开灵兮殿。
“你先回去,朕还有话要问贵妃。”
皇帝的声音自花厅中响起,浑厚的存在感实在叫人无法忽视。厅外的宫女太监皆以为贵妃又要被冷落,谁也没想到皇帝竟然会赶淑妃走。
谢清心中正窃喜,皇帝的话有如一盆冰水,在寒冬腊月之中当头浇下来,令她浑身都僵住。从前皇后在时,皇帝也不曾如此这般让她下不来台。
“你先回去,关于祭祀之事,朕一会儿过来同你商议。”
听到这话,谢清笑逐颜开,心中的疑虑尽消了,于心然算什么东西,自己才是皇帝心中的挚爱,“在臣妾在清漪殿恭候皇上。”
说完起身离开,连步子都轻盈几分,还往瞥了眼于心然,于家早已不复前朝时的风光,王家也已经覆灭,贵妃若聪明那也明白富贵已经到头了,早早去了行宫别再妄想得圣宠!
“继续用膳。”等谢清一走,皇帝自然地扯过于心然的手腕将她拉坐进桌边的圈椅,又伸手将装着点心的瓷碟摆放至她面前。
于心然沉默着用膳,等皇帝张口问一喜的事,然而皇帝只命大太监去添了碗饭,晚膳余下的时光。花厅之中唯剩碗筷的轻碰声。
***
膳后皇帝批阅了会儿折子就要沐浴。
他都要夜宿清漪殿,还不忘叫她伺候,是舍不得叫他宠爱的谢清伺候吗?!于心然一边腹诽着替他擦拭后背。最后为他穿衣时,皇帝终于开口,“即使再不喜淑妃,也不可能再像方才那般出言冒犯。你的大家风范呢?”
“臣妾知错。”她环住皇帝的腰为他系上腰带,并不服气,他怎么不训斥谢清咄咄逼人!
“嘴上虽然这么说,可朕知你心里并不服气。”皇帝拆穿。
“臣妾都要去幽州了,皇上还是少训斥几句吧。”于心然嘟囔道,系完之后环住了皇帝并不松手,额头抵住在坚实胸膛上。层出不穷的阴谋已经令她觉得万分疲惫,身后也再无倚靠,唯剩孤寂与彷徨。可她今夜不愿皇帝去谢清寝宫。
皇帝站着不动,许久才伸手抚了抚她的发,“你为别人而心伤,还要来朕怀里寻求安慰?”冰冷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无奈。
他的怀抱从来不属于她,于心然瞬间将自己抽离,他是谢清的,每每想到这一点她便愈加失落。
“朕去趟清漪殿,一会儿就回来,你别回芙蓉轩。”皇帝轻推开她往外走。
一会儿就回来?皇帝是高估了他自己的定力?还是低估了谢清勾人的手段?怕是整夜都回不来了。
于心然平复心虚走出浴房,外室灯火通明,铜鹤颈灯照亮了殿中精致摆设,正要传宫人进殿伺候她沐浴,墙边的一抹红色瞬间吸引了全部注意。
竟然是那座刺伤她手的珊瑚摆设,原以为沾了血被皇帝命人丢了,于心然走到墙边,轻轻抚摸片刻。想起此处从前放置的是皇帝平日翻阅的几本史书。
谢清还曾在此处打翻油灯嫁祸到她身上。也不知她为何要、瞬间一道灵光在脑中闪现,当日烧掉的可不止是史书,还有弹劾徐雁秋的折子。
谢清这人从来不做多余的事,说多余的话,她的一言一行皆为她的野心服务。何故要推翻油灯?那般谨慎之人,定不会是失手,而是有意为之!至于目的......
在知道一喜背叛自己之初,她怀疑过一喜做那些事是受谢清指使,后又推翻了猜想。此刻这火烧折子之事,是最好的证据。
谢清派人杀一喜,或许也只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这般想通之后,她迫不及待地要再见徐雁秋一面问个清楚。妹妹再如何脆弱,也不可能因为他而自尽。他们兄妹二人定对她有所隐瞒!
袖下的双手微微颤抖,努力沉住气转身往殿外走。
“娘娘,皇上命你今夜宿在灵兮殿。”大太监见贵妃神色异常地走出来,小跑几步劝阻道。
“本宫去去就回。”于心然快步往外走。
夜里的冷风吹得她无比清醒,她要去找禁军统领刘卫,此刻只有他能带她出宫去!
刘卫这几夜亲自在芙蓉轩门口当值,只图个心理安慰,此刻正抱着大刀靠在芙蓉轩大门上仰望星空,自他上任以来,大事小事可真不少,甚至还有人行刺皇帝,也不知道这表面风光的禁军统领他能做到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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