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笔直的站着,是没有被折断的白杨树,可是他沉寂的双眼告诉许知颜,他累了,正在一点点不可控制的跌入地狱。
他把事实陈述了无数遍,那天的回忆几乎快被他说烂,字正腔圆的告诉警方他没有,铮铮铁骨在不分白天黑夜的地方慢慢被打碎,直到双眸变得涣散,思绪变得模糊。
最后在支撑他是他问心无愧的清白,是程孟飞和程扬的以后,是他对许知颜曾经做出的承诺。
他也有后悔过,如果那天再晚一些到,哪怕一秒钟是不是事情就会改变?
在数不清的问题中,给自己宣判过死刑,给自己填充过希望,可站在法庭上,他第一次发现命运是没办法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一审的审判在程冽的否认中结束,这意味着过一段时间将进行二审,也就是终审,最后一次机会。
结束时已经下午了,所有人都口干舌燥。
程冽被法警带着往回头,许知颜下意识的站了起来,不自觉的跟着走,但被栏杆拦住了,她握着栏杆,视线紧跟着他。
程冽在小门前顿了顿,回头看了她一眼,深深沉沉的眼里情绪复杂,可眼里的柔情从来没有变过,许知颜一瞬间眼里盛满了眼泪,她咬牙忍了下去。
程冽滚了滚喉咙,在法警的催促下离开了法庭。
他的身影消失了,但许知颜还看着那个方向,好一会,她抬起头,吸了吸鼻子,回头扶起程孟飞,尽量冷静的说:“叔叔,我们去问一问律师。”
程孟飞抹了抹脸,手掌心都是眼泪,他点点头,老泪纵横的往外走。
……
许知颜送程孟飞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程扬没有睡,在家等着他们。
知道他要问什么,程孟飞很疲倦的摇了摇头说,“等终审……”
程扬的眼里隐隐露出一股冷漠的肃杀味道,他抿着唇,转身回了自己房间,不一会,许知颜听到轻轻的啜泣声,是想倔强着不哭却忍不住的流眼泪的声音。
律师今天明确和他们说了,这个官司难打,败诉的几率比较大,所有证据对程冽都非常不利。
程孟飞的眼泪被这句话打击的再也流不出来了,从悲伤慢慢变的麻木,在怀揣着希望的同时又在给自己建设最坏的打算,不能接受,却不得不去接受。
许知颜不信,她不信没有做过的事情会硬被按一个罪名。
所有人都在试着接受最坏的结果,只有她固执的偏要等待一个真相。
所以一个月后的终审结果一下子判了两个人的刑,一个是程冽,一个是许知颜,他入地狱的同时她的灵魂也掉了下去。
八月底时天气已经开始渐渐转凉,那天下了很大的雨,云层压得十分低,阴气沉沉的天气让这个世界看起来沉默至极。
而一个月没见过的程冽又瘦了一些,双眸下有一抹青色,像黑曜石一样的眼眸被覆上了一层灰,像落入深海无休止下沉的石头,坚硬冰冷。
法官宣判他无期徒刑时,女孩的母亲激动的站了起来,她不满意这个结果,她要的是死刑,一命换一命!她激烈的挣扎着,情绪太不稳定,被相关人员带出了法庭。
听到这个审判结果,许知颜一动也没动,她看着眼前座椅的后背,只觉得法官后面说的话慢慢在这橘棕色的椅背上旋转。
她的心跳停了一瞬,然后恢复了正常的频率,平静而规律。
程冽绝望的闭上了眼,仰头深吸了一口气,喉结滚了又滚,一个半月的时间,他第一次笑。
程冽被带走时,许知颜依旧没有抬头,她就这样静静的坐着,双目渐渐失去神色。
程冽再一次回头看她,许知颜的神态他都看在眼里。
程孟飞已经顾不上她了,他像行尸走肉般的起身,一步步离开这个人间地狱。
法院外媒体记者等候已久,还有许多前来看热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提问,边上人的恶言恶语,程孟飞听了这么多,头一回觉得憋不住。
还没开口反驳,他胸口忽然一顿阵痛,他捂着胸口,张嘴抽搐,咚的一声倒在了台阶上,徐徐的雨水漫天而下。
围观的人惊呼一声,有人拨了120。
……
随着程孟飞的病倒随之而来的还有花圃生意的溃败,一夜之间谈妥的订单烟消云散,投入进去的钱收不回来,之前欠的钱还不上,无人打理。
还有只有十一岁的程扬。
随大已开学,许知颜安抚好程扬,处理好程孟飞的事情后去了收压罪犯的卢州监狱,要求见一面程冽。
她没想到,这是她最后一次见程冽。
她没有说程孟飞突然心脏病入院,没有说程扬在家大吼大叫,也没有说自己已经好几天没合眼。
隔着玻璃,她坐在他面前,红着眼眶,很艰难的扬起嘴角,只是这样温柔的看着程冽。
就这么几秒,程冽的眼睛也红了,两个人同步的拿起电话。
是她先开的口,她说:“阿冽。”
是他很久没听到的声音,他很想念。
“嗯。”他沉沉的应着。
相望着,却无言。
程冽看着她这样子,咬紧了牙,压下声,缓缓的说:“学校要开学了吧?都准备好了吗?”
“……嗯。”
她在说谎,他知道。
他说:“去了那边好好交朋友,学自己喜欢的东西,过自己想要的人生,好好照顾自己。”
许知颜没有应答,只说:“你等我,你等我……”
程冽的酸意已经涌上喉咙口,他快坚持不住了。
他问:“你知道我没有,对不对?”
“我知道。”
这就够了。
他舔了下唇,闭上眼,决绝的说:“嗯,知颜……回去吧,走吧。”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许知颜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你等我,程冽起身,带着手铐往里面走,转身的一刹那他眉头皱起,眼泪滚了下来,呼吸一声比一声压抑。
……
许知颜的行李很简单,一些衣服还有程冽去年送给她的那本奥数书,书里夹着她从他家里拿回来的电影票。
只是不曾何时,程冽送给她的那盆花已经枯死了,她恍然间想起来,她有一个多月没有给它浇水了。
想起这点,许知颜把花拿到厨房,浇透浇满,但守了一晚上没有一丝好转的迹象。
于艳梅深夜出来上厕所,看到她房间里亮着微光,在她房间门口停住了一会,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很快回了自己房间。
许知颜去随大报道,是于艳梅和许志标开车送她去的。
程冽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他们自然知道,许志标一直打量着许知颜的神色,第一次他试图想让许知颜开心一点,但没什么效果,三个人一路沉默的来到了随城。
学校门口挤满了人和车,每个人都面露笑容。
这年夏天,许知颜站在随大的校门口,抬头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和刺眼的阳光,出了一身虚汗,她忽然苦笑了声,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她微微张着唇,喉咙梗着,眼泪越流越多,顺着脖颈而下,湿润的睫毛粘在一起,心脏收缩的疼痛感让她窒息。
喉咙艰涩的发出隐忍的哭声,琥珀色的眸子里是漠然的绝望。
她抬手去捂胸口,却摸到程冽送给她的玉佛。
低头去看的瞬间,忽然天旋地转。
只听周围人一声尖叫,大喊道:“有人晕倒了!”
她不愿意踏进这个校园,不愿意自己一个人往前走。
倒地的瞬间,她知道,有些人能穿过夏天触摸新的生活,有些人却脚上生链,永远被捆在了记忆中的夏天。
后来许知颜和室友提起过一次程冽,新的城市,没人听过那桩事,她就没有说,只告诉室友,她有过一段永生难忘的爱情。
当时两个姑娘坐在阳台上乘凉,室友是个玩音乐的女孩,爱抽烟爱摇滚。
看到她抽的烟是红塔山,许知颜就问她要了一根。
借了个火,颤颤巍巍的点燃,深吸了一口,许知颜被小呛了一下。
室友笑起来,手腕上的细镯子叮铃铛一阵响,问许知颜:“喜欢他什么?”
许知颜拿下烟,眼里流露出悠长旷远的韵味,她没有思索的说:“当他看着我的时候,我觉得我是值得被喜欢的。”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天写的时候没找到合适的音乐,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今晚找到了,写哭了,对味了,对得起阿冽。感谢在2020-09-17 22:40:20~2020-09-18 23:18: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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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2013年年初凛冬肃杀, 程孟飞看着冷清的家和亏损严重的花圃,在家连喝了好几天的酒,许知颜去拜访时就看到这样一个场景。她忽然意识到她需要钱, 一大笔钱,只有最庸俗的钱才能扛起这个家, 才能请得动最好的律师, 才能再给程冽一丝机会。
她安抚好程孟飞后去了趟卢州的精神卫生中心, 咨询完心理健康后她打了个电话给季毓天,请季毓天帮忙介绍一些正规的公司。
2013的夏天她正式踏入这个行业,随着网络时代的兴起, 她依靠着公司的包装, 成为早一批网红里知名度较响的那一个。
2014年她帮程孟飞还清了一半的债务,借着人脉联系了许多知名律师,但效果甚微。
2015年时代飞速发展, 网络平台的大众化让她的知名度再提升一个等级,她那张面孔深受多家杂志青睐, 从网红转战到模特这一行。
2016年她从随大毕业, 接了几个美妆综艺,赚得比前几年都多。想让程孟飞重头做起, 但程孟飞不愿意,省吃俭用的还了她一些钱。
2017年所有人都彻底接受了程冽不会再回来的事实, 包括许知颜,她停了半年工作, 一个人待在随城的公寓里, 强迫自己接受新的治疗,放松自己。
2018年许知颜增加了工作强度,不管是什么广告代言活动, 她都接。银行卡上的数字越来越大,但整个人也越来越麻木。
2019年程扬十八岁了,考上了卢州最好的大学,许知颜抽出时间赶回来给他庆祝。那晚许知颜喝醉了,倒在程扬肩膀上,感慨着他一眨眼就长大了,又感慨着他和程冽长得实在太像了。那是从程冽出事后,程扬第一次见她哭,混着酒劲,她的眼泪仿佛流不完一样。
而2020年的夏天,梅雨季节,雨水如银河倒泻,青山烟雾缭绕,天地间迷蒙蒙一片。
许知颜没想到会以这种巧合的方式再见到程冽,雨水打湿了她的裙摆,溅起的水珠犹如一场激昂的钢琴演奏曲,每个音符都重重落在两个人的心上。
因为如此凑巧,所以她觉得她和程冽远没有走到头,上天给了致命的一刀,也赐予了温柔的重逢。
“程冽。”
她轻轻叫他的名字,嗓音混着风,暗哑又饱含情义。
风卷着雨,她握着伞的手指一点点收紧,深棕色的长发飘着,发尾湿黏的垂着。
正正好好八个年头,她的变化不是很大,那张美丽的面孔依旧能轻易的吸引人的目光,只是少了从前的青涩,淡漠清丽的眉眼之间是比过去要妩媚一些,从她的头发到手,每一处都彰显着轻熟的女人味。
听到她的声音,听到她叫他的名字,程冽搭在方向盘的手不自觉的握紧。
那些压在心底数年的过往随着一声‘程冽’犹如电影画面一般在脑海里闪过。
对视了许久,眼底的浪涛只有彼此才懂。
打破这份平静的是副驾驶上的一个男人,他瞅着许知颜觉得眼熟。他不太关注明星,叫的上名字的也就那些大牌,但就是越看许知颜越觉得熟悉。
想了半天,男人一拍腿,脑袋探过来,惊讶的说道:“你是不是那个什么化妆品的代言人,冽哥,刚刚公交站台广告牌上的是不是就是她?”
许知颜的五官比较有辨识度,和娱乐圈一水的大眼高鼻梁不同,特别是眼角的泪痣,是她标志性的东西,也因此她在平面广告这一块很受欢迎。
程冽没有回答男人的话,敛了眼神,问许知颜:“车坏了吗?”
他的声音很沉,带着干涸的沙哑。
许知颜滚了滚喉咙,看了眼副驾驶上的男人,点点头说:“手机没信号,载我一程吧。”
程冽对男人说:“后面有凳子,你坐后面吧。”
男人瞅着这两人好像很熟悉,一边寻思着程冽怎么会认识明星一边麻溜的吃从副驾驶钻到后头。
许知颜说:“你等我一下,我有些东西。”
她顿了顿,又说:“能帮我一起拿吗?”
程冽熄火,什么也没回答只用行动表示,他推开车门下车,许知颜往后退了一步,但把伞挪了过去。
当他站在她面前,她才发现他的身躯比从前宽阔厚实了许多,还有身高,似乎又长了点。
两个人来到她的车前,许知颜把伞递给他,交递的时候手触碰到一起,一个滚烫一个微凉。
许知颜看了眼手,又抬眼看了他,她没有说话,只是弯腰身子探进驾驶座里,拿过自己的包和手机充电线。
程冽握着伞柄的手指动了动,眼眸落在背对着他的身影上。
她穿了条棉质的黑色长裙,也许是冷,外面套了件偏透明的白色薄外套,弯腰的时候纤细有致的身材被勾勒出来。
清冷而风情万种。
许知颜起身,关上车门,指了指后备箱说,“我有个行李箱,还有一些礼品。”
行李箱是白色的,看起来价格不菲,而那些包装高档的礼品看起来更是精致昂贵。
程冽把行李箱从后备箱里提出来,又拎了两个礼品,右手还给许知颜撑着伞。
许知颜两手也不得空,两个人提着一堆东西朝面包车走去,行李箱的车轱辘滑过湿漉漉的地面,拖延出两道蜿蜒痕迹。
坐在面包车里的人挠着脸看他们,很有眼力见的给他们开了车门,接过许知颜的东西,规规整整的堆放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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