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顿时听了也喜道:“哟!那可是太好了。没关系,没关系,咱们小姐愿意等。是先生亲自写?小姐可要高兴坏了。”
……
可不是高兴坏了。
嬷嬷回去这么一说,陈娇娇一颗芳心越发跳动不已,各种脑补联想,甚至心忖:莫非,他对我也有意思?我只要一副寻常字帖便罢,他却说,愿意等几日亲自给我写?
***
那次在医馆间,蔻珠、苏友柏和李延玉三人擦肩而过——其实,像那样的“擦肩而过”,也并非只那一次。李延玉中过蛊,此生不能害相思,否则,心会绞痛,痛到生不如死。到后面,会一次比一次难受,甚至出现很多的幻听幻觉。那天,也是个上元灯节,就在陈总兵女儿着令府上下人在小镇搞一场隆重盛大的元宵灯谜会。李延玉猜完了最后一个灯谜。那道灯谜的谜面是——“故人把盏苦留我”,猜一离合音字……他呐呐地念着,刚刚说完谜底,蓦然回首一转身:是蔻珠。
他竟看见了蔻珠。
作者有话要说: 快要相遇了。
第六十一章
满街市花灯如昼, 画阁高低,桂华流瓦,人影参差, 狮子灯,绣球灯, 仙女灯, 玉兔灯, 灿灿华灯照耀……有一片淡紫色裙角像纱雾般朦朦胧胧、飘进李延玉眼角,他猜完了灯街上最后一道灯谜,转身, 拉着四岁的孩子正要离开, 豁然间, 整张俊面都出奇颤抖起来。
儿子仰小脸奶声奶气问:“爹爹,爹爹, 你怎么了?”
李延玉二话不说,抱起孩子便拨开重重人群去寻那道淡紫色倩影。
四处游人穿梭如过江之鲫鱼, 他们的欢笑热闹声, 溢满整个夜色。一阵阵夜风来, 吹得那些昼亮花灯次第摇曳晃动。
孩子还在问:“爹爹, 爹爹, 你怎么了?”
终于终于, 李延玉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追寻了半天, 那道淡紫色美丽的倩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
李延玉苦笑:“没什么,爹爹大概……眼睛又花了。”
李汝直轻哦地一声:“爹爹,你是不是又看见娘亲了?”
李延玉摸摸孩子头。他时常出现幻听幻觉,这是儿子都知道的事。
思及狂烈之处, 再无药可解,又被那情蛊所致,李延玉常常会时不时眼前浮现出蔻珠的影子和脸来。
这次,大概又是他的一次幻觉,痛苦绝望,他手捂着胸口,狼狈不堪想。
晚上,回到塾馆之后,李延玉开始疯狂地酗酒。
唇边又长出许多胡渣子,一个潦倒落魄男人,似乎像这样酗酒是他妻子离世后最最常见不过的事。
现在,儿子长大了,日渐懂事,有时候,爹爹在一边酗,他就害怕地盯着。“爹,爹,你别再喝了。求你别再这样喝下去了。”
有时,儿子看着看着,会嘟着小嘴来抢他的酒壶。
李延玉双眸血红。“让开!把酒壶还给我!”
李汝直把酒壶怀抱一边。“不给!这样的爹爹就像疯子一样,我不喜欢!”
李延玉可怜兮兮:“算爹爹求你了,可以吗?”
“不给!不给!就是不给!”
李延玉手抚着额。“爹爹头痛,心也好痛,爹爹难受,喝些酒,说不定就会好些。”
李汝直眼泪汪汪:“真的只有这样吗?真的只有这样,爹爹你才会好受些吗?可是,直儿不喜欢爹爹一直这样下去。他们说,喝太多酒,是会伤身的。”
李延玉深吁了口气。
李汝直忽想起什么。“爹,爹,要不你这样吧,你还是继续画画,还是用木头把娘的模样雕刻出来——给,这是你的笔,这是你的纸,这是雕刻的木头和刀。”
“爹,爹,你拿着。就像往常那样,每当想娘的时候,你就画她,雕她,刻她,好不好?”
“……”
李延玉从来没有此刻的绝望和心如刀绞。
儿子越来越懂事成熟,曾经,担心没有母亲的孩儿,会对小而柔弱的心灵产生伤害,可然而,他似乎对比自己要坚强勇敢得多。
娘亲在天上——她是被王母娘娘关起来了。
他用这样的谎言,来诓骗一个孩子成长,告诉他,男子汉大丈夫所必须要承担的责任勇气,以及梦想毅力。
李延玉单手紧紧死捂着胸口,不停打酒嗝——可是然而,他也好想有一个这样的人来诓骗麻痹自己,用美丽的神话,骗他说,蔻珠活着。
她一直都活着。
——
现在父子已经不住昔日那间小小的平房,住进了书馆,这是一间雅致的小厢房,有陈设朴雅的书橱衣柜木质家具,简单水墨烟润迷离的四方形屏风做房厅隔断,房中长条几案摆两盆兰草,一架七弦古琴,墙壁开花梨木的窗扇和挂落,其余的,则全都是一幅幅女人画像挂在壁上。——那是他的妻子蔻珠,他用最最细腻生动的线条,勾勒着她不同的体态神韵模样,曹衣带水,吴带当风,站着的,坐着的,手拿团扇的,扑蝶的,蹙额赏花的……不,有了这些栩栩如真人的画像还不够,一排博古架以及两边橱柜上,还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女人木头雕像,依旧是站着,坐着,侧躺,扑蝶,赏花的……
李延玉颤抖的双手把儿子拿来的画笔等工具接过来。
刚接到他手上,咚地一声,全都落在地上。
他最后还是选择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从儿子手里抢过了那瓶银制酒壶。“蔻珠,蔻珠……”
——
昔日苦难深陷泥沼间,所有细碎平凡、他为之而麻木不屑的鸡毛零散温情、在李延玉酒醉的视线闪烁浮现。
现在,他才总算知道为什么会如此离不开她,始终无法放下蔻珠。她给他按摩捏腿,一次次汗流浃背、小心翼翼服伺他在床上翻身抬腿,那卑微讨好、低三下四的温柔目光,为他做这样,为他做那样……
李延玉喝一口,又闭一次眼睛。儿子不停哭喊道:“爹,爹,娘亲在天上正看着你呢。”“你要想她,你去外面看看天上吧。”李延玉再次拿着银制酒壶喝一口。“不,她不是被关在天上,她是消失了,永永远远消失了。”
他哆嗦苍白的唇,没敢给儿子说出这话来。
***
三月天,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
就在这小镇书塾背后,据说那儿有一座秀丽小山。小山被一条清澈河流所环绕,正值桃花璀璨如云,开得红雾雾一片好韶光。
这天,李延玉按往常给学生们上完课。
课后,他问侍者小童。“我儿子呢?你不是看着他的吗,嗯?”
小童摸摸脑袋,笑嘻嘻解释着说:“哦!先生,您可甭怪我,小公子吵着要我带他去后面那片桃花山放纸鸢,说今日天好,风也大——这不是陈总兵的那位千金小姐也赶巧来了吗?我看他俩玩得不亦乐乎,遂就让那位陈小姐放放心些带着他去了。”
李延玉手指小童,气得要死,也不顾责罚,赶紧放下手中东西往后山寻。
“对,高一点,小直,咱们得再放高一点儿。”
终于跑到后山,只听女子的声音笑如银铃。
李延玉轻眯眼,果然,那陈总兵家小姐陈娇娇穿一袭鹅黄裙衫,手把手带着儿子正放纸鸢。
李延玉黑着一张俊面。“走!小孽障,跟我回去!”
李汝直扭头看父亲一眼,哪知估计也是个被宠惯了的,一时玩得高兴,便根本理都不理,继续放。
李延玉整张脸都绷紧了,喊一遍不回去,再喊一遍也不回去。
那陈家小姐一见他来了,羞羞答答,赶紧福身行了礼。“李公子,就让孩子再玩玩吧。没事儿,有本小姐在,您还害怕他会被人吃了不成。”
李延玉冷着脸,却也不理陈小姐。“再说一遍,回去,还是不回去——”只冲儿子说。
李汝直这才终于感到惊恐怕了。“爹,爹。”
眼看李延玉又去摘山上的柳条,作势抽他。“我这就回去,这就回去——”
正说闹着,天空出现噼噼啪啪的雨点,直往地面打,有黄豆般大小。
那陈家小姐正要说一声,“哎呀,糟糕,下雨了。”
……
忽然,就在此时,李延玉整个呼吸都停滞了。
——
有一条小船,在山下面的河水面上轻轻飘荡着,被山林间桃花时断时续所隐蔽遮挡。
李延玉简直无法置信地看着那条小船,从桃花林间徐徐游出,又游入到了自己视线。
男人猛地提起白衣袍摆,像是忘了这世上所有的一切,直往山下方狠跑,孩子也没顾得上了,陈家小姐在后面一直追着喊他,“李公子,李公子,天下雨了,你这是要去哪儿——”李延玉脑袋轰轰隆隆,已经完全耳鸣。
——这次,他敢确定保证不是自己的幻觉。
——雨点越打越多,那船上所迎风站立的青衫女子,和另一个年轻儒雅男人并肩在交谈什么。
那年轻儒雅的男人抬头看看天,也知是下雨了,赶紧取出身背后行囊里的一把绿绸油伞为两人遮挡。从伞还未撑开的一刹那,李延玉看见,蔻珠如置身于烟霞笼罩仙境,微扬起小脸侧面。披肩长发,后脑勺用一条长长的白纱缎带所捆绑。有一种圣洁而神秘久远的出尘气息。
李延玉不知该笑还是该哭,那个男人,他自然也看清楚了,是那姓苏的——苏友柏。
船,还在前面小河中央不停徐徐游走。
李延玉跑得几乎快没断了气,终于,近乎也快用尽此生所有力气跑下山,雨水打湿了他全部衣袍,眉宇鬓间全是豆大的雨滴。
他终于跑至山下岸边,眼看,那船已经快要游到对岸,他大口喘着气,索性想也不想,把身上的外裳袍子一脱,跳下河,就向那船的方向游去。
“蔻珠,蔻珠——”
他一边游,一边心里高兴激动喊着她。“你没有死,对吗?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说这章碰面,看来只有下章了,舍锐~~
需要个铺垫和过度哈。
第六十二章
陈总兵父女其实一直对李延玉很有自信。
陈总兵有时遇见一些军务大事急需找个人商议出主意, 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李延玉。
他不会蠢到现在急急去戳穿对方真实身份,就那么装傻充愣做不知,一则, 这也是在暗中观察对方的人品才能等;
二则,为了女儿——如果, 女儿将来能有幸成为一国之后, 那么在这段时光里, 陈娇娇便必得以一个“有情女”的身份、出现在李延玉潦倒落魄生命窘境里。
如此,看上去,两个人发展水到渠成, 顺理成章, 不含一点杂质。
不是有句话么, 人情相见不如初,多少贤良在困途, 锦上添花天下有,雪中送炭世间无。
而他们, 就要成为那个“雪中送炭”之人。
“我说, 娇娇啊!”
这日一家人用晚膳, 陈家两夫妇表情复杂充满试探。“你和那位李先生——你是不是常常最近往那塾馆跑?”
陈娇娇脸绯红。“才没有。”
两夫妇相视笑:“罢了罢了, 我们也不瞒你, 你如今也大了, 是该好好考虑终身之事,我们思来想去, 这位李先生,虽是鳏夫,但是学问、才貌,都是一等一好, 你要真喜欢他,咱们做父母的也不反对了。只是,你一个女孩子家,矜持太过了呢,男人会觉得疏离遥远;太大方热情过了,人家就会觉得你是根贱骨头……好了,我和你爹的意思你明白没有,关键如何去拿捏那个度。”
夫妇还当女儿不知道李延玉的真实天子龙身,只暧昧地一味提醒旁敲。
陈娇娇脸红心跳,寻思,她爹娘这话确实很有道理,太矜持了,人家接受不到自己心意,如站在高处扔纸张,纯粹空投;
而太大方热情,又觉得自己很犯贱。这个度,确实不好拿捏。
不过,陈娇娇总是对自己才学容貌充满信心。
她认为,就算那李延玉是皇帝天子又如何,征服他,不过时间问题。“他最近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一边筷子拨弄盘里的菜道:“已经有好多天都没去给学生们上课了,女儿也多日没有见到他了。”
“哦?”夫妇诧异。“怎么了?生病了?是告假?”
陈娇娇摇头:“不是。好像听人说他最近在忙着找一个什么人,反正古怪得很,据说疯疯癫癫的,一会儿唱一会儿笑。”
夫妇道:“哟?多半是很重要的人吧?你也傻,你这没心肝儿的,你何尝不给他说倘若要找什么人,我们帮他一起,不就又拉近了距离?”
陈娇娇把筷子轻轻一搁,冷哼:“我为什么要那么殷勤去问他,他要我帮什么忙,自己来找我便罢,省得女儿老是自己的热脸贴人的冷屁股。”
陈家夫妇也不知女儿为何如此气大,只觉奇怪。如此,一家子又说了些话。
或许,陈娇娇心里,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有多么口是心非。
想象中李延玉面前的自己,是艳若桃李,冷若冰霜,清高才女;
而真实的……是人家压根儿把她当个屁。
而更可悲的,陈娇娇嘴上说着各种高冷傲娇话,实则早就派了两个丫头嬷嬷去打听——李延玉最近到底在干什么?
他到底要找的是什么人?
***
李延玉现在混迹民间“身价”实在太高,前些日有好多媒婆主动来提亲,他眼皮都不夹人一下。
陈总兵的女儿陈娇娇三五两头也往那塾馆书院跑,当然,这跑得多了,几乎镇上全都统一默认——哦,原来是低的他看不上,有更高的枝儿可以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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