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奕仰首,很难想象这几月,她要多冷静和坚定,才能一步步到这里,到他跟前,仅与他隔了一道屏风……
他幽幽阖眸。
*****
翌日,丰巳程同赵锦诺照旧去了城北小苑。
郭府管家还是宽慰了几声,说昨日公子是心情不好,今日不要介意,继续说就是,大夫说了,这样对公子的病情也有好处。
丰巳程连忙似懂非懂颔首,又作宽慰状嘱咐赵锦诺一声,“侄子,咱这回胆子大一些,反正大夫都说了,气一气对病情好,那要砸就砸吧,我们当说什么就说什么,只是……这银子……”
丰巳程又笑盈盈看向郭府管家,惟妙惟肖。
对方笑笑,“报酬翻倍。”
丰巳程一拍手,“成!”
赵锦诺也跟着点头。
只是走到一半路程的时候,丰巳程忽然捂住肚子,极尽艰难道,“啊呀呀,奴家……奴家有些难为情……”
郭府管家看了看“她”,眉头微皱。
丰巳程半掩着衣袖,遮住脸,尴尬道,“奴家……想去茅厕。”
郭府管家似是脸色沉了沉,“她”贪小便宜又谄媚的市井形象实在深入人心,郭府管家根本没考虑旁的,只叫了一侧人领“她”去。
赵锦诺则跟在郭府管家身后。
丰巳程不在,赵锦诺其实心中忐忑,脚下都有些软,她早前若不是时常在各处奔走,而是很少出门的闺中淑女,许是此刻已让人一眼看出端倪。
临到门口推门前,郭府管家却对他说,“今日有些不同,大夫说面对面交流会对病情好些,所以便将屏风撤了……”
赵锦诺意外看他。
郭府管家明显会错了意,“小哥莫怕,屏风虽撤了,府中的侍卫还在,不会伤着小哥的。”
赵锦诺很快回神,连忙点头。
郭府管家这才推开房门,赵锦诺攥紧掌心,低着头迈着步子入了屋中,没怎么敢抬头。
等到身后屋门阖上,屋中的侍卫朝他说了声,“坐。”
赵锦诺才掀了衣摆落座,目光缓缓抬起,对面小榻上,一张明显清瘦,苍白,却熟悉的脸。
“郭……郭公子……小的叫赵玉,是西秦人,幼时在苍月长大,此番是跟着东家来南顺做生意的……”赵锦诺不知他经历了什么,心疼到无以复加,却还是谨记今日的任务。
“继续说啊。”阮奕漫不经心。
赵锦诺点头,“我家东家是西秦皇商,来南顺谈生意,西秦和南顺路远,这一路走了许久,幸亏早前,做了充足准备,要见的商人,要走的线路,要谈的生意都是事前准备周全了的,就怕临时到南顺来不及。东家事忙很快就要回西秦,所以这几日都在紧锣密鼓谈生意上的事,或是后日就会离开。”
她是告诉他,他们准备周全,目的明确,后日会救他走。
阮奕心知肚明。
赵锦诺又道,“就是不知道这生意好不好谈!郭公子,听说府上也是做生意的,可知同南顺做生意,可有什么特殊讲究?”
赵锦诺余光瞥了瞥阮奕一侧的侍卫,似是对他们的话没有什么兴趣,她又说得隐秘,很难听出差池。
阮奕轻嗤,“南顺人生性复杂,多留心眼就是。”
“啊?”赵锦诺诧异。
侍卫看了眼阮奕,没有应声。
阮奕继续,“不要装神弄鬼。”
赵锦诺听明白,是让她不要提公子若的身份。
赵锦诺“哦”了一声,此时,门外脚步声传来,丰巳程推门而入,“对不住对不住,先前去了一趟茅厕。”
阮奕和侍卫都皱了皱眉头。
赵锦诺歉意道,“这是我姨母。”
若不是有侍卫在,热情的丰巳程似是就要上前寒暄了,见侍卫眉头拢成一团,丰巳程“仿佛”悄声朝赵锦诺道,“这侍卫长得真俊。”
侍卫脸都绿了。
赵锦诺连忙扯他衣袖,“姨母甚言。”
丰巳程赶紧捂了捂嘴角,“唐突了唐突了。”
阮奕目光看向丰巳程,听这个声音,确定就是昨日及时将阿玉拖走的人。
丰巳程也躬身道,“郭公子好,奴家是赵玉的姨母。”
“怎么?一家都着一个东家?”阮奕问。
丰巳程似是想都没想,“东家给的钱多啊。”
一侧的侍卫有些受不了这插着腰,嗓门又有些大的妇人。
“哎呀,不好意思,吓到这俊俏小哥了……”丰巳程刚说完,侍卫黑着脸,丰巳程又赶紧捂住嘴,“说错了,不俊俏不俊俏,大侄子啊,你来说你来说。”
赵锦诺才继续道,“我们东家想做刺绣生意,就是南顺这一段的运输有些麻烦,毕竟没同南顺做过生意。出了南顺还好些,有早前熟悉的车队可以运货。”
是说范逸安排了人,只要出了慈州,他们就安全。
“哎呀呀呀,奴家……奴家……肚子又疼了,这位小哥,茅厕……”丰巳程才开口,那侍卫实在受不了,自己上前推门送她出去,指了指一侧,“去那里。”
丰巳程连忙道谢。
这空隙功夫,赵锦诺才抬眸仔细打量阮奕。
我很好,不担心,你做得很好,我都明白。
—— 他双唇微动,未出声,但隔得近,她能看清。
赵锦诺欣慰点头。
眼眶似是微红,阮奕朝她摇头。赵锦诺赶紧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
恰好侍卫折回,赵锦诺继续道,“我姨母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不怎么靠谱,但是她自幼疼我,诸事都护着我……”
……
等这次从屋中出来,赵锦诺心中似是有了底气。
她要说的话,阮奕都知晓了,那便更稳妥了一步。
“小哥。”临到大门口,刚准备上马车,郭府管家又唤住他。
赵锦诺紧张抬眸,面色却如常。
郭府管家一面笑着上前,一面朝她道,“小哥,可否借一步说话?”
赵锦诺照做。
郭府管家叹道,“不瞒小哥说,我家公子一直在喝药,喝完药后有时会神志不清,也会说一些胡话。我见小哥今日同我家公子处得还算愉快,想请小哥帮个忙,明日怕是要请小哥同我家公子独处,届时我家公子对你说了什么,你只需告诉我,我会额外付你十两黄金。”
“十两黄金?”赵锦诺似是喜出望外。
这表情郭府管家很是满意,遂又贴近道,“记住了,要一字不漏说给我听,这银子我家老爷还会多付。只是,不要告诉旁人,连你姨母都不要告诉。”
“晓得了!”赵锦诺连忙拱手作揖。
看着她上了马车,马车驶走,郭府管家不由笑了笑。
******
马车上,赵锦诺朝丰巳程说起刚才郭府管家的一袭话。
丰巳程眉头一皱,“他们要对阮奕用药,套话,但阮奕戒备心重,应当没凑效过,所以,想让明日你去帮他们听。”
赵锦诺眸间诧异还未来得及表现,丰巳程忽然道,“遭了!”
“怎么了?”赵锦诺问。
丰巳程沉声道,“劫人的时间怕是要提前了,他们让你从阮奕这里套话,但无论你听到了什么,他们一定都不会留你性命!要趁明日动手!”
作者有话要说: 长长的一章~
第146章 撞破
突如其来的一幕打破了早前的所有部署。
原本只需确认阮奕的消息, 而后让人盯住城北小苑和城门口,只要人在富阳城中,那晚上三两日确保万无一失后动手最好。
但眼下, 早前所有的安排都需提前, 风险极大。
但若赵锦诺不去,引得对方生疑,那整个营救计划可能都会落空。
营救的计划不能停,只能提前。
还要确保赵锦诺和阮奕的安全。
屋中, 青木环臂看着窗外。
丰巳程在屋中走来走去,不怎么安定。
长翼则是看着屋中的地图没有移目。
赵锦诺手中捧着水杯,因为不安, 所以手中不稳,杯面上漾起的层层涟漪,便似她当下的心境,不平静,丝丝泅开在心底。
这次动手只有一次机会,若是打草惊蛇, 对方许是会杀了阮奕。
两国相交, 劫持主使是大忌, 朝帝既然能借暴风雨行事, 便是还没有胆量同苍月撕破脸, 如果阮奕的行踪暴露, 朝帝很可能交待过,要取阮奕性命,死无对证,堵苍月的口。
阮奕的命是悬在刀剑上的。
赵锦诺垂眸。
能进入城北小苑的只有丰叔叔和她,要确保阮奕的安全, 还要将人救出来,不是件容易的事。
即便人救出,这一路上都免不了被一路追杀。
赵锦诺其实猜不到他们能顺利回苍月的几率有多大。
她捧起水杯轻抿一口,想起今日见阮奕时,苍白的脸色,清瘦了不知多少,她心底好似被钝器划过。
长翼叔叔几人商议了好几条营救的方案和线路,每一条方案和线路的弊端和死穴在何处,赵锦诺听了稍许,便觉惊心动魄,有些不怎么敢听。
但褚进听得认真,也会不时插话问清楚。
赵锦诺觉得越渐紧张,脸色也有些难看。
青木同丰巳程在推演的时候,长翼近到她跟前,“出去透透气吧。”
“长翼叔叔?”赵锦诺意外。
长翼温声道,“中间牵涉的事情太多,等确认下来我再详细告诉你,明日你需比旁人都更清醒。”
赵锦诺会意,推门出屋,去了屋外透气……
入夜许久,她一直坐在苑中的台阶上,托腮看着苑外。
苑外有早前扮作苑子主人的暗卫进出,赵锦诺知晓今夜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
几日前,京中宁远侯府内。
谭悦端坐在书斋的案几前,三月的南顺已暖风和煦,夜间的风只带了稍许凉意,书斋的窗户还是几乎掩蔽的。
已等了有些时候,谭悦握拳轻咳。案几上放了水杯,他端起水杯轻抿一口。
“人还没来吗?”谭悦问。
冯涛拱手,“属下去看看。”
“不必了,如此反倒引人耳目。”谭悦淡声。
冯涛应是。
书斋外,是芝芝的脚步声,端了夜间的药来。
谭悦接过,配合得一口饮尽。
芝芝又递水给他漱口,解了口中的苦味。
茶会解药性,自从开始好好吃药起,谭悦饮白茶的习惯都已戒掉。
如今几乎不饮茶,只喝水,整个人的脸色同正月时相比,已经好了许多,整个人也罕见得气色红润了稍许。
用太医的话说,他是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
其实当时太医也未必有把能握救回他,却不能同他直接说起。但他似是比早前都有信念要活下去。
整个正月,连太医都替他捏把汗,他却咬牙撑了过去。
过往他是活不活,活多久都无所谓,但眼下,他想要长长久久得活下去,好好得活下去。
太医也有信心照料他。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侯府外都有打更人的声音传来,谭悦在案几前又看了好一阵子书,微微打了呵欠。
赵涛上前,“侯爷,可要去小榻上寐片刻,人到了属下叫您?”
谭悦摇头,“不必,对方是长辈,没有晚辈睡着等长辈的道理。”
谭悦话音刚落,便见另一个侍卫入内,“侯爷,人到了。”
“请进来。”谭悦强迫自己镇定。
对方的年龄,阅历都年长自己太多,他是不想在对方面前露怯,但却不见得能藏得住。
书斋的门“嘎吱”一声推开,侍卫迎了脚步声入内,谭悦正襟危坐。
侍卫将披着斗篷连帽的人迎入书斋内,除却冯涛,其余的侍卫和芝芝都退了出去,从外将门掩上。
等书斋的门掩上,谭悦才起身,朝着身前的身影拱手,“见过宴相。”
宴书臣也伸手,揭下斗篷上的连帽,目光看向谭悦,眸间的深邃幽兰,似是要将他看穿一般。
谭悦喉间轻咽,等深吸一口气,再抬眸看向宴书臣,宴书臣的目光似是已恢复如常,好似早前是自己错觉一般。
谭悦有些拿捏不清。
宴书臣颔首,温声道,“小侯爷,我早前见过你父亲。”
谭悦目光微滞,方才强装的沉稳,似是在这一刻无从遁形。
对方,一定深谙人心。
谭悦低眉,索性也不再班门弄斧,沉声道,“宴相从长风来见我,冒了不少风险,宴相就有话直说吧,谭悦洗耳恭听。”
谭悦给宴书臣斟茶。
宴书臣低眉笑笑,接过茶盏,轻抿一口,轻描淡写道,“不日,苍月会向南顺宣战。”
谭悦和冯涛目光皆滞住。
谭悦语气冰凉了几分,“敢问宴相原因?”
宴书臣轻笑,“苍月同南顺宣战不需要原因,但若是小侯爷问,臣可以告诉小侯爷,南顺私下扣了苍月的出行主使,在慈州备了兵马让苍月觉得威胁,还遣了使臣前往长风,同长风密谈出兵攻打苍月东部之事,侯爷觉得这些理由够吗?”
谭悦重重拢了拢眉头,“我与阮奕也有些私交,阮奕出事,我也很遗憾。但宴相,阮奕遇事是天灾,虽然确实是因出使南顺造成的,但因此迁怒南顺实在有失偏颇。”
他看向宴书臣,宴书臣只是说话,却没有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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