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留影之人还活着,并且离得不太远,同神识沟通时甚至本人也会有所感应。
这才是弦歌祠中最珍贵的财产。
因此先贤堂须得以特殊密令开启,才能进入。
乐韶歌只进过先贤堂两次,这是第二次。
上一次她来,还是她刚刚代领掌门时。那时她站在师父的留影水晶前,对着水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了大半天,师父的留影也只龟缩在水晶里装死。可见留影时师父就已动了出走的念头,或是已知道自己日后会做出这种事——若是毫不心虚,以师父性情肯定会愤慨的跳出来,跟她一起破口大骂日后的自己厚颜无耻,不负责任。
这一次乐韶歌依旧不由自主的停步在师父的牌位前。
但也只停了一瞬,便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开了——她才不要像个被欺负了的小孩子似的,来找这个大猪蹄子哭诉呢。
谁知她不理睬时,水晶里的留影却不经触发便自己冒头出来,跟做贼似的悄悄说了声,“……你可以用降神令。”
乐韶歌循声回头,一眼瞪过去——滚蛋!懒得理你!
可惜那留影早已心虚的缩回去了。
乐韶歌:……
不愧是她师父,逃得真快。
和留影一样,降神令也是历代掌门和长老们所留。发动降神令,便可将已离开的师门大能们传唤回来。
据说最初是应急联络之物,不过延续千年更迭五代之后,其中含义早已不仅限于此了。
——“降神”是终极手段。
一旦发动了降神令,便也意味着九歌门已走到穷途末路,这一代弟子中无人能承其重,只能把这些捐却俗世、无心凡尘的先贤们强行召唤回来救难了。
乐韶歌觉得自己还没落魄到这种境地。
不过……用降神令把她师父弄回来给她兜底,倒是没什么心理负担。
乐韶歌又狠瞪了师父的留影石一眼。心想,就这么办吧。
乐韶歌径自来到雷音长老的牌位前。
玄鸟卵犹在。
可在看到鸟卵的第一眼,乐韶歌便明白,卵中|共命鸟已然不存了。
胸口痛楚一闪,乐韶歌知是青羽物伤其类,内心悲鸣,便抬手轻轻抚摸衣上鸟纹。
所谓共命,并非生则同生,死则同死——这只是乐修一厢情愿的说法罢了。
共命鸟是乐修平生所遇第一个知音,也是一辈子的知音。只有当灵鸟被同类之声吸引而来,愿意为之现身和滞留时,乐修才算是真正找到了自己的音之道。他以精血为纽,令它存留于此,以乐曲喂养它。它是他的半身。
然而对灵鸟而言,这关系也许就没这么浪漫了。它生在灵界,自由无拘,不受任何人差遣驱使。只是乐修以歌声引诱,令它心悦,于是它接受契约,暂时驻留异界。本质上和乐修闻香而现身凡尘,贪恋那香气而答应燃香人一个心愿没什么区别。
它随时可以脱身离去。
但谁说它便不懂何为知音了?
玄鸟重伤之际本可以逃回灵界,但它回到了九华山。维系着它和雷音长老之间的契约,直到灵力耗尽而消失。
它选择了同生共死。
乐韶歌上前轻轻触摸玄鸟卵,为它吟唱度亡歌。
然而手指触上鸟卵,面色已不由一变。
——是留声。
——玄鸟以卵为留音石,记下了雷音长老的遗言。
乐韶歌指尖凝灵,开启留声。
“乐魔夺舍,争斗日久,魂识将灭……”留音声声回响在耳畔,却是雷音长老在神魂渐渐被磨灭的过程中说给一个名叫“颂觞”的人的独语。
大司典的猜测不错。
——乐清和没有死,他夺舍归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补完……
说出来大家可能不信,我努力了一整天一共写了4000字,其中两千还要补今晚的更新[允悲][允悲][允悲]
入v一次更9000什么的太不人道了!我这种手残作者光是日更三千就已经竭尽全力了,怎么可能攒够9000字!
真是完全不知爱护弱小!
总之,本文本周四入v,入v惯例更新9000字。还请大家继续支持。
撒花~~
第22章
乐韶歌脚步沉重的走出先贤堂。
大司典依旧等在门外。
“如何?”
“玄鸟已故——雷音长老确实已被乐清和夺舍。”乐韶歌道, “乐清和回来了。”
大司典淡青色的眼睛微微一颤,悲伤一闪而过,“师父找了他这么多年,谁知他到底没能逃过……”她直视着乐韶歌, “今夜我将独自悼亡, 有什么事你便在此说完吧。”
乐韶歌便问, “师祖可知‘颂觞’是何人?”
“不知。”大司典道, “你从何处听得?”
“雷音长老的遗言中。”
大司典垂眸沉思片刻, “……人界有‘商’之一朝, 据传是玄鸟后裔。颂商其名, 或许是长老私下对玄鸟的称呼吧。”
颂觞, 颂商。便如她唤青鸾为“青羽”, 是一种亲昵称呼吗?
确实如此……若换她身陷此情此景之中, 也唯有将遗言托付给青羽吧。
——原来他们的共命鸟,也将会是他们唯一的送葬人。
——这或许也是玄鸟不肯独自离开的缘由之一吧。
乐韶歌又抬手摸了摸衣上绣鸟。青鸾已从悲伤里恢复过来, 却也难得的屈尊准她摸了一摸。只不知是傲慢还是撒娇的“哼”了一声,聊以挽尊。
“还有一事。”乐韶歌又对大司典道, “若我遭遇不测, 还请师祖将弦歌祠的开启秘法告知阿羽和舞霓——告诉他们,我在此地给他们留了东西。”
大司典似是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淡青色的眸子再次扫到她身上,“……你要战?”
“是。”乐韶歌道,“我要战。”
若她避战,如何对得起独自在荒郊野外和体内乐魔奋战至死的雷音长老?如何对得起在弦歌祠内孤守至最后一刻的玄鸟?
大司典道,“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
“?师祖不是要去悼亡吗?”
大司典淡青色的眸子眨了眨,看上去相当诚恳,“悼亡并不是只有一种方式, ”她拿手比了比,“砍仇人一刀,也是一种很有诚意的悼亡。”
乐韶歌失笑,她忽就觉得没那么悲壮了。
“是,确实还有一事,想请师祖帮忙。”
数十条光芒如流星般从弦歌祠中飞出,跨过漆黑暗夜,同时向着香音秘境各大门派送出悼亡信与诛魔令。
“九歌门雷音长老辞世。”
“乐魔乐清和现身九华山。”
五百年前,琉璃净海与九歌门共同讨伐乐清和。秘境内一切修士闻声而动,便以此法互传音讯,最终戮力同心将乐清和逼得无路可逃。那一战,参与围剿乐清和的修士死伤无数。乐清和伏诛之后,天下乐修门派最后一次共同放出流星讯,那是香音秘境有史以来最盛大的悼亡。
如今的九歌门大约已再无当年号召力。而曾亲眼得见当年诛魔之悲壮的人,如今也已不知还剩几人存活。
流星讯所代表的含义,天下门派未必还都留有记忆。
但雷音长老该有此礼送葬。
而乐清和,也必定记得流星光芒。
乐韶歌站在弦歌祠前,目送流星远去。
不多时,西方有慈悲佛印直冲天际,经久不灭——琉璃净海做出了回应。
而后如棋子坠地般,大大小小的门派先后做出回应,或粗或细的霓色光柱亮起在黑夜笼罩的大地上。
最后水云间也做出了回应。
大司典站在乐韶歌的身边,“……倒是都挺积极。”
乐韶歌一笑——所有这些回应,怕只有琉璃净海当真。然而琉璃净海分身乏术,最多也就派得出一位檀主相助。至于其余的门派,大概都只是声援吧。
她传信只说乐清和现身,却并未求救,主旨也是希望他们善自警戒,顺便帮她造势给乐清和看而已。
指望旁人前来救援,短时间内是不切实际的。
“外门弟子都已安置好了吗?”她传音询问青鸾。
“命令已传下去了,剩下只看讲经阁那帮音痴有多无能吧。”
乐韶歌:……
“还是再催促一遍吧。”
天亮时,九华山已近乎一座空城,所有金丹以下修士都被安置避难——他们纵然留下,也只会被乐魔扰魂连累乐韶歌去救,不如提前躲好。
讲经阁、礼仪院和弦歌祠中几个无需避难的尊长忙碌一夜,则已都被乐韶歌安排去歇息了。
她独自一人在八佾堂里轮值。
八佾堂中有师祖所制路观图,开启阵法后,可从路观图上俯瞰九华山上一切细节。
乐韶歌细搜了几个可供藏身的角落,却并未寻出乐清和的踪迹,倒是找到几个误被困在山上的凡人。
傍晚时,讲经阁前来换值。
乐韶歌睡不着,便独自前往映雪台。
映雪台下冷泉是九华山灵脉泉眼,可缓解疲惫,补充灵力。
乐韶歌掬冷泉洗了把脸,散开头发重新挽了个发髻。而后坐在台上运行真气,闭目养神。
——人生真是变幻无常啊,她想。她自以为提前看过剧本,为对抗太幽城的武力而令弟子们提前操练《大武》,谁知命运先派了个乐魔来试炼她。先前准备悉数无用武之地不说,其规格怕还比太幽城主更高。
……向谁说理去?
真气运行一周天,将要入定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乐韶歌并没有回头。从容运行完毕,才睁开眼睛。
身后的人果然一直等她自己醒来。
泉水如镜。
“师姐。”是阿羽的声音。
乐韶歌起身,回过头去。青鸾自衣上探身出来,乐韶歌垂眸温柔的轻抚它的脖颈,令它回去。
青鸾于是顺从的缩了回去。
阿羽站在高崖前,皎洁水光映照在他身上,宛若雪映玉树。那光影明灭摇曳时,仿佛琅然有声。
他凝望着乐韶歌,抬步走了过来。崖壁上兰露坠入泉水,哒的一声,于是满台都是坠露之响。
他脚步踏着满溢在水雾露水中的灵气,每一步都恰到好处。那灵气随水波激荡,声如丝竹交响悦耳,水光缭乱如风卷落花。
乐韶歌随着那水光天韵轻抬起手,于是水光交织着灵气化作白兔跃上她的手心,而后化蝶飞去。
她目光追着那蝴蝶望向高处,只见灵气如漫天梅雪吹落,纷纷扬扬的落上她的发梢肩头。
——几步之间,他便将已映雪台上灵气悉数化消了。
他走到乐韶歌的面前,专注的凝视着她。
依旧是雪巅映月一般皎洁美好的面容,只眉梢略略斜飞了些,原本漆黑如墨的眼瞳已染上赤红业火。
“师姐……”他捉了乐韶歌的手,贴上自己的心口。
头上黑发已尽散开了,柔软的扑了满肩。衣衫松垮的系着,露出大半胸膛。胸前垂着半片碧玉夔纹珏。许是此间寒气的缘故,那胸口是冷的。
乐韶歌道,“不是让你避难去吗,你为何会在此处?”
“我放心不下你,满心想的都是你,故而过来帮你。”
“……你的眼睛?”
“入魔而已。”他闭上眼眸,“放心,我还是清醒的,绝对不会伤害你。”
他俯身前来亲吻她,乐韶歌抬手抵住,询问,“舞霓呢?不是让你保护舞霓吗?”
他眼中便流露出狠戾的杀气来,“为什么要提他?只有我们两个人不好吗?”
“……不太好。”
“我把他杀了,他太碍眼了。”他凶残的笑着,赤红的双目中却似是凝起水汽,宛若血泪将落一般,“你会怪我吗?”
这模样令乐韶歌感到头皮发麻,她再也忍受不下去,并指为掌,一掌拍下。
他依旧擒着乐韶歌的手,侧身避开。
他大笑着,“都是你的错,是你不该收下他,是你不该为了他疏远我。为什么,我哪里比不上他?!”
乐韶歌道,“你哪里比得上他?”
这么说的时候她旋身一踢,和他贴身缠斗起来。
他招招留情,始终不曾下狠手。乐韶歌倒是想视他如寇仇,然而眼前入魔的面容和想象中几乎毫无二致,时刻动摇着她的内心。有几次空气中弦线几乎擦上他的喉咙,只要凝虚成实她便能勒住他的命门,却不知为何总是手偏一份。
他似是也有所察觉,唇边笑容越发放肆了,“你果然狠不下手。”
乐韶歌闭上了眼睛。
空中在乐修嗅来近乎腐臭的浓重魔气再也遮掩不住。
心中杀意大盛,乐韶歌凝意成剑一剑刺去。
他终于松开了乐韶歌的手,难以置信的退了几步。
乐韶歌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然凝神静意。
映雪台上、冷泉石英上、四面悬崖上……法阵渐次亮起。
她立在法阵中央,清泠泠的眸子冷冷看着他。手指擦过剑上清光,将琴意灌注其中。四面灵气倏的一凛,露水打泉之声空旷入耳,空中韵律随之一变。
她再次提剑杀去,剑中清圣琴意如海浪澎湃卷袭而来。
他凝剑急挡,双剑相接。清圣与魔气激撞,却是魔气被压制一分。
然而这是乐韶歌头一次将琴意凝入剑招,她对两种不同内力相撞爆发出的气劲毫无准备。一触便被撞击开来。
对面人眼中灼热疯狂终于冷却沉淀下来,化作粘稠狠戾的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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