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歆拣不紧要的说了几句,然后便道:“先前皇上和皇太后避暑塞外,十六阿哥和十七阿哥还被皇上带去塞外,可惜我未能前去。”
李氏故作遗憾道:“得知皇上南巡时,我还问过我家大人,两位皇子殿下可能前来,可惜……”
娜仁图雅是个性子直的,哪怕长大许多,也丝毫没变,听她如此说,好奇地凑到吉雅耳边,问道:“这位夫人好像不是真的很可惜,为什么这么说?”
吉雅小声回道:“为显示她和宫中的关系。”
宝娴见到两人悄悄咬耳朵的动作,轻轻咳了一声,以作提醒。吉雅和娜仁图雅对视一眼,立即坐正。
她们那些小动作,容歆和李氏都发现了,可两人谁也没有点出来,只继续着他们的话题。
宴后,容歆带着格格们回去,还未进太子的院中,浅缃便走到她身边,耳语道:“女官,曹家分别送了两个女子到院中伺候。”
容歆轻轻点头,命浅缃将东珠先带回院中去,然后笑着对宝娴几人道:“我送格格们回去。”
宝娴推辞几句,便在容歆坚持的神情下,道谢:“谢过容嬷嬷。”
曹家对御驾的安排十分周到,太子和大阿哥皆是单独的院子,其余未带家眷的皇子们以及阿日斯兰则是在住在另一个大院子重。
大阿哥的院子就在太子不远处,几人不多时便走到,果然便见两个美貌陌生的年轻女子立于正厅内。
姐妹三人脸色皆有几分不好,娜仁图雅自然也看出这两个女子为何而来,当仁不让地站在吉雅姐妹这一边,冲着堂中女子怒目而视。
容歆过来,不过是因为宝娴姐妹身为女儿,不好安排送给父亲的人,却险些被娜仁图雅逗笑。
两个女子亦发现她们,立即冲着宝娴等人福身行礼,只是到容歆时,不知她的身份,面上犹豫。
二人的一举一动,皆柔弱无骨,媚骨天成,显见又是江南官员常送进京的“养女”。
容歆没有对二人做自我介绍的必要,直接温和道:“我命人给你们安排一间屋子,早些歇息吧。”
两个女子对视,其中一人娇媚道:“我们姐妹是来伺候郡王殿下的,怎能自行歇下?”
完琦的不满已冲到头,当即便气道:“嬷嬷让你们休息便休息,哪来这般多的废话?!”
“完琦。”宝娴拉住她,摇头道,“嬷嬷自有说法,你不要失了仪态。”
完琦绷着脸僵持片刻,“哼”了一声,重新回到姐姐身后。
这两个女子也不过是旁人的“工具”,容歆并未受完琦的影响,依旧对二人好脾气道:“直郡王豪爽,宴上想必会喝酒,两位姑娘乃是生人,我不能允许生人在直郡王醉酒后近身伺候,请二位依照规矩听从安排。”
容歆语气不严肃,但她的话不容置疑,转头便吩咐院子里大阿哥身边的人将人带走,一点产生其余想法的机会都不给她们。
等到正厅内再无外人,容歆才对几位格格道:“几位格格,早些休息。”
完琦抱住容歆的腰,崇拜地看着她,“嬷嬷,您都不用发脾气,别人就得乖乖听话,完琦也想像您一样厉害!”
容歆轻笑,见其余几位格格也望向她,便提点道:“格格们有的一切,皆是底气,身份、地位、规矩、能力……尽可用来施压,无需发怒,反倒亦教人看透。”
四个格格皆满脸的若有所思,容歆没再说什么,告辞后回到太子院中。
容歆对曹家送给太子的两个女子,处理得更为彻底,随口吩咐一句“不许她们靠近太子”,御驾在江宁的这些日子,她们便从未出现在太子的面前。
康熙原定在江宁停留五日,每日皆有固定行程,不过与容歆等人并无太大关系,她们多数时间还是留在曹家的大宅中,赏一赏江南园景,喂一喂鱼,倒也舒心。
吉雅和娜仁图雅自当年一场比试之后,越发刻苦的磨砺各自的武艺,两人闲不住,便决定再比试一场。
一开始只有容歆几人观看,后来李氏和曹家的几位千金也来到比试之地,连同一些曹家的下人,两人的比试竟也声势不弱。
吉雅和娜仁图雅那时便能打得不可开交,此时更是丝毫不让,拳拳生风,脚脚下到要命处。
完琦大声为她们助威,曹家的小姐们惊奇地看着,每当拳脚击中某一人时,便小声惊呼。
容歆视线扫过曹家众人,心中为两位格格骄傲不已。收回视线后,忽而觉出不对,又看向对面廊下一个穿灰色下人服的中年男子,见他面色呈不正常的蜡黄色,微一皱眉,留心下来。
吉雅和娜仁图雅切磋后,容歆找到李氏,说起园中看到的那人。
李氏对一个下人的病,根本没多少在意,只是碍于容歆,这才命人去寻那个生病的下人。
容歆在曹家,见到顺嘴提一句,不可能过多操心,因此并在李氏那儿没等回报,因此也不知道那个下人后来如何了。
两日后,御驾准备启程,看南巡队列中,一位官员突然昏倒,太医看诊后,确定其染上疟疾。
同一日,又有两名侍卫突然发热,并且确诊为疟疾,一时间人心惶惶,南巡不得不暂时停下。
容歆想起那一日面色发黄的下人,心中有些猜测,立即便告诉太子。
太子面色极严肃,立即对她道:“江南本就是疟疾多发之地,曹府和南巡队列中皆有人染病,百姓之中病情恐怕更为严重,我这便去找皇阿玛,也请姑姑去曹夫人处,统计出曹家可还有旁的人染上疟疾,最好做些防范。”
疟疾的严重程度,世人皆知,容歆点头,保证道:“殿下无需管我们,尽管忙外头便是。”
太子信任地颔首,毫不犹豫地转身去前院。
容歆叫来浅缃,吩咐她:“太子殿下挂念百姓,咱们不能教太子殿下忧心府内。”
“您放心,我这就教皇子们的院子都清理起来,熏上药。”
“有人不听话,就说是命令。”至于是谁得命令,相信他们也不敢违抗。
容歆边整理仪容边道:“宝娴格格已经十四岁,大阿哥的院子你适当放手,至于曹家咱们暂时管不到,我先去寻梁九功,再去曹夫人那儿恐怕需要些时间。”
浅缃稳重地保证道:“我会照看好格格。”
容歆便毫不犹豫地向康熙的院子走去,走到一半,便遇到康熙身边近身伺候的一个公公。
公公对容歆躬身行礼,道:“容女官,皇上口谕,请您和曹家夫人一同听谕。”
容歆也不教人去请李氏过来,直接脚下一转,带着他往曹家后院去,和李氏一同听谕。
“江宁府突发急症者众,百姓安危为上,朕无暇顾及南巡仪仗,事急从权,命容歆代为掌管江宁织造府,曹家皆按容女官之令行事。”
“谨遵圣谕。”
如此一来,容歆行事便容易许多,待李氏送走那位公公,直接吩咐李氏和她一起查处织造府中所有可能患上疟疾之人。
而容歆既然对那日面色发黄的下人有所怀疑,便问道:“曹夫人,那日的下人,诊治结果如何?”
“这……”李氏尴尬,“我派人过去后,那个花匠已昏迷不醒,恐怕药石罔效,是以……”
容歆猜出几分,却还是沉声问道:“是以如何?”
李氏笑不出来,神情狼狈道:“是以便命人送回家去了……”
恐怕事实比她说得还要冷漠,宫中宫侍们生重病后铺盖一卷扔出去的不在少数,更遑论宫外,这便是这个时代的现实,奴籍在贵族眼中就是贱命一条。
容歆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冷肃道:“疟疾一发,向来便亡者无数。曹夫人,便从那个花匠开始,一个一个排查,面黄、出汗、打摆子、发热……只要面有病象,全都隔起来等大夫看诊。”
李氏不敢有所耽搁,立即便安排下去,然后又对容歆求道:“容女官,您看我也不知道是疟疾,能不能……”不要将此事禀报给皇上。
容歆读懂她的未尽之言,淡淡地说:“疟疾肆虐,本就与曹夫人无太大干系,皇上圣明,自不会迁怒。”
李氏心情顿时一松。
第215章
疟疾不可轻忽, 太子迅速回到康熙临时议政的前院时,雷厉风行的帝王已经派人去整个江宁府的医馆问询情况。
等待的时间尤为漫长,众皇子和朝臣们为康熙的安危, 极力劝说他离开江宁府北上。
疟疾在炎热潮湿的地方易发, 是以直隶虽也偶有爆发, 却从未向江南那般大规模。
“皇阿玛安危为重,儿臣愿代皇阿玛留在江宁府。”
太子胤礽说完, 大阿哥胤褆和四阿哥胤禛、十三阿哥胤祥纷纷上前, 表明心志, “请皇阿玛北上, 儿臣愿代皇阿玛留在江宁府。”
太子和皇子们留在江宁,确实可代表康熙主持大局,然康熙身为帝王,如若离开,依旧有抛弃百姓之嫌, 损失民心乃是必然。
是以, 康熙摇头:“此时朕不宜离开, 应先以百姓为先。”
“皇阿玛……”
“尔等不必再提。”康熙抬手制止他们接下来的话, 问太子, “东珠几个可安排妥当了?”
太子答道:“回皇阿玛,儿臣已交由姑姑照看。”
康熙沉吟片刻, 道:“容女官接管江宁织造府, 命御医候在府中听候她调遣。”
内务府一官员不甘道;“皇上, 您的安危事关重大,交给一女官恐怕不妥……”
大阿哥瞪向此人, “有何不妥?!”
太子亦有几分不虞。
康熙则是语气轻淡地反问:“容女官能力出众, 又熟读医书, 你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吗?”
更何况,康熙相信容歆不会有害他之心。
这种信任,多年来牢不可破。
而那内务府官员便是不认为熟读医书有何必要,见到皇上的态度之后,也不敢再说什么。
其他官员之中,也有对容歆不屑之人,可出头鸟已经碰壁,他们自不会再触霉头。
两个时辰后,江宁织造府和南巡仪仗排查结束。
队列中类似疟疾症状的官员只有先前那一人,其余二十三人,皆是侍卫;织造府中,曹家主子并无染病之人,只下人中查出患病者一十三人。
这些人中,具体有多少是患有疟疾的,还需要太医一一检查过后方能确定,但随行的御医和太医人数不多,容歆能够调动的也只那么三人,是以进度稍慢。
容歆并不在意,慢些也无妨,左右早晚都能查出来,她现在要做的便是尽量确保剩下的人不会继续染上疟疾。
从贫苦百姓更容易得疟疾,到此时查出的人侍卫和下人居多,即便没有常识也可推测出,处于更加恶劣环境中的人,更容易染病。
侍卫和下人们住宿之处相对闷热潮湿,卫生程度也稍差,而织造府中,种满驱蚊草,每日皆有专人打扫,在这里居住行动的人,没有染病。
如此,容歆的防护措施,便可有针对性的安排下去,有条不紊,完全不像是才来织造府几日,第一天接管织造府的人。
容歆不需要织造府原有的下人信服,她只要他们听话便可,想要达到这一目的,容歆只需要将她的安排准确无误地传达给李氏和浅缃。
这一系列安排,她并没有避讳任何人,御医和容歆讨论过后,认为可以实施地,便会汇报给康熙,再由江宁府知府公告百姓自行防护。
东珠习惯于待在容歆身边,这一次宝娴几人无需阿玛交代,也跟在容歆身边,看着她下的一道道令,记在心里,不懂便会询问,努力学习。
容歆空闲时,便会为几人讲明她做某一件事的缘由,便是完琦和娜仁图雅偶尔傻乎乎的问题,也不会随便对待。
这样的机会不可多得,李氏不是个傻的,她先前那般轻视花匠的病情,只是因为那些官太太都有的养尊处优的习惯,不代表她不重视容歆。
事实上,李氏比丈夫曹寅都更明白容歆的能力,那是她亲眼见过的,便是闺中时那些传闻中有名的擅长管家理事的夫人们,也没有几个如容歆那般游刃有余。
世家大族给女儿找教养嬷嬷是为什么,而容歆这样侍奉过元后,教养过太子,顶级的女官,那是宫外各家花多少钱都求不到的教养嬷嬷。
于是李氏难得不顾她织造夫人的颜面,厚着脸皮命两个嫡出的女儿,时时刻刻跟在身边,能学多少便学多少。
容歆看在眼里,对她的心思不反感,甚至也鼓励李氏的两个女儿提出问题。
不过容歆发现,李氏这人旁的且不说,教养出来的女儿确实出色,聪敏灵慧,一点便透,相较于她们二人,完琦和娜仁图雅逊色不少。
当然,容歆并不是认为完琦和娜仁图雅笨,只是两人根本不愿在管家理事这一道上耗费心神,有些时候便稍显懵懂。
各人有各人的处事方式,便是对姑娘家也该因材施教,因而容歆并没有强制性地“纠正”她们什么。
织造府十分有序,待到查清楚织造府和南巡队列中染疟疾的具体人数,直接送到康熙命人专门安排出来的隔离之所,统一治疗之后,织造府便彻底平静下来。
清查整个江宁府要比容歆清查织造府困难许多,容歆也是听太子说,才知道,原来江宁府官员为了接驾,控制百姓出行,贫民和流民也不许随意进出城,去医馆看病的只有官家富户,寻常百姓少之又少。
容歆便是只听太子说,已是气愤至极,但就像李氏将那个患病的花匠随意地赶出府一样,官员为了让皇上看到一个“盛世”,一直无所不用其极。
哪怕太子第一次下江南,也心知江宁府的手段,甚至算是相对温和的。
容歆提不起叹气的心,转而问道:“殿下,医馆中查出多少人患疟疾?”
“已逾两百人。”
“这么多?那百姓……”
太子没有说话,可容歆知道,只会遭不会更好。
随后的几日,每一日都要重新更新江宁府染疟疾的人数,康熙正式下令暂停南巡,先行救治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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