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国舅苦中作乐地想,好歹是有个有资格与她随行的身份了,他敷衍地收拾了自个儿的心情,凝睇远方逐渐变为小点的影子道:“跟上。”
前边惊絮忍不住回首,但都被雁回呵止。
惊絮乍听闻这声‘小小姐’内心大骇,更不肖雁回这个当事人,惊絮想,雁回内心定是巨浪滔天五味杂陈吧。
主仆二人并肩骑行了一炷香时间,担心后面的人跟不上,雁回主动放慢了些速度。
惊絮瞅准机会问:“娘娘,他真是白将军吗?白将军竟然还活着!”
雁回面上没甚表情,语气淡淡:“不是。”
惊絮讶异:“那他是谁,为何冒充白将军。”
雁回自嘲一笑,不语。
事到如今,他真当自己认不出来吗?他竟这么说自己,她还能说些什么呢?他不认自己的身份,她总不能逼着他承认。
等听闻身后传来追来的马蹄之声,雁回低声与惊絮说了两句,惊絮便得令回过头:“娘娘说歇息片刻。”
四人跳下马来,惊絮拆开行囊取了馕饼和水。馕饼是大漠特有的吃食,还有人不远千里专门往这北边的大漠来买些馕饼,这馕饼又是午时刚买的,这会儿还泛着香。
那边,星河也拆开了行囊,取了几个馒头。
大概觉得雁回身份摆在这里,星河便主动问:“娘娘,您吃馒头吗?”
国舅一呛,只觉星河忒丢人现眼。
雁回看国舅一眼,递来水袋。
葱白的指尖捏着水袋,手掌修长而皓白。
不等国舅开口,雁回道:“干净的。”
意思是她没有挨过嘴壶。
“噢……谢……谢娘娘大恩。”国舅爷避开雁回的手,接过那水袋,面壳微微翘起露出精致流畅的下颌角,闷着脑袋饮了几大口。
星河难得见国舅这副模样,不知道为何他想到了五个字——一物降一物。
国舅喝完了水,又不知该把空空的水袋还给雁回还是占为己有,为难时,为了自己不显得过于痴憨,便往嘴里塞进几口馒头。
“一口水而已。”雁回淡淡道:“谈不上大恩,白将军客气了。”
国舅注意着雁回神情,见她似无不妥仿佛是信了自己的套用的姓名,当下松了一口气,紧绷如弓弦的脊背也放松下来。
终于少了一抹紧张,国舅道:“娘娘赏赐都是大恩大德。”
雁回看他半响,问:“白将军何时归来。”
国舅道:“回皇后娘娘,兹事重大属草民无可奉告。”
雁回垂眸,眼中晦暗一闪即逝,待恢复如初后才重新抬眸:“白将军赶路想必辛苦,惊絮……”
惊絮当即领悟,连忙将午间在客栈买的熏驴排取出递上前去。
国舅和星河往那肉上看了一眼,十分有默契地抿起了唇。
好在国舅面上还覆着面,雁回只注意到星河面上的一言难尽。
惊絮也见到星河面上的异状,问:“公子也知道这驴肉来历?”
星河不敢言,只得腹诽。
可不是嘛。
这驴的主人就坐于你们跟前。
怪就怪在国舅对驴的满腔愧疚没有言明,更没有表露。星河并未多想,刚要接过这熏驴排,国舅爷猛地咳了一下。
星河手顿在半空之中。
众人纷纷侧目朝国舅爷看去,国舅爷站起身向雁回拱了一礼,随后往不远处去,似乎是要方便,临走前还故意掐了星河一下,示意他跟上。
可惜星河并未会意。
待国舅爷远远地走开了,惊絮又往前递了递熏驴排。
星河想接又不敢接。
雁回随意问:“怎的?可是吃不惯驴肉?”
星河暗自叫苦,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吃不吃得这驴肉。
雁回改口问:“你既吃不惯便罢了,白将军是否吃得?”
星河挠了挠头:“主子当是……当是吃得的吧。”
主子都说了,皇后娘娘的赏赐都是大恩大德。星河念着国舅方才这句话,随即点头肯定道:“主子吃得!”
“这货脑子一定被驴踢过。”远处,国舅爷当真是恨不得狠狠地补上一脚。
往郦城最后的几日行程,国舅自觉浑身难受,却又巴不得这日子越慢越好。可再慢,这郦城终还是到了。
作为这塞外要塞,郦城城防尤为壮观。
谢昀已经入了城内,雁回将要到郦城时便先一步修书寄往了城内。
于是,算着雁回抵达郦城的日子,朱公公才将这封信呈给了谢昀。
谢昀当真是不想多看一眼雁回寄来的书信,可每回偏又忍不住,这次也一样,看完雁回的信,满腹怒火。
“先不说她什么身份。”谢昀气得额角发痛:“一介女流往这郦城来,她是有什么想不明白?她是觉着朕昏庸还是朕交代她的事务,她已然看不上了?”
朱公公缄默。
谢昀看朱公公这副模样,顿时想到了什么,冷声一笑:“亦或者说,这军营中有皇后的眼线!”
谢昀这话说得严重,朱公公也无意推卸为自己寻理由开脱,便伏身跪下来。
皇后的眼线是谁,一切尽在不言中。
谢昀凝着他:“狗奴才!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了你。”
朱公公道:“恳请圣上降罪!”
谢昀气笑了,指着朱公公鼻子道:“朕回宫便将你这狗奴才发配了。”
朱公公不语,只更加伏低了身子。
沉默着对峙良久,谢昀冷冷吩咐道:“让阿回收拾妥当,随朕一同与城门迎接皇后!”
朱公公猛地抬首,才发现谢昀已然愠怒,知晓若再劝上两句当真会惹谢昀大怒,便磕头退下去照做了。
向着大梁国境的城门大开,谢昀便带着阿回于城牒处眺望等着雁回的到来,身后是整齐而立的守城将士。
不多时,谢昀便见地平线多出几抹身影。
谢昀微眯眼眸,静静待着。
夕阳余晖落于逐渐放大的四人肩上,谢昀这才注意到与雁回随行的,除了惊絮,另外的人按照身形看上去似乎是……两名男子?
谢昀一愣。
他特意带上了阿回,本意是给雁回难堪。可不知为何此时,他却先觉得难堪起来。
“臣妾叩见圣上!”
雁回下马,行礼。
抬眸,迎上城门之上谢昀的目光。
“他们是何人?”谢昀声音冷若玄冰。
那两人戴着笑脸壳子,谢昀无法窥见他们的面容,而国舅却能将谢昀的表情看得清楚。
不等雁回开口将想好的说辞告之。
国舅立得端端的,手上虚虚拱了拱,率先沉声道:“我等受太后之令护送皇后娘娘。”
这假传懿旨之事他一人担着便是。
至于谢昀,方才国舅遥遥一望,他看见了谢昀身边的女子。
嗯,把他当年的话当耳旁风。
皇帝又如何,他揍得。
第31章
夜色阑珊, 月明星稀。
主帅帐内,谢昀冷眼瞧着雁回,及她手中的那柄尚方宝剑。有什么不愉快的回忆此时攀上了他心头, 他蹙眉神情不悦, 二人沉默着对峙良久, 气流中尽是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
终于, 谢昀开口道:“皇后,你屡次以下犯上, 朕念着雁家功勋不与你计较。你如今越发无法无天, 怕是忘了谁才是大梁之主。”
雁回道:“臣妾在皇家寺庙为圣上祈福时, 曾抽过一签。”
谢昀微微一愣,极不信任地打量着她,眼底充斥着浓浓的探究。
为他祈福?雁回?她?
怎的听起来这般好笑。
谢昀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笑意,笑过之后挥了下衣袖, 挑衅地看着雁回,问道:“哦?何解?”
雁回没有隐瞒, 将第一签如实告知:“那名叫‘阿回’的女子行迹诡异,圣上切莫为和臣妾置气而因小失大,将万千将士性命弃于不顾。”
“皇后。”谢昀好笑地道:“皇家寺庙之所以建在灵山之上, 全因那风水乃青山环抱绿水不绝, 又有双龙相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千百年的时间迁徙, 那双龙早就断了。一座无灵气的寺庙所出的签又有何意, 皇后太过杞人忧天了。”
雁回沉默。
谢昀一晒:“你千里迢迢追到这里来,便是担心朕的安危?”
雁回道:“是。”
谢昀看她:“何必?那画上之人又非是朕, 既然朕将你戳破, 没有发落你的意思, 你自当乖觉些,又为何一直缠着朕?还是说……”谢昀顿了顿:“皇后放心不下的不止是朕这张脸?”
谢昀在郦城见到了雁回,便从侧面印证了自己的猜测,舅舅并不愿见她。
雁回不知谢昀所想,只道:“臣妾是真心实意担心圣上安危。”
谢昀看她神色不似作伪,那一句话字字都是言之凿凿。
“皇后多虑了。”谢昀神色复杂道:“朕自有分寸,天色已晚,你退下吧。”
谢昀言尽于此,雁回再劝便是她逾越了,她将尚方宝剑还给了谢昀,便告退离帐。
谢昀带着精兵在郦城内扎了营,雁回掀开帐帘时,外边的天色虽然已经沉了下来,但闷热不减。朱公公躬身在帐外候着,见到雁回行了一礼,道了一声‘娘娘辛苦’。
而不远处,阿回紧张地捏着裙边。在这尽是男人的营中,便是雁回也还是着一身湛蓝男装,风尘仆仆。而阿回立于其中,堪比一道靓/丽/风/景/线。
“娘娘万安。”阿回跪下行礼。
雁回凝着她,问:“你在这作甚?”
大抵是被雁回威仪骇住,阿回喉中一紧。朱公公便替她答:“回娘娘,圣上召了她。”
这般深夜里,谢昀召了阿回,将会发生何事甚至不用去猜。
雁回念着谢昀那句‘自有分寸’没作声,她也不唤女子起身,只转身离去。
雁回的住处也在这大片军营中,她有属于自己的营帐,而随着她一同前往的两人便没有那么舒适,被安排到与二十余将士挤一帐。
谢昀恩准雁回休憩几日,三日后便立即返回京都。
雁回回到帐中,惊絮刚好收拾完。她取出干净的衣裳,要伺候雁回安寝。
“我浑身难受。”
雁回想洗去一身风尘仆仆。
惊絮道:“奴婢这便去为娘娘打热水来。”
“不必。”雁回心里也藏着许多事,欣喜的,难过的,她想洗个冷水澡好生静静。
这郦城内有一河贯穿全城,军营驻扎之地离这河不算太远,但也要走上好些时候,平日里并无将士会去河中洗浴。
雁回便带上惊絮往这河边去,圆月将她的影子拉扯着拖在地上。
到达河边时,惊絮将干净的衣裳置于一处凸起的石块上。雁回看了眼,皱眉:“怎是裙裾?”
比起男装来,裙裾多有不便,且颜色为正红的朱色。
雁回每每换衣都是惊絮挑选,今日是惊絮存了私心,她自作主张挑选了这意味正宫之主的颜色,便是想叫那阿回收敛攀龙附凤之心,安分一些。
雁回摇了摇头,面上尽是不赞同之色。虽说战起不可避/免/流/血,可这颜色还是刺目,放在军营里甚至有些不详。
雁回唯愿大梁每一名将士都能安然无恙。
惊絮看着四下无人便道:“奴婢这便回去换一套来。”
“去吧。”
惊絮得令,便匆匆折返回去,她脚步如飞,并未察觉不远处跟来两人。
国舅自见了谢昀后,预示‘左眼跳灾’的眼皮便没完没了地折腾,他揣着担忧,见雁回从谢昀帐中出来后,便一直跟在其后。
然后眼见着雁回回去了自己帐中,没一会儿又出来往河边去。
星河紧张道:“娘娘不会想不开吧。”
国舅道:“应是不会的,那丫头是个坚强的。”
星河又道:“娘娘要强,不会物极必反吧。”
国舅一掌打在星河脑袋上:“闭上你这张臭嘴。”
话音刚落,便见雁回褪去鞋袜。他侧过脸,音调里满是威胁:“闭眼。”
星河立即闭上眼。
国舅爷也偏过头不去看。
过了一会儿,星河声音抬高了两分:“主……主子……娘娘……”
国舅不满地“啧”了声,正要骂人,便听星河接着道:“娘娘,不见了!”
国舅爷心顿时揪紧了,即刻睁眼望去。
那河边哪还有雁回的影子,明月高悬,微风几许,岸边只剩一双鞋袜,而河面泛起了一圈圈的波澜。
星河声音都失了:“娘娘不会真……”
“再等等。”国舅道。
若雁回只是来河边洗澡,他误会了便不好了。
可等了又等,等到河面的波澜眼见着就要止了,国舅爷再也坐不住,暗骂了一声便从石块后冲出,脚尖轻点,几个跃身飞至河边,掀起的气浪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
国舅正要一头扎进河水中。
在水底渐渐理清情绪的雁回猛然破水而出,场面瞬间凝固。
当冰凉的河水漫过头顶时,雁回满脑子想的都是国舅爷,她从没这般开怀过,或许在深宫练就的喜怒无色,但心底满溢的欣喜根本无法忽略。
太好了。
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
他没有战死在沙场之上,天知道她得知父亲与他殒身的消息时她是如何度过的。那日天都塌了下来,母亲亲来东宫,告诉她,雁家如今只能靠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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