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长孙不免闷闷不乐。
容歆以为他身体还未完全好, 关心了几句, 未见成效,抬头便见太子眼中笑意, 心知有问题,“这究竟是怎么了?”
“阿玛!”皇长孙扯住阿玛的下摆, 欲盖弥彰道:“弘昭要去给玛法请安!”
太子脚下顺从地跟着他走, 边走边对容歆说:“姑姑,我先带弘昭去乾清宫, 您帮我告知太子妃一声。”
容歆应下来。
而她知道皇长孙有心事,便准备等他回来好好关心一下, 可皇长孙回来后, 并不见先前的郁闷,问他也不承认他不开心过。
还是太子告诉容歆:“弘昭想太子妃和您,回来见你们不甚热情, 心里才不爽快,不过在皇阿玛那儿又高兴了。”
容歆听太子描述,才知道康熙为了疼爱的长孙回归, 推了半日的朝事, 特地陪皇长孙逛了御花园, 又一同用晚膳, 继而抚慰了皇长孙的心。
这事儿,说到底确实是他们没有考虑到皇长孙的心情。
是以,太子妃晚间留皇长孙在她屋里睡,容歆也特地留下陪着他,等他睡着方才起身,而她一动弹,便发现皇长孙的小手紧紧抓着她旗装的下摆。
太子妃掀开身上的薄被,便见他另一手也在被子下偷偷抓着她的衣襟,顿时默然。
容歆弯腰轻轻抽出下摆,低声叹道:“皇长孙还小呢,哪能不怕?”
太子妃轻轻在他额头亲了亲,压低声音回道:“嬷嬷先回吧,这几日我趁着弘昭读书时抓紧处理宫务,多陪陪他。”
“您莫要累到自己,身体为上。”
太子妃笑着点头,“待我将宫中各处皆理顺,便稍松快些。”
容歆这才告退。
随后的几日,容歆和太子妃皆抽出不少时间来安抚皇长孙,等到他慢慢忘记种痘的事,便又循序渐进地恢复常态。
皇长孙自打回宫,太子亲自为他请了两位先生教导,每日读书锻炼,不得多少空闲。
容歆如今无需教导皇长孙,便整日陪着东珠格格,想着法儿的教她多动一动。
可惜容歆对待别人的一些经验,对东珠皆不甚管用,到目前为止,似乎依旧只有三福晋能和东珠共鸣。
三福晋对东珠也很用心,常来看她不说,还经常送礼物进毓庆宫,十分特殊对待地只给东珠一人。
太子妃不在意,还为了女儿和她自己努力和三福晋拉近关系,甚至三福晋提出想要东珠搬去她府上时,太子妃再如何不舍,为了女儿也颇为意动。
太子也见到了女儿的细微变化,对此并不抗拒。
容歆却不赞成,“格格年纪小,哪怕不会说,定然也是在熟悉的地方,在父亲母亲身边更安心,出宫住,我怕会适得其反。”
满族由他人养育孩子的传统传至今日,让东珠搬去三阿哥府上顺理成章,可一个未满两生日的孩子,还是一个这样特别的孩子,他们的好意会不会在她心里变成舍弃?
容歆不懂揣摩东珠的心理,但她看得出来,东珠待在熟悉的人身边时,眼睛里没有产生过惧怕。
而太子妃亦赞同她的说法,只是让她心生犹豫的是:“我们是可以照顾她,可万一东珠有机会像常人一样呢?”
如寻常人一样便是好的吗?
容歆看向东珠格格,她已经能自行连接几个榫卯,可分明三福晋只示范过一次而已。
太子亦是注意到女儿的动作,最终拍板道:“姑姑说得有理,直接住到三弟府上我和太子妃确实无法放心,可否请姑姑每日带东珠出宫,傍晚再回来?”
太子妃闻言,道:“好似也只有这个法子能够两全其美,只能劳累姑姑……”
“格格乖巧,照看起来并不劳累。”容歆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便答应了太子的请求。
康熙那里,自有太子去请示,容歆和太子妃只要为东珠收拾她白日里需要用的物件儿,提前送到三阿哥府上去。
而后,容歆便开始每日往返于宫中和三阿哥府邸,早出晚归。
皇长孙整日里待在毓庆宫读书,却只有晚间一点点时间才能见到容歆,累积了一个多月,醋意达到峰顶,最终爆发出来。
“嬷嬷,我也想出宫玩儿!”
所以他想出去玩儿的心更胜于酸醋……
“您每日皆有课程?怎能出宫?”容歆温声安抚他,“再说,也就这半个月,天气便冷了,我和格格也就不出去了。”
“我种痘时,您还说是出宫玩儿,可我整日憋在屋子里。”皇长孙抱怨道,“如今阿玛又一直看着我读书,好没意思!”
“宫中皇子们皆是如此过来的,我若是带您玩乐,便是在害您。”
容歆对皇长孙和东珠其实是一视同仁的,可现实是,皇长孙和其他人皆不一样,他身份紧要,不能随意出宫,他也必须出色。
这对一个四岁的孩子来说,其实是很严酷的,但就像容歆所说,她心疼他,便是在害他。
当年太子天不亮便起床读书时,容歆便心疼过,可她清醒的知道,一个平庸的太子面临地未来比幼时的辛苦要残酷百倍,一个平庸的皇长孙亦是如此。
是以,容歆摸着皇长孙的头,劝道:“您好好读书,以后再出宫可好?”
皇长孙勉强的点点头,“好吧……”
“您最懂事。”
“那嬷嬷是不是最喜欢弘昭?”
倘若喜欢有序列……容歆看着他一双期待的眼,摇头笑道:“嬷嬷最喜欢你皇玛嬷。”
第三喜欢皇长孙。
“皇玛嬷很好吗?”太子都没见过生母,更不要说皇长孙,连仁孝皇后的传闻听得都少了。
容歆颔首,“在嬷嬷心里,确是如此。”
这时,外头来人请皇长孙回前院去上课,皇长孙来不及多问,只匆匆道了一句:“嬷嬷以后跟我讲讲皇玛嬷的事。”便匆匆离开。
太子妃从里间走出来,摇头道:“每隔几日便要来这么一遭,他也不嫌累。”
容歆笑了笑,“皇长孙聪明着呢。”
毕竟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恐怕用不了几年,会撒娇会抱怨的皇长孙,便要超过稳重的太子在康熙心目中的地位。
转眼到九月末,京城开始冷起来,容歆便不再带东珠出宫。
而这第一日,容歆便发现,东珠摆弄玩具的动作慢下来,并且看向门的方向,一次。
倘若不是容歆一直关注着她,有可能根本发现不了她这一点不同,但哪怕只是很细微的不同,对他们来说也是了不得的变化。
容歆立即便告知太子妃,而在东珠不知道的地方,太子妃和毓庆宫其他人皆在为东珠的微小不同激动不已。
入秋后天气便一日冷过一日,若不是实在担心东珠年纪小着凉生病,太子妃真的想继续送她出宫。
因此第二年开春,天气一暖和起来,还未等容歆开口,太子妃立即便重新准备起来,催着两人重新启动每日出宫的行程。
这一日,容歆和东珠出宫时,同行的还有八阿哥胤禩。
八阿哥苦读一年,终于稍稍得到了太子的认可,恰巧昨日三阿哥胤祉休假进宫请安,便邀请了他出宫。
容歆是在宫门口见到三阿哥的马车,而见到三福晋在马车窗冲着他们点头问好,才知道三阿哥连三福晋也一并拉出府。
三阿哥跃下马车,挡在容歆马车前,笑着邀请道:“姑姑,整日憋在府里怎么行?趁着我今日得空,带着小东珠去茶馆喝茶可好?”
“我出宫前可是告诉太子妃,要去您府上的。”若只容歆一人倒也无妨,可她带着东珠,怎能跟着三阿哥随意走动?
三阿哥闻言,冲着她身后的小太监道:“那便速速回毓庆宫向太子妃禀报一声,我带足了侍卫,必定不会教小东珠出意外。”
那小太监听了三阿哥的话,却不敢动,只小心地看向容歆。
容歆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东珠,见她正看着三福晋,便对小太监点点头,“去禀报吧。”
“是,女官。”
三阿哥则是抬手,请道:“姑姑上我的马车吧,咱们一道说说话。”
容歆没有拒绝,先是在马车门前将东珠交给三福晋,然后等三阿哥和八阿哥皆上了马车,这才踏上去。
容歆看三福晋专注地和东珠摆弄她们的小玩意儿,便转向三阿哥,问道:“听闻书院里上月有学子退学,学子们可有受影响?”
“并无。”
仁昭书院以成绩定论,却也并非完全如此。
一时的成绩好坏不足以定性一个学子的一生,但一个人对读书怠慢并且还玷污书院的清和,非书院所能容忍。
退学的这位学子,乃是仁昭书院自建立以来第一位,虽未直接公布缘由,但容歆听说,是做了斯文扫地之事。
而八阿哥极好奇地问:“三哥,你在书院中也参加考试吗?”
“自然,且本阿哥还名列前茅。”
容歆笑道:“恭喜。”
三阿哥摇了摇扇子,略显自得道:“我身为皇子,自是不能丢了爱新觉罗的颜面。”
“那如若太子二哥在书院……”
三阿哥摇扇子的动作一顿,叹道:“这还用问吗?以太子二哥的学识,恐怕当先生也为过。”
容歆听了,对两位阿哥道:“太子就傅后,每日皆五更便起,未曾有半分懈怠,听闻众位阿哥们亦是如此,假日时日,皆会有所回报。”
相比天赋卓绝,自律更该引以为傲。
第164章
马车停在一家名为“聚茗茶坊”的茶馆前, 透过车窗看只是一小二楼,与旁的酒馆看起来并无太多差别。
三阿哥和八阿哥率先走下马车,三福晋身上穿着一斗篷,容歆见她没有松开东珠的意思, 便为她把斗篷上的帽子戴起来, 如此只要稍一低头, 便能挡住大部分人的视线。
至于东珠, 容歆瞧着她旁若无人的模样, 想必也不会因为人的目光感到不适。
“三福晋,我抱着格格下去吧?”
三福晋摇了摇头, 并不撒手,“我抱得动。”
容歆闻言, 起身走出马车。
三阿哥一见她出来, 立即便伸出手。
容歆哪能心安理得地教三阿哥扶她,婉拒道:“我自己下便可。”
三阿哥仍然抬着手, 笑道:“姑姑您何必与我客气?”
他们就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僵持太久也不甚好看, 容歆便道了声谢, 扶着三阿哥的手腕走下马车。
而三阿哥扶完她,并未收回手,又冲着三福晋伸出手, “夫人,手给我。”
三福晋原本双手抱着东珠,停顿片刻, 改为单手抱, 然后另一只手搭在三阿哥的手中。
三阿哥迅速合拢手, 哪怕三福晋下马车后即刻抽回手, 他眼中的荡漾之色也丝毫不减。
八阿哥一直站在马车旁,从头到尾看了个全,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朵微红。
容歆双眼含笑,转开目光,权当没看见,免得教年轻人害臊。
众人走进外表平平无奇的茶馆,却发现内里别有洞天。
茶馆一进去便是一广阔的大堂,入目便是一座高至二楼的假山,堂内有曲水从西南门流入,环绕过假山再从东南门流出去。
门口,作书童打扮的小二热情地迎上来,招呼道:“几位贵客看着面生,可是第一次来聚茗茶坊?”
三阿哥矜持地点头,也不等小二介绍,便道:“三爷前几日便定了包间。”
小二一听他报了名讳,立即抬手请道:“竟是三爷,您楼上请,最好的包间儿早就为您留好了。”
“前头带路。”
小二走在前头带路,三阿哥则是回头冲着几人道:“这茶坊乃是书院的学子推荐于我,说是京城士子们多聚于此地,十分雅致。”
随着三阿哥的话音,几人绕过假山,便见假山正前方有一台子,台上一位乐师正在抚琴,他们方才进来闻得的袅袅琴音,便是源自于此。
而到此,吸引几人注意力的有二,其一是从那台子两边延展开来的墙上挂满了字画,其二,便是台下十来个士子围在一处,十分热闹地做着什么。
小二见他们关注着那里,便笑着介绍道:“今日江苏来的钱举人做东,邀士子们以茶代酒行飞花令,倘若几位有兴趣,可一同参加;便是对飞花令没兴趣也无妨,茶馆中还可曲水流觞、投壶……”
三阿哥生出些许兴致,问几人:“瞧着倒是有些意思,可要参与?”
八阿哥第一次在这种情况下出宫,自是十分感兴趣,当即便点头。
三阿哥看向三福晋,见她和怀里的东珠,一大一小皆绷着脸丝毫不关注的神情,便又转向容歆,笑问:“姑姑呢?”
容歆摇头,“我不擅长此道,不敢献丑。”
如此,三阿哥和八阿哥便陪着几人上到包间,然后三阿哥顺着包间对着大堂的窗户向下看了一眼,嘱咐道:“我和八弟就在下面,姑姑您和三福晋若是有什么急事,直接喊一声便是。”
三福晋微微点头,容歆应道:“您和八阿哥自去玩儿,无需挂念这里。”
三阿哥和八阿哥这才离开包间,径自下楼。
三阿哥订的这一间包间确实极好,南北各一间屋子,南边儿是外间,窗子正对着大堂,里间的窗子下方对着的则是茶馆的后花园,景致完全不同。
三福晋不喜喧闹,容歆便合上了中间的门,坐在外间儿的窗下看着三阿哥和八阿哥二人与士子们玩儿飞花令。
容歆对这方面不甚敏感,常常某一位士子念出一句诗,她还未反应过来,其余人便是一阵喝彩声。
不过即便是这样,容歆看得也十分兴起,且能看得出,三阿哥和八阿哥后至,却渐渐成为了众人的焦点,显然才华不逊于在场的士子们。
两人也是容歆看着一点点长大的,一股子骄傲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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