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回保持着笑:“妹妹误会了,本宫没有这意思。”
“皇后一口一个‘妹妹’好似比姐妹还亲切。”兰贵妃懒懒往谢昀身上靠去:“姐姐暗器伤人,妹妹就是有这心也不敢认皇后这个亲姐姐。”
提到那日之事,雁回实在理亏,一时只好讪笑。
谢昀凝了兰贵妃一眼,兰贵妃便无奈收敛些娇道:“圣上不喜,臣妾便不说了。”
说完,兰贵妃见到案上的两只鸟儿,她常去养心殿,自是知道谢昀养着一只鹩哥,再看鹩哥旁的鹦鹉,坤宁宫娘娘养了一只会学舌的鹦鹉满宫尽知,兰贵妃道:“以前不觉得鹩哥稀奇,这一对比倒分出个云泥之别。”
“听闻皇后这鸟儿只要给吃的,便是让它说什么它就说什么。”兰贵妃故意拾起一粒粮食,对着鹦鹉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雁回垂眸,兰贵妃这点小心思她看得真切,先是赞了鸟儿学舌,又故意念了这么一长串句子,便是故意在谢昀面前打她脸的。
谢昀也不拦,似笑非笑地看着兰贵妃逗鸟。
那鸟儿哪会这么长且绕口的句子,见兰贵妃捏着吃食引/诱,喙里又无法发声,急地在笼中振翅。
“说啊。”兰贵妃将吃食凑近了些。
雁回刚要制止,那鹦鹉忽的一口啄在兰贵妃手上。鹦鹉本就逼得急了,这一口下去兰贵妃白皙的手上顷刻出现了一条口子,鲜红的血珠顺着伤口溢出。
这还不够糟糕,兰贵妃吃痛,竟下意识挥手把整个笼子掀翻。画眉笼从石案落下,连带着一盏滚烫的茶水,烫水浇在了鹦鹉羽翅上,疼得鹦鹉在笼中乱叫。
“坏女人!”
“坏女人!”
也不知鹦鹉为何会说这句话,甫一说出口,雁回笑容凝固,连兰贵妃的脸色都变了,两行清泪顺着香腮落下,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雁回。
“皇后便是在人后这般编排臣妾?”
兰贵妃挥落鸟笼时,伤口又沾了烫水,乍一看伤势十分严重。兰贵妃起身跪下,委屈地拉住谢昀的衣角:“圣上,您要为臣妾做主啊。”
谢昀目光都冷了,淡淡地看了一眼雁回,见雁回仓皇跪下,一副怯懦忍让的模样,腹中无名火顿生,一阵烦躁。
“皇后。”谢昀出声,冷冷道:“将它处置了,日后坤宁宫不许豢养畜生。”
雁回垂眸:“喏。”
“朱颐!”谢昀唤来朱公公,“收金册金印。”
朱公公“咚”地跪下。
雁回暗自叹息,没想到圣旨蒙尘平安无事,反倒是畜生伤人被褫夺了凤印,这回怕是要让太后失望了。
她俯身叩首,只听头顶谢昀不带感情的声音沉甸甸地落下:“《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各抄百遍,禁足三月好好悟一下如何做这国后做后宫之表率!”
谢昀鲜少发这么大的火,待谢昀离开坤宁宫多时,坤宁宫宫人仍心有戚戚。
惊絮跪着以膝盖为撑,上前扶着仍跪在原地的雁回,“娘娘……”
“无碍。”雁回淡淡看了眼谢昀离开的背影,三月不能见他,唯有继续睹画思人了。
第5章
雁回命人在坤宁宫偏殿搭了张桌案,就正对着那副画像。禁足的三月里,她便伏于案,那《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抄写得累了就抬头看看画。
画中人着玄袍,冠金冠,佩弓矢,胯/下骏马飒飒踏踏,瑞雪纷纷扬扬。
她看得痴了,惊絮的几声呼唤也没听见。直到惊絮上前轻轻碰了一下她,雁回这才回头将惊絮看着。
“娘娘。”惊絮道:“再过三日是兰贵妃的生辰。”
兰贵妃每年生辰雁回都会准备一份贺礼,只是她现在尚在禁中,这生辰她是去不了了,就不知道今年雁回还有没有送礼的打算。
雁回回过神来,略一蹙眉:“竟又到她生辰了。”
每年雁回最头疼的便是给兰贵妃准备生辰贺礼,这贺礼不能不贵重,可雁回手上也没甚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娘娘,您尚在禁中。”惊絮提议道:“要不今年就免了罢。”
雁回摇头。
她这段时间把兰贵妃得罪得狠了,先是把她打落下辇,又让鸟儿啄了她,不知兰贵妃心底怎么记恨着她呢。若再免了礼,少不了又有怨词。虽说现下凤印叫谢昀收了去,可她还占着皇后的位份,依旧住在这雕栏玉砌金铺屈曲的坤宁宫里。
皇后合该照顾谢昀后宫里每位嫔妃。
雁回想了想道:“召老夫人入宫吧。”
雁回虽然禁足,但谢昀并没有严苛到不许旁人探望。雁回口中的老夫人正是其生母,已故的镇国大将军正妻,诰命在身,想必谢昀也不会为难。
翌日,老夫人入了宫。
怕母亲担忧,雁回收拾得光鲜靓丽,然后塞了些宝石珠玉给雁老夫人。
雁老夫人不解,将鸠鸟头状手杖狠狠一伫,撇过头去,气道:“雁家倒也没有落魄到需要皇后娘娘救济的地步。”
镇国大将军马革裹尸后,雁府看似荣耀不断,实则却大不如前,就算雁家出了个皇后却还比不得兰贵妃母家庞大。
雁回讪笑,拉着雁老夫人的手道:“母亲误会女儿了。”
老夫人不解。
雁回轻声解释,道:“即日便是兰贵妃生辰,我这坤宁宫也没甚拿的出手的物件,今日请母亲入宫不为其他,便是想麻烦母亲差人将这些珠玉换些银子,在民间寻个什么宝贝送进宫来。如若不够再劳烦母亲添补些,好让女儿用作贺礼赠给兰贵妃。”
雁老夫人听笑话似的,一嗤:“皇后娘娘想得可真周到!”
……
翊坤宫。
雁老夫人入宫的消息传了过来,兰贵妃懒洋洋地斜躺在美人椅上,身侧并着两个宫人,正执着团扇替贵妃扇凉。
兰贵妃贴身伺候的叫飘香,飘香给扇伞的小宫娥递了一个眼神,走上去去夺了扇,轻声道:“娘娘,雁家老夫人离宫了,送她离开的太监道,雁老夫人脸色极其难看,许是……”
兰贵妃轻飘飘打断:“许是觉得皇后受了委屈,回府想法子怎么处置呢。”
飘香宽慰道:“雁家哪能与张相比,便是他们想找娘娘的麻烦,娘娘身后可是张家,小小的雁家安敢抗乎?”
兰贵妃本来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掀了掀眼皮,涂着大红单蔻的纤纤玉手摘下玛瑙盘里一枚青提,放入口中:“皇后禁足这段日子想必日夜以泪洗面,这做母亲的见女儿憔悴自然摆不出什么好脸色来。也罢,皇后这厢受了委屈,也只能躲到老母亲怀里哭闹了。”
飘香动作缓了些。
兰贵妃侧目看她:“怎么?是觉得本宫说的不对?”
“奴婢不敢。”飘香跪下,犹豫了很久道:“奴婢前日偶然碰见坤宁宫的人,听她们所言,皇后这三月过得实在舒心,圣上虽罚皇后抄女四书,皇后便命人在偏殿置了桌案,一边写一边看着圣上的画像。”
兰贵妃闻言,目光渐渐冷了下来,“当真?”
飘香作了一个大揖:“奴婢不敢欺瞒娘娘。”
兰贵妃一嗤,愤道:“这阖宫上下皆说皇后不争不抢,本宫看倒不尽然!她那心思活络的很。你既能听见皇后睹画思人的传言,岂不是这传言早就到了养心殿进了圣上的耳中!”
一边潜心悔过,一边睹画思人,装得一副样子。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
飘香不语,静静待着兰贵妃好一阵发火。不知过了多久,兰贵妃才静下来,问道:“你可听说过皇后的那副画?”
飘香颔首:“自是知道的,皇后还未入东宫时便在闺房悬了圣上的画像,先帝念皇后对圣上情深意切,便准许皇后作为。尔后,皇后入东宫时更是亲自抱着那副画像。娘娘有所不知,乞巧节时,民间的女子不止要拜织女还要拜皇后。”
兰贵妃柳眉横竖:“为何?”
飘香叹气道:“大抵民间女子都愿似皇后一般能嫁于心上人。”
兰贵妃一嗤,冷声讽道:“倒是一段佳话!”
想到上次太后以皇后情根深种为由求情,兰贵妃便觉得气恼。
她想了想,忽而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兰贵妃轻笑,拉过飘香轻声说了几句。
……
兰贵妃来坤宁宫看自己,雁回是没有想到的。兰贵妃阵仗气派,带了数十名宫人,见了雁回也没见礼,只道:“上回与皇后说过,若得了空便让皇后品品翊坤宫煮的茶。”
见兰贵妃禀明来意,雁回放下些防备。知兰贵妃特意来坤宁宫一遭讽刺字,雁回也不好不捧场。
兰贵妃带来的茶是比武夷山岩茶更好的茶叶,蓝天玉叶,烹出来的汤色嫩绿明亮,味道清香扑鼻。只是这茶娇贵,不好种植,兰贵妃带来坤宁宫的蓝天玉叶几乎是这类茶种一年的产量。
“不知皇后知不知这蓝天玉叶。”兰贵妃清啜一小口绿茶:“平时我都舍不得喝,只有圣上来了翊坤宫才会为圣上泡上一盏。”
雁回失笑,蓝天玉叶产至两广一界,她听谢昀说过,两广总督乃兰贵妃表亲,肯送这么名贵的茶叶自是情谊浓厚。
和兰贵妃你来我往了没两句,兰贵妃起身便要走。
雁回起身歉意道:“本宫尚在禁中便不送妹妹了。”
兴许兰贵妃本就不打算要雁回相送,她已经够折辱雁回了,闻言便轻笑道:“皇后留步。”
雁回目送兰贵妃离开,见倩影走远,这才垂眸若有所思。
“娘娘在想什么?”
惊絮收拾着煮过茶的餐具,那烹过蓝天玉叶的茶盏都带着清香,沁人心脾。
“本宫在想这蓝天玉叶。”雁回望着凤纹黄梨茶壶:“不知那两广总督强洗了多少茶园,才换回兰贵妃手中那点茶叶。”
虽说后宫不得干政,可总有风声会传进她耳中,兄长曾参过两广总督恶行,可都被谢昀压了下来,只招了两广总督入京敲打几句便算了事。
看来,再正直的人沾了自己心中所喜都会有失偏颇。
谢昀不外乎如此。
雁回现在什么都不愿,只愿雁家平安,自己能时常见到谢昀便好。
“娘娘不好了——”
雁回正这般想着,一个宫娥急匆匆奔来,入殿时还被门槛带倒,跌了一个趔趄,但她来不及站起更顾不上失仪,忙高声哭喊。
“娘娘,偏殿那副圣上的画像没见了——”
轰隆——
本来的万里晴空倏然变了天,惊雷在空中陡然炸响,大雨簌簌而下。又是一道惊雷闪电,天色阴霾,狂风骤雨掐灭跳跃的烛火。坤宁宫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紫电落下那刻,能窥见素日温润的皇后娘娘面若寒霜,仿佛九阴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惊絮站在雁回身边,坤宁宫宫人跪了一片。
雁回平静地凝着偏殿的墙壁,那里本来悬着那副画像,可现在空空如也。
“是兰贵妃?”惊絮猜测,今日也只有兰贵妃来了这坤宁宫。除了她没有旁人,这坤宁宫上上下下都知晓这幅画的重要性,哪怕坤宁宫现在血流成河也抵不上一副画卷,又怎敢触碰。
怪不得兰贵妃会突然来了坤宁宫,想必是早就打算好了,要取走坤宁宫偏殿这画。可如此,做了万全准备的兰贵妃又怎会轻易承认便是她取走了画像?
惊絮着急地望了眼雁回,“娘娘……”
众人目光所及,雁回踱步至花架旁,轻轻转动一盏蟠龙瓶。
轰——
花架自动向后退,电闪雷鸣中,一个暗格缓缓升起。
雁回面无表情地抽出暗格中的檀木长匣,揭开盖。
惊絮只瞥了那匣中物一眼,就跪了下去,一颗心悬在了喉中。
先帝在时,曾赐于镇国大将军一柄宝剑,持剑者上打君不正,下斩臣不忠!
世人皆以为这剑随着镇国大将军战死沙场永埋地下,却不想这剑时隔十年竟重现天日!
雁回拧剑出鞘,那剑身花纹细凿图纹清晰,一面蛟龙腾飞,一面凤凰振翅,又有应天象之形的北斗七星——赫然是那柄尚方宝剑!
雨势越来越大,宫人不敢抬头来看,唯有惊絮大着胆子抬眸,只见雁回挟剑走进雨幕。
豆大的雨珠摔在剑刃上,四分五裂。
第6章
大雨倾盆,坤宁宫众人见主子的背影与雨幕融为一体后才回过神来,尽都抖若筛糠,尤其是惊絮。她是坤宁宫大宫女,皇后娘娘最信任最倚重的人,此时出了这事,底下的宫人只能战战兢兢地看着素来稳重的她,可无人能知,此时的惊絮早已六神无主。
雁回十四岁嫁给谢昀,到如今已经十年有余,这么长的岁月让惊絮差点忘记她伺候的主子脾性有多古怪。
“惊……惊絮姐姐。”一个小宫女犹豫着开口:“寻……寻圣上吗?”
惊絮沉默了一下,后宫佳丽三千独宠一人的传言不是空穴来风,兰贵妃哪次兴风作浪不是谢昀默许,何况,她如今又知道了这副画卷的秘密,便更不可能去差人往养心殿寻谢昀了。
惊絮咬牙,手指在空中一阵乱点,道:“你们几个跟我来。”
这雨来的突然,豆大的雨珠顷刻将雁回浑身浸湿,然而冷意并没有浇熄她此时的怒意,她很冷静,冷静到十分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
坤宁宫到翊坤宫的路途不远,严壁垒间,被雨幕笼罩的宫灯显得格外黯淡。
雁回一路行至翊坤宫,守门的内侍远远瞧见一人持剑而来,登时骇得魂飞魄散,腿一软便趔了下去,只剩一张可以呼救的嘴。
“来人啊,有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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