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转过天的寅时,细弱地啼哭声打破坤宁宫的寂静,嫡出的皇次子终于出声。
康熙本就睡得不沉,听到动静,得知嫡子出生,大喜,当即为其起名为“承祜”,而二皇子的生辰便是康熙八年十二月十三日寅时。
第21章
讷敏生产完便力竭昏睡过去,容歆仔细问过,确定皇后只是生得艰难稍有些伤了身体,只要多坐一段时间月子便可恢复,这才放下心来。
康熙看过小皇子之后,齐嬷嬷又将二皇子抱到烧得热乎的暖炕上,全程都未离手。
容歆见二皇子闭着眼睛躺在炕上哭了好一会儿,小小的身体才不再冷得发抖,想起刚刚太医检查过二皇子的说辞——
“弱”,“要好生将养”……
“娘娘醒来听了,要担心的吧?”
齐嬷嬷听后,并未回答她,而是嘱咐浅缃:“你先在此处看顾着小皇子,我和容歆稍后便回。”
她说完直接便朝外走,容歆则是跟在她身后,出门前,齐嬷嬷又道:“披件褂子,省的生病耽误差事。”
容歆一听,从小宫女手里先拿过一件厚披风为齐嬷嬷披上,然后才自己穿了另一件。
齐嬷嬷一直带着容歆走到树下,此时天空中盘旋而下的小雪,落在两人身上,不多时便染上了霜色。
容歆从披风中伸出手,眼见着雪花融化在手心指尖,然后渐渐又温便凉……
齐嬷嬷面无表情地问:“脑袋清楚了吗?”
“清楚……什么?”五指缓缓合拢,容歆抬头看向齐嬷嬷,低声不解道,“可是因为娘娘生产时我担不起事?”
“那只是其一。”齐嬷嬷眼中渐渐显现忧色,“你们年岁轻,不知道这世间之事极大部分是常人难以左右的,若想要好好活下去,通达晓畅方为上。”
她这话说得有些没头尾,可莫名地,容歆一下子便理解了。
齐嬷嬷微微摇头,叹道:“我知你这孩子面上柔和,实则心性坚韧非常人所能比,纵是多难都能挺过去,但你要做的不是替娘娘撑起一切,而是帮娘娘立起来。”
“人活在世,本就是要面临各种各样境况的。”
齐嬷嬷话讲完,便回去照看二皇子,而容歆仍留在原地,直到雪在她身上浅浅地覆了一层,才踩着轻雪回到殿内。
讷敏傍晚时分醒过来,容歆笑呵呵地告诉她,二皇子哪里长得像皇上,哪里长得像皇额娘,然后总结道:“反正是极好看的。”
“那比我幼时呢?”讷敏躺在床上,笑着问。
容歆作出认真思索状,片刻后,肯定道:“自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
讷敏“哼”了一声,没好气道:“莫要贫了,快将承祜抱过来给我看看。”
两人说话的功夫,齐嬷嬷已经将二皇子抱了过来,并且一五一十的将太医的话转述给讷敏听。
容歆见讷敏果然很心疼,笑着安抚道:“知道您担心,所以奴婢缠着太医问了好些话,日后大家肯定会好生照料二皇子的。”
讷敏轻轻碰了碰儿子的脸,眼中虽还有些疼惜,嘴上却故作轻松道:“我自是信得过你们的,只是有一个,我瞧着承祜此时的模样,定然是不如我幼时好看的。”
一时间,屋内的人纷纷笑了起来,原本因为皇子出生后不甚康健带来的阴影,也稍稍消散。
二皇子身边伺候的人一早便由内务府分配好,但讷敏依然坚持,将齐嬷嬷调至二皇子身边,只一心照料二皇子。
遂原本齐嬷嬷管理的事务也全交由容歆负责,此时讷敏又在月子中,一丁点儿宫务都不能碰,私下里便有些内疚的对容歆道:“辛苦容姐姐了。”
“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容歆笑容舒朗道,“有娘娘您之前管理后宫的基础,奴婢初时生疏些难免,现下却是顺手多了,并不劳累。”
三日后,容歆被晋为凤仪女官,成为皇后身边名正言顺的第一红人,全权掌管坤宁宫诸事。
讷敏这个月子坐了足足五十日才稍稍松泛了些,期间,呐蝲氏在农历二月初一生下了皇三子承庆。
若说二皇子身体不甚好,那三皇子承庆更是体弱,一出生,小方科的太医足足守了一月有余,才勉强有些起色。
而与此同时,皇长子承瑞数次因病重召太医,宫内宫外不免有些揣测,这无一位皇子女康健,其中……是否有些缘由。
宫中纵然有些龌龊阴暗之处,但涉及到皇子女,无论是康熙还是讷敏等人,都极为重视,并未发现有何不妥。
更重要的是,依太医所诊治的结果,皇子女们是先天不足。
若是追本溯源,这根基差的缘由,理当找寻至父母二人,只是嫔妃所出如此,皇后所出亦如此,那……
理所应当福运加身的“真龙天子”,他的几个孩子却尽皆体弱。
康熙的压力不可谓不大,然而现下除了叫太医们仔细医治,竟也别无他法。
容歆不管旁人如何,只不希望有任何一点怀疑的目光投注到讷敏身上,但总要有人为了子嗣妨碍承担。
于是她请示过康熙之后,在太皇太后的支持下,着实废了些精力将宫中上上下下全都筛查了一遍。
他们都清楚,皇宫这样大,免不了有藏污纳垢之处,既然皇上强健,后宫和谐,那自然便是有旁的问题。
或是前朝余孽,或是鳌拜余党,随便什么原因都好……
这便是后世所谓的舆论导向。
而容歆唯一能做的,是既由她始,便尽量不伤及无辜,只找那些真正残害过小宫侍或者秀女们的人定罪。
毕竟有些人有些事,她很早就看不惯了……
及至讷敏重新掌权,做得第一件事,便是下懿旨:严惩那些用阴毒隐秘手段欺辱在宫中待年的稚龄秀女们的老太监老嬷嬷。
还有每年小选进宫的宫女们,她们被分往各处当差之前,皆要被教导宫中礼仪以及各种技巧,教导之人及其严厉,动辄打骂,家世稍好些的和几无家世背景的,待遇几乎有天壤之别。
对于这种行径,讷敏也严肃处置。
更有那些稍有些权势的太监,威逼小宫女与其相好,此一类事,绝对不能容忍。
讷敏处置了很多罪奴,又重新安排了各处人手,康熙也严明:上不可□□仆,下不可乱宫规。
可惜有些伤害已经造成……
就像博尔济吉特氏,纵然她的身份特殊,可家族依靠远在科尔沁,那些人就算明面上不敢对她做什么,但借着教养之名行虐待之实,想必是避免不了的。
皇上、太皇太后等人对她极为怜惜,依然阻止不了年纪轻轻的博尔济吉特氏香消玉殒。
讷敏得知人没了时,忍不住唏嘘:“大好的年华,竟是自进宫之后,便没快乐过一日……”
容歆却不似她那般怅惘,反而笑道:“娘娘学过蒙语,应知道‘布日古德’,咱们瞅着小主是香消玉殒,实际她是化作雄鹰,飞回她日思夜想的科尔沁草原了。”
一望无垠的草原,雄鹰展翅划破长空,那便是真真正正地自由了……
“就像祖父往生一样吗?”讷敏看向窗外花圃中茵茵绿色,微微弯起嘴角,“若是已经努力活过了,确实该祝福他们。”
容歆忍不住看向暖炕上沉睡的二皇子,道:“等到天暖和了,奴婢陪娘娘带二皇子去看看御花园的花团锦簇。”
“是该看看。”讷敏点头,随即又道,“吩咐下去,我茹素三日。”
“是。”
年长者不必为晚辈守孝,高位者不必为低位者守孝,而庶妃之间,其实也没有守孝这一说。
讷敏此举,全为了情分,也不准备声张。
然而她们没想到的是,第二日庶妃们来坤宁宫请安,钮祜禄氏、佟氏、呐蝲氏和马佳氏不约而同的较平时更为素净。
反倒是更低位的庶妃们,几乎一无所觉。
马佳氏最近因为大皇子都不太注重打扮,是不是巧合讷敏和容歆不知,但讷敏与其他人眼神对视时,虽未言语却不知为何,竟产生了些许错觉:那一刻她们之间,是默契的。
甭管真心还是假意,博尔济吉特氏人缘不差是事实。
她确实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在未进宫之前,她们每一个人都有过那样初纯的闺中时光,或许也有过一个这样的闺中密友,带给人的都是美好的回忆。
容歆不由得低头轻笑起来,如今看来,有些人在宫中籍籍无名是有原因的,而有些人得宠自有其道理。
五月初九,康熙下旨追封科尔沁三等台阿郁席之女,博尔济吉特氏·宝音为慧妃,死后哀荣,全满蒙联姻之约。
数日后,马佳氏所出的大皇子承瑞幼殇,年仅四岁。
马佳氏卧病于储秀宫多日未出,庶妃董氏又诊出怀有身孕,新的生机又将降临,死生往复,欣欣向荣……
第22章
康熙九年十月,康熙帝颁布《圣谕十六条》,注重礼教;并且改内三院为内阁,复设中和殿、保和殿、文华殿大学士。
赫舍里·索额图由国史院大学士改任保和殿大学士,圣眷正隆。
讷敏和索额图虽同是赫舍里一氏,但对于他的出头并无太多欣喜之情,心情十分平淡,甚至还不如去御花园赏菊来得让人雀跃。
御花园有几株极品菊花开得正艳,讷敏邀请了钮祜禄氏和马佳氏一同赏菊。
今日无事,她们从坤宁宫出来的早,容歆扶着讷敏走在前头闲说话,其他宫侍隔了几步慢慢走在后头。
“虽说大房如今只有我这个皇后,确实显得有些许不济,可我倒是不介意三房抢了风头。”讷敏随意道,“能者居之,无能者安分守己,从来便是这个道理。”
容歆笑着说:“您这话,奴婢可不敢附和。”
讷敏也不介意她附和与否,只自顾自说道:“历来后族容易盛极,我私心里甚至希望他们一直靠着我,也不愿终有一日,我和我的孩子须得仰仗他们才能过活。”
她说完看了容歆一眼,眼神里含有深意。
容歆那一瞬间觉得,讷敏是在暗指帝位争端之时,她不知道自己理解的是不是就是讷敏所想,若是果真,这个姑娘该多聪明多有远见。
然而本朝同样不许后宫干政,讷敏身为女子,就算有些……嗯……不那么实际的想法,也不能改变什么,毕竟后族有实力总好过有名无实。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容歆的影响,讷敏并不似这个时代的一般世家女子,她重视家族,偶尔却会将自己抽离在家族之外,客观地看待双方的关系。
容歆不自觉又想起先前齐嬷嬷对她说得话,便道:“咱们只要做好该做的、能做的,旁的力所不能及之事,便顺其自然吧。”
讷敏驻足在一棵海棠树前,颔首道:“所以,我准备明年大选给舒兰择一青年才俊指婚,待到再长些年岁,再出嫁。”
容歆听后,道:“奴婢看赫舍里家似乎并未打消那个想法……”
讷敏直接将一片粘连未落的叶子摘下,决断道:“此时我为主,他们便只能从。”
容歆嘴角上扬,作出钦慕之状,笑道:“娘娘威武。”
讷敏矜持地点点头,抬起手递给容歆,道:“既是如此,给你个表现的机会。”
容歆立即点头哈腰,恭敬的托着讷敏的手继续走,十分殷勤的样子。
两人绕过这一条小径便是与钮祜禄氏和马佳氏约好的凉亭,两人在亭中便见到讷敏和容歆的行状,迎出来行礼过后,马佳氏直率开口,问道:“皇后娘娘和容女官这是……?”
容歆端正立好,讷敏则是笑道:“借着御花园的景色玩闹呢,无事。”
话不多说,讷敏迈步走进亭中,钮祜禄氏和马佳氏随在她身后,宫女们将一早准备的果盘下酒菜摆满石桌。
通常赏花都是吃茶点,可马佳氏眼瞅着宫女拎出两壶葡萄酒和三个精致的琉璃杯,有些惊讶道:“皇后娘娘是要请臣妾们吃酒?”
“不醉人的,喝些有何妨?更何况……”讷敏看向钮祜禄氏,道,“既是请了钮祜禄氏,若是无酒,岂不是有些招待不周?”
马佳氏将视线投在钮祜禄氏身上,而钮祜禄氏则是看向容歆,容歆在她的目光中淡定从容的弯起嘴角,并无心虚。
不过这宫中除非特意隐藏,本就无甚秘密,也就那等没心没肺之人才会不关注。
钮祜禄氏收回视线,冲着皇后微微欠身,道:“皇后娘娘款待,臣妾却之不恭,在此谢皇后娘娘了。”
其实说是赏花,花就在那儿,何时想来便赏了,今日就是借了这么个由头在一处坐坐。
三人算是这宫中最早的一批人,不说积累了什么深情厚谊,面子情总是有一些的,说话也算随意。
马佳氏似乎不常喝酒,即便葡萄酒不烈,两杯下肚,她便有些许醉意,话也开始多了起来。
“我家中父母不爱花,偏要学人附庸风雅,我记忆中似乎是从哪里求来了几盆月季,不出三日便叫我摘秃了,因此还挨了一顿打。”说着马佳氏有些委屈道,“我哪里知道,那东西那般值钱,娘娘说我冤是不冤?”
讷敏无语:“你还委屈呢?”
马佳氏望向亭外的菊花,带着几分控诉道:“这么些年了,我看到花盆子里的花都下意识绕路走……”
“马佳氏你可真是……”讷敏按了按额角,“有出息。”
钮祜禄氏端着琉璃杯遮住嘴角,并不出言发表意见。
讷敏也不想马佳氏失了仪态,叫人知道再看了笑话去,便侧头对容歆道:“收了她的酒杯,叫她吃些别的,好醒醒神儿。”
容歆含笑取走马佳氏的琉璃杯,然后亲手剥了个香蕉塞到她手里,柔声道:“小主,咱们先别言语,看不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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