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面前,他一贯是强大而坚定的,很少会如此忐忑不安。
谢吉祥扶着赵瑞的胳膊,缓缓直起身来。
赵瑞垂眸看着她。
“你又梦魇了。”赵瑞道。
谢吉祥喘了口气,很快便恢复过来。
其实她梦魇的时间并不长,一共都没有半刻,但就是这半刻的失神,令赵瑞十分担忧。
之前就想让她去皇觉寺听听苦海大师的佛法,可谢吉祥却不肯去。
赵瑞拿她没办法,且她也不是经常如此,便也只能闭口不言。
他却没想到,谢吉祥竟又会发梦魇。
谢吉祥只要看一眼他的表情,便知他如何作想,她轻声笑了笑,突然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脸颊。
虽说义房里很是阴冷可怖,但谢吉祥脸上的笑容,却好似会发光。
赵瑞的心不知为何就安然下来。
“等……我就听你的,”谢吉祥道,“不过若非如此,我们也看不到更多线索,是不是?”
“死者为大。”
赵瑞叹了口气:“待到冬日,你可要听我
的。”
谢吉祥使劲儿点点头,看起来特别乖巧。
“我刚才梦魇,确实看到很多细节。”
赵瑞跟着她一起来到刘三公子的身边,跟她一起看刘三公子的尸身。
因为已经死亡两日,刘三公子不再保持尸僵,被搬来义房后便已经软和下来,此刻看似很平静地躺在木床上。
但他的表情却依旧狰狞。
谢吉祥轻声把她所见所闻都讲述一遍,最后道:“如同我们推测的那般,当时刘三公子是意外饮入带有□□的茶水,然后便倒地不起,当时他身边有一个年岁比他大的女人,长相明艳动人,很努力想要给他解毒。”
“但是,他依旧很害怕,那种害怕是刻在骨子里的,”谢吉祥看着刘三公子惊恐狰狞的表情,“他甚至认为毒是被身边人下的,不肯被对方施救。”
谢吉祥抬头看向赵瑞:“我甚至体会到,他有那么一刻是懊悔和悔恨的。”
赵瑞垂眸,却没有看向刘三公子的脸,他只看向刘三公子的手。
即便身体已经软下来,他的双手依旧紧紧攥着拳头,可见死的时候到底有多么惊慌恐惧。
“还有其他线索吗?”
谢吉祥目光微动。
义房里的味道实在不好闻,两个人离开木床,直接来到窗户打开的窗边。
这时,两人才重新喘过气来。
这些推敲之言,他们毕竟不能拿出去说。
谢吉祥道:“当时在郑珊瑚家中其实有三个人,在刘三公子中毒倒地几乎要窒息至死时,还有一个听声音略显年轻的女人,一直在说你怎么敢杀人,你不可以杀我。”
她说到这里,抬头看了一眼赵瑞。
两人目光的相对,都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他们的想法是一致的。
根据谢吉祥梦魇之中的情景,当时在郑珊瑚家中的应当是刘三公子、郑珊瑚和……潘琳琅。
若是如此分析,一切疑点就合理了。
谢吉祥道:“之前根据校尉探查的结果,这么多年来,潘琳琅一直从文家的商铺贪墨银钱,每年以百两来算,二十年都有几千两之丰,更不用说她还朝秦暮楚,一个情郎不够,还要再寻一个情郎。”
“甚至,她近日还同刘三公子约定要去江黎,虽然不知她为何要
去,也不知她去了江黎做什么,但是看她把自己的头面收拾,之前贪墨的银钱都悄无声息从文家带走,可见是早有预谋的。”
如此一来,她趁着文正诚和孙三郎动手之际,逃出生天偷梁换柱,把看到刘三公子死亡的郑珊瑚替换成柴房里的自己,然后便远走高飞,完成金蝉脱壳的计谋。
而心里有鬼,发现妻子“失踪”的文正诚肯定要表演一番,待到柴房起火,潘夫人“死在”柴房里,这亦庄案子可谓是皆大欢喜。
文正诚和孙三郎不用承担杀人之责,潘琳琅又能金蝉脱壳,带着无数银钱顺利离开琉璃庄,开始新的人生。
这么一想,这个案子立即变得不同起来。
赵瑞听了谢吉祥的推论,也若有所思道:“这里有一个核心的问题,潘琳琅为何一定要离开文家?”
虽然如此推论,整个故事便会很通顺,也消除了许多疑点,甚至连郑珊瑚的死都给了合理的解释,但是……作为五品京官夫人,又锦衣玉食多年,潘琳琅为何一定要金蝉脱壳,离开文家?
“她难道在害怕什么?”赵瑞低声道,“又或者说,她不离开文家,恐会有更大的灾难?”
如果不离开,死的人就是她了。
谢吉祥微微蹙起眉头:“从文家十数人的口供中,潘夫人绝非会怕事,便是文正诚对她起了杀心,她不反杀便不错了,如此悄无声息逃跑,总觉得她所怕之事很可能比文正诚想要杀她更恐怖。”
如此一来,潘琳琅才会如此这般费尽心思,用尽手段金蝉脱壳。
而郑珊瑚的死,或许也不是因为目睹了刘三公子毒发身亡,她只是恰好最合适替换潘琳琅而已。
赵瑞轻轻颔首,认同了谢吉祥的推论。
少倾片刻,他才道:“这个案子一开始,其实要从两个方向来推敲,一条线是文正诚,另一条线则是潘琳琅。”
这一对夫妻,倒是都很狠辣。
“文正诚这边我们亲自询问过,也在文家多方走访,大抵把文正诚这一条线推敲清晰,前日半夜潘夫人被绑架或者说被迷晕挪动到柴房,此事是一定是文正诚安排,并且由孙三郎来执行。”
谢吉祥接过话茬:“文正诚跟孙三郎自诩天衣无缝,但
是他们两个这交错得来的作案时间,却很清晰暴露出两人,前日傍晚时分,用过晚膳之后,我记得巧思说孙管家派来的大夫给潘夫人开了药,巧思亲自给潘夫人手上的刀伤上了药,可能就是这个药,令潘夫人失去意识。”
虽然这是孙三郎的角度来看,她成功把潘夫人从主院带出来,并且藏匿在柴房中。
反正次日搜寻的时候,柴房是他亲自寻找的,这一整日文家人都被派出去寻人,家中也没有生火,自然没有人回去柴房查看。里面是否有人,人又是什么样子,谁知道呢?
谢吉祥道:“与此同时,潘夫人从柴房醒来,或许她根本就没有晕倒,她迅速离开柴房,同被她迷惑对她死心塌地的刘三公子会合,一起去了平安街二十号。”
这个时候,潘琳琅的目的很简单,她就是要绑架郑珊瑚,想要让她替自己死。
会带上刘三公子,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借着刘三公子的马车出庄罢了。
赵瑞接着说:“只是没想到,在平安街出了意外,刘三公子到底是如何吃进去□□的?”
谢吉祥低下头,仔细回忆梦魇的情形。
可是当时刘三公子已经中毒,神志不清,眼前模糊,他自然什么都看不清楚。
可是,细节上的事还是可以反复回忆的。
谢吉祥轻轻捏了捏手,发现自己手心还握着那块鸳鸯玉佩。
或许就是因为这块玉佩的到来,才让她陪同刘三公子一起陷入梦魇之中。
这块玉佩上,有着刘三公子的执念。
“刘三公子对潘夫人很是痴心,”谢吉祥沉吟地道,“他便当真是浪荡公子,可他却从未见过潘夫人这样的女人,高贵却又浪荡,端庄却又明艳,她仿佛山顶上那朵最娇艳的花儿,虽然已经有了守护者,却也可以冲着外人展露芳华。”
谢吉祥根据当时刘三公子的心境,一字一顿地说着。
“他以为自己遇到了真爱,以为自己可以同潘夫人远走高飞,却不知道两人远走高飞的第一步,便是去平安街绑架一个年轻的女人。”
“一个很柔弱,似乎比自己还要小的年轻女子。”
所以,刘三公子当时就害怕了。
但是他心里的忐忑并未表现出来,只是
安静坐在那,一口一口抿着茶水。
茶水……?
谢吉祥眼睛一亮:“我记得,他当时手里捏着茶杯,茶杯中的茶水已经洒出去,一滴滴落在地砖上。”
“不对,当时地上应当还有一个破碎的茶杯,应当是被碰掉的。”
也就是说,刘三公子是因为喝了茶杯中的茶水中毒。
可毒又是怎么进入到茶杯中的?
谢吉祥犹豫片刻,还是道:“这个案件里,只有两个地方有毒,其一是刘三公子所中之毒,茶杯已经被洗过,无法检验,但是地砖上的毒物还是能被银针反应出来的。还有一处便是主院中文子轩送来的老山参,盒子里预留的□□粉末。”
但是这老山参是文子轩亲自送来的,他自己也主动供认,若真要杀害潘琳琅,不可能在此处用毒,若是潘夫人真的用了野山参死亡,那么他就是第一嫌疑人。
这个毒又是谁下到盒子里的呢?
思及此,谢吉祥突然回忆起今天上午询问的顺序:“瑞哥哥,你有没有觉得,文家众人都很奇怪?”
他们今日询问口供,所有人都是先否认自己的作案动机,然后给出了下一个嫌疑人。
一个供认一个,最后围城闭环,由王海林再度指认到了首要嫌疑人文正诚身上。
若没有其他的办案经历,谢吉祥肯定会觉得此事无关紧要,但若深思起来,这个案子的口供问得太过顺利了。
他们一个接一个,把自己的动机和行为都表述清晰,根本不需要他们再去询问还有谁想要伤害潘夫人。
为何会如此呢?
赵瑞垂下眼眸,心里也在想,为何会如此呢?
谢吉祥看着手里鸳鸯环颈的玉佩,突然心中一动:“说到底,还是因为动机?”
作者有话要说:赵瑞:忧虑,就很忧虑。
谢吉祥:激动,就很激动!
赵瑞:……小青梅根本不听话,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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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红颜乱10更新:2020-10-15 11:22:57
如果要说动机, 一时半会还真说不完。
赵瑞扭头看向窗外的日光,见此时已是日落时分,天际晚霞灿灿, 他们如此奔波一日, 也确实有些疲累。
他果断道:“此事, 咱们回琉璃庄再议, 重新推论案情。”
谢吉祥点点头,两人从义房出来,赵瑞先安排苏晨往江黎、奉天等地的护城司派信鸽, 让他们务必注意一个三十至四十的中年妇人。
潘夫人可能用刘家的身份入城, 也可能更换其他身份,但凡其通关文牒有异, 一律扣押不得放行。
文正诚为人谨慎,非要装模作样寻找一日才动手纵火, 这一整日给了潘琳琅逃窜的时间,搜寻难度肯定很大。
但赵瑞却不急。
只要她要入城,必定经过护城司,异常的文书很好辨认, 只看现在她逃窜至何处。
追捕潘琳琅之事事关重大, 她意外害死刘三公子,又杀害郑珊瑚,身上背负两条人命, 必须要捉拿归案。
苏晨领命,立即便亲自领队搜寻。
赵瑞又吩咐另外一名校尉, 让他去寻孙管家前日找来的,给潘琳琅治手上刀伤的大夫。
如此说着一行人便来到马车上,坐上马车往家走。
此处距离芳菲苑并不算远, 马车一刻便能抵达。
上了车谢吉祥才略松口气,不过还是道:“在花园里伤了潘夫人的小贼,也得顺着查一查。”
赵瑞点点头,把帕子递给她,让她仔细擦干净手。
“早晨已经安排校尉追查这条线,不过琉璃庄毕竟不比燕京,人多繁杂,各地来的人都有,追查起来没有那么迅速。”
谢吉祥先是叹了口气,不过少倾片刻,她又精神起来。
“今日虽然累,但是我们却收获颇丰,查到现在,已经把大致过程全部探查清晰。”
赵瑞点点头,从马车上的暗格里取出一盒点心,打开递给她:“垫垫肚子。”
这是琉璃庄很有名的鸭油酥饼,刚从盒子里取出来,油酥的香气便扑面而来。
因是夏日,酥饼又一直存在暗格中,倒是还有些余温。
“你什么时候让人买的?”谢吉祥笑完了眼睛,捏起一块小口咬下来。
鲜香的滋味一下从舌尖窜入喉咙里,
让她空落落的胃顿时有了着落。
赵瑞见她吃得高兴,自己也取出筷子,夹了一块放入口中。
忙了一下午,他早就饿了。
“刚刚让亲卫买的,我记得你小时候爱吃这家的酥饼,”赵瑞道,“明日我们早晨再买点桃酥和鲜肉烧饼,省得白日里饿。”
不过想着一会儿回去就要用晚膳,谢吉祥还是很克制的,只用了一块便停了口,喝了一碗碧螺春便回了芳菲苑。
晚膳用得很简单。
一大海碗鲜虾馄饨如同洁白的花朵一般漂浮在紫菜上,谢吉祥用小汤匙一个一个吃,很是文雅。
虾肉鲜嫩,一口下去清爽弹牙,混合着荸荠、蘑菇、香葱的猪肉馅细腻软嫩,能鲜掉舌头。
晚上吃这样连汤带水的汤食最是舒坦,谢吉祥只用了一碗馄饨便饱了,倒是赵瑞把剩下的鸭油酥饼也包圆,这才觉得舒坦。
晚膳之后,两个人坐在院中品了会儿茶。
此刻已经是仲夏,若是在燕京,傍晚时分也不得凉爽。但是在芳菲苑中,这个时候却是一日中最为宜人而舒适的。
细微的风从天南山徐徐吹来,落在每个人疲惫的面容上,让一天的烦躁和忙碌烟消云散。
两个人也不说话,就这么吃茶发愣,倒是有种心心相惜的暧昧和妥帖在其中。
坐了好一会儿,一壶茶下肚,谢吉祥才开口:“我们再推导一次案情?”
赵瑞点点头:“好。”
谢吉祥放下茶杯,轻灵的嗓音在仲夏夜里拂面而来。
“案子是文大人主动上报的,他上报之后护城司转给皋陶司,我们便直接赶去军器司,但是到军器司时柴房却起了火,待救完火我们便开始审问文正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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