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贵妃在闺中时,与这个妹妹感情倒还不错,但也打过若是她未婚夫没撑住,就叫她入宫的心思,可想归想,事到临头,却是她先没撑住,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漾月叹了口气,“刚刚承乾宫可真是乱糟糟的一团,也不知她能撑到几时。”
富察舜华抚额,这宫里头,越发乱了。
她蓦地想到一句话。
年少吐血,则岁月不保。
这是当初红楼梦中,袭人挨了贾宝玉一记窝心脚,她吐血后,文里的话。
懿贵妃本就有了油尽灯枯之相,没几年寿数了,这又是急火攻心,吐了血,势必对她有影响。
“你们先打发出来两份补品,我带着一份去太皇太后那儿,你们呢,送另一份去懿贵妃那儿。”
到底是太皇太后那边更重要些,何况她与懿贵妃也没什么好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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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宫,一众御医沉默侍立,最后何院使走了出来。
“娘娘本就身子羸弱,撑一撑,还有三年寿数,如今却是不能了。”
床上的人呼吸微弱,至今还未醒来,何院使对着紫苏和白芷低声道:“我也和你们说句实话,她这样子,本就需要避免大的情绪波动,忌大悲大喜,当初我说什么来着,你们还记得吗?”
“这样的消息,本就不该叫她知道,如今,却是只有三个月的寿数了,便是华佗在世,也是回天乏术。”
紫苏和白芷红着眼眶,眼中一派懊悔,心中的愧疚与悔恨如潮水一般,滚滚而来,压得她们喘不上气来。
“贵妃娘娘那一口吐得,你们以为是什么?是心头血,心脏本就是五脏中最为重要的部分,她现在身子孱弱,五脏不调,相继衰弱,唉,这一口血,可真是要了命了。
何院使越说,二人就越发恨自己了。
本以为她们主子已是好转,有些事情,也可以听听了,早做准备,却没想,此举才是把主子推向了黄泉路。
紫苏颤抖着手,“何院使,何院使,奴婢求求您了,还有什么法子没啊?哪怕豁出去性命,奴婢也愿意去啊!”
何院使在太医院几十年,见惯了前朝与后宫的浮浮沉沉,也看惯了生老病死,见到此情此景,早已无波无澜,只是叹道:“若有法子,自不必你们多说,我只管拿出来便是了,现下,我也是黔驴技穷,无法可治,若是贵妃有什么未竟的心愿,尽力帮她完成吧。”
两人眼睫微颤,表情勉强,“多谢何院使告知这一切,不胜感激。”
稍候,她二人便会去向皇上请罪,是生是死,任凭处置。
“接下来一段时日,还请您多加照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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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康熙刚出了慈宁宫,转头又听说了贵妃吐血的消息。
到底是自己表妹,且她是因着之前四阿哥玉牒一事,才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如此,亦叫他心中多了两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因此,当他听到贵妃因何发病时,简直可以用震怒来形容。
当即就命人将紫苏白芷二人拖了下去,每人重责三十杖,已是绝对地手下留情。
若非顾及佟氏颜面,以及她们主仆的情分非比寻常,今日非得打死她们不可。
懿贵妃睁开了眼睛,睁眼就瞧见了坐在她床边的康熙,她只以为是自己意识恍惚,“皇……皇上?”
康熙忙答应道:“是朕,朕来看你了。”
“你身子本就不好,就该好生将养着,不要大悲大喜,动怒犯忌,自己的身体,更应当爱惜才是啊。”
“咱们不求长命百岁,可活到耳顺之年,也是容易的。”
懿贵妃嘴角泛起苦笑,“皇上不必安慰我,我这身子,已是到了尽头,今儿这一口血出来,怕是大半的生机都散了,别说是耳顺之年,耳顺的一半儿,三十岁怕是都不能了。”
“可妾这一辈子,也算值了。”
她剧烈喘息着,胸口微微起伏,身形消瘦,弱不胜衣,“妾自出生,便是贵女,出生没多久,便有了皇帝表哥,太后亲姑母,长大后入宫,初入便是高位,一生尊荣,任何人遇上哪怕一件,都是幸事,我却全得到了。”
“或许,这些的背后,代价便是我这病骨支离的身体,注定不会绵长的寿数。”
康熙皱眉,不禁道:“玉信!你混说什么?”
闻言,懿贵妃一怔,忍不住将视线落在眼前依旧英俊的男人身上,定定地看着他,微微出神。
刚刚那一声“玉信”,透过这个人,她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时光。
“有多少年,没有人再叫过妾的闺名了?”她微微一笑,面上仍是病态的苍白,表情竟有些感伤,“日后,就是妾去了,那神位之上,写着的,也只会是懿贵妃佟氏之神位,最后,后人会将我的名字都忘个一干二净,史书也不会书写。”
这就是生在这个时代的女子的悲哀,除非是如太皇太后那样的女中豪杰,又有几人在史书上能够留下全?
多不过是一个姓氏罢了。
尊贵如元后,不过也是冷冰冰的一个姓氏罢了。
至于她的孩子,当初她还不如不生下来。
身份尊贵又如何?还不是走她的老路,甚至于,还不如她,可能会被嫁到蒙古那等苦寒之地,用以联姻。
这宫里宫外的女子,大部分的人,大半生的时间,都盼着夫君的垂怜,又是何等地可悲?
康熙喉结滚动,抓住她的手,“你放心,朕一定会叫人治好你,你福气大,一定会遇难成祥,化险为夷,相信朕。”
懿贵妃又是一笑,带了些超脱之意,“皇上,妾的身子,没有任何人比妾清楚,您不必再安慰了。”
“妾怕自己的身子越发差,连话都说不清楚,所以,趁现在……想要求您几件事情。”
她只觉得胸口疼得厉害,却生生忍了下来,没有人发现异常。
“你说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118章
“皇上, 这么多年,我养着四阿哥,实在不忍他在我身故后,回到他生母身边。”
她咳嗽几声, 忙有人端了一盏温水来, 她就着喝下, 觉得舒坦许多, 瞧着竟是青荇,不由奇怪却也没多想, 只想要尽快将事情说出来。
因此接着道:“他生母的性子如何, 您也清楚, 这些年我身子大病小病不断, 她的动作也越发放肆, 试探不断,您看看, 六阿哥也是她生的, 她可曾对其有过一丝一毫的慈母之心?里里外外, 皆是敬嫔亲自打理,她连问都不问一声。”
“骨血至亲,又住在同一屋檐下, 岂有此理?可见其冷心冷肺。”
“由此可见,她的目的并不是那么单纯,就是近在眼前的孩子, 没了生母的名头, 尚且如此冷漠,何况胤禛这个自小养在我身边的?尤其是,胤禛他的玉牒不在我名下, 我不希望他亲近乌雅氏,沾染了她的习气。”
“妾……咳咳咳!”她用帕子捂住嘴,又是咳嗽起来。
紧接着灌了一盏温水,康熙嘱咐她,“你慢慢喝,也慢慢说,朕就在这儿听着呢,你别急。”
“妾怕啊,怕自己连明天都没有,只恨不能现在一股脑儿地将所有事情安排好,也不怕来日乱了方寸。”
她擦擦嘴角,“妾虽不自认为品性多么高洁如兰,却比不上乌雅氏冷厉性子的十分之一,胤禛虽非我亲子,可我是拿着他当自己亲生孩子看待的,哪怕是有了自己的女儿,也不曾忽略半分……”
她又喘了喘气,“妾不忍心看着自己好好养大的孩子被那样的毒妇,毁了一生。”
“所以,妾求您,千万不要把胤禛还回去。”
康熙本也没有令乌雅氏养着四阿哥的打算,因此很轻易就答应下来,“这个你放心就是。”
懿贵妃总算是松了口气,微微阖眼,露出一丝轻快的笑意。
她紧紧抓住康熙的手,又道:“还有就是,皇上也知道,妾是因何到了如今这般境况,妾实在担心妹妹……想当初,她订下这门亲事,那家公子的身子已是病弱,那是胎里带出来的不足之症,父亲本以为他将养得不错,那时候他也不似这两年,无非就是清瘦些,却没想到,竟也是个寿数不长的。”
“未婚夫病死,妹妹势必要背负一些名声,我走后,佟氏一族也必定会再度送女入宫,这时候,妹妹是最合适的人选了,于您,于她,都好。”
她妹妹未曾婚嫁却未婚夫病亡,这不是什么好名声,日后的嫁娶,只会比这个还要低上一筹或者更多,她实在气不过。
尤其是,她听说,旁支的那些女孩儿,各个打着上门安慰的大旗,实则嘲讽幸灾乐祸不断,害得她妹妹晕了过去,更叫她气极。
便是她这庶妹与她并非一母所出,也断轮不到旁人讽刺挖苦她。
若有了宫妃的身份,看谁还敢笑话她!
不是她异想天开,康熙一朝,凭着他们为皇帝母族的身份,佟氏女入宫,最次也会是一宫主位的身份。
何况听紫苏等人的意思,妹妹因为受不了那些人或怜悯,或嘲讽,或幸灾乐祸的眼神和话语,也答应入宫了。
只恨不得立时就能离开那样压抑窒息的氛围。
到底也才十九岁,又有个皇帝表哥,还一直养在家里,她生母还算得宠,父亲也爱护些,家里家外都没经过什么腌臜事,不知道这世间多残酷,这就受不了了。
但愿她能快速成长起来,不然,她就只能做个高位上的花瓶,没有任何话语权。
她说得有些累了,微微歇了一会儿,呼吸缓慢,“最后一件事,妾希望,妾的一双儿女,四阿哥和皇七女,都能交给妹妹抚养,她是孩子亲姨母,定然事事都会妥当。”
见她都如此了,依旧心心念念着四阿哥的前程,哪怕这孩子非她所出,再想想肚子里一堆算计的乌雅氏,康熙不由唏嘘。
“你放心,这些,朕都答应你。”
将她的被子掖好,“君无戏言,朕答应了你,你也要好好儿养着,多活一日是一日,你疼爱四阿哥,还没看着他定亲呢。”
懿贵妃微微一笑,却是疲累至极,话都再不愿多说,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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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富察舜华从慈宁宫回来。
她敲敲肩膀,在太皇太后跟前,和惠妃等人站了一日,虽只是在那儿端茶递水伺候着,可光是一个站着,一站半个时辰,就累人得很。
“太皇太后说了,明日不必去伺候,她嫌弃闹得慌,人多不自在,那明儿我就只去慈宁宫门口站一站。”
人家说归说,但也真不能直接不去了,那可是太皇太后,帮了自己数次呢。
并且,当初她初入宫,若非太皇太后的态度,宣妃的交好,她不可能过得那般顺心遂意。
“等去了慈宁宫,出来了,再去承乾宫探望懿贵妃,病得那样了,合该去瞧瞧。”
尤其是,现下承乾宫主位病重,贵妃最器重的两个贴身宫女又是有伤在身,需要休养,旁的人虽然手段也不差,到底有风声漏了出来。
就只剩下几个月寿数了,真是叫人唏嘘不已。
秋云摇摇头,叹道:“都是为了要个孩子啊,眼瞧着自己不久于人世,她真的不曾有半分的后悔埋怨?”
富察舜华手指轻轻扣着桌面,“这事儿啊,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必探究过多。”
“至于怨恨孩子,就更是笑话了,孩子也没求着世人将他们生下来,怨恨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有几个人能做得出来?”
“世上多有不作为的父母,这样人家的孩子,那才是倒了血霉。”
她揉揉额头,“唉,这懿贵妃一旦人没了,后宫的格局就又乱了,恰巧最近她那庶妹又没了未婚夫……”
等等!
这因果关系有些乱啊。
首先,这件事情定然是与懿贵妃没什么关系的。
统共就那么点儿寿数了,她挂心子女,当然是能活多久活多久,到这种地步,谁会嫌弃自己命长?
那会不会是,佟氏一族瞧着懿贵妃身子江河日下,又看着她庶妹的未婚夫病骨支离,如药铺飞龙,也没多久好活,出手了?
她知道自己这么想有些阴暗,但以佟氏的作风,还真是有些难说。
摇摇头,命人取了纸笔来,写了几个字,却又摇摇头,将毛笔放下,把纸张撕了个粉碎,命人拿去烧了。
最后叹道:“还是等母亲来了再说吧,再过几日,便是二六之期,可以召母亲入宫了,信上所能记述的,终是比不得当面说清楚得好。”
此后一连多日,富察舜华都去太皇太后的慈宁宫定时打卡,风雨无阻,虽大部分时候都见不到人,至少刷了存在感。
至于承乾宫那儿,大部分时间,懿贵妃都是昏睡着的,少有遇到她清醒的时候,尤其富察舜华每每都是早晨早早起身去慈宁宫,回来了到承乾宫,这时候,懿贵妃都没醒过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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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八月十二日,明明临近中秋节,却因着太皇太后与懿贵妃的病情,不见宫中有多热闹。
博尔济吉特氏拉着女儿的手,很是与外孙亲香了一番,又命人将孩子抱下去玩儿,才道:“今儿一见,宫中果真比以往要压抑许多,各处都是小心翼翼,静悄悄的,连个杂音都听不见,真叫人瘆得慌。”
富察舜华反握住母亲的手,轻声道:“太皇太后乃是皇上亲祖母,身份尊贵,是长辈,而懿贵妃又是众妃之首,皇上心情不好,底下的人自然也没什么欢声笑语。”
“对了,母亲,此番将您叫来,我是想要叫您去查查关于懿贵妃那位庶妹未婚夫的死因,我总觉得最近这宫里宫外的事情,前前后后的,过于巧合了。”
“若是能证明我多想了,那就最好不过了。”
博尔济吉特氏点点头,“这个你放心,回去我就叫你几个哥哥去查探一番,那家公子我也听过,身子一直不大好,但也能勉强维持正常起居,就是受不得累,又怕耽误人家女孩子,家里不肯退亲,他就一直不松口成亲,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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