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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落日西斜,孟夏夕阳如橘色绸缎从天而泄。
整个燕京城笼罩在一片华光之中,从远处望去,宛若一座纯金打造的城池,奢靡不可言喻。
“今日发生之事,回去后不得让阿兄知晓。”从绣品铺子回去的路上,温舒宜特意交代了一句。
翠书自是明白自家姑娘的苦心,忍不住眼眶一红,当即应下,“姑娘,婢子省得,倘若让大公子知晓此事……”
翠书欲言又止。
温舒宜望着西边如血的残阳,像是有人用了利刃在她心头一道道划过,这五年伤痛丝毫不减。
阿兄曾经是何等的风姿卓绝,年少成名,是燕京第一个公子。阿兄自幼勤勉,文武双全,容貌俊朗,如东升旭日般璀璨耀眼。
“妹妹,待兄长建功立业,为国效忠,定给你挣来英雄妹妹的头衔。”阿兄的声音在脑中回荡。
温舒宜多想时光能够倒流,回到爹娘尚在、阿兄意气风发时。
但……
这世间哪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人只能往前走、往上走,只有站在顶峰,俯视所有人,才能过的随心所欲,才能护住自己在意的人。
温舒宜收敛眸中哀色,又交代了一句,“回去后,从娘亲以前的衣裳里面挑一件明艳的出来。”
温舒宜五年前开始就不曾置办过颜色明丽的衣裙,她的机会只有一次,倘若皇上没有看中她,她当真不知前路在哪里,所以,为了三日后能够一举博君青睐,她必须豁出去。
翠书不知温舒宜的计划,但一想到姑娘如此殊色,却是整日素寡装扮,她也觉着可惜,遂道:“姑娘放心,夫人的衣裳都好生存放着呢,婢子回去后就给挑一件顶好看的。”
这时,车厢外面突然响起一阵马蹄嘶鸣,紧接着小驴车猛的晃动,温舒宜没有坐稳,身子斜倾,“砰”的一声,脑袋撞在了朱红柱上,随后脑中一阵嗡鸣,紧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翠书稳住了身子,忙将薄纱帘拉开,“姑娘!”
然,未及她将温舒宜扶起,一道大力突然将她拂开,“温姑娘?你没事吧?”
来人是傅家长公子---傅生。
傅生以前在温家习武,曾与温泽走得很近,但温泽断腿之后,闭门不出,也不见任何人,这几年傅生时常接济温家,故此翠书一眼认出,她焦急道:“傅公子,您赶紧瞧瞧我家姑娘可有大碍?”
傅生剑眉紧蹙,侧头看了一眼方才闹市策马的一群纨绔子弟,原帮那般纨绔浪子还想寻事,但一看见傅生,一个个识趣的骑马躲开了。
傅生除却是明德伯府的长公子,他还是御前侍卫,是帝王跟前的红人,不是那般纨绔浪荡儿能够招惹得起的。
“我来赶车,立刻送你家姑娘回府!”傅生拉下薄纱帘之际,多看了温舒宜一眼,也不知在想什么,心思百转。
***
得知妹妹出事,温泽立刻杵着拐杖走出,傅生顾不得其他,直接将温舒宜打横抱入了温府,好在巷子口无人察觉,但迎面撞见温泽时,他还是怔住了。
当年处处在他之上,亦师亦友的好兄弟,如今却是身形消瘦,形容枯槁。
傅生知道温泽心中困苦,立刻收敛眸中异色,装作没有任何情绪,只道:“温姑娘撞到了脑袋,不过我已细查,并无大碍,休息一会就能醒了,我……我先送她回房。”
温府已经没有人能够抱住温舒宜,翠书是个姑娘家,温泽与温良兄弟两人只会拖累她。
见傅生抱着妹妹去后院,温泽站在当场,握着拐杖的手捏的死紧,但随后也跟了上去。
他痛恨如今的自己,若非还有未了的心愿,不如一死了之!
傅生顾及男女大防,将温舒宜放在榻上后,就立刻走出了闺房。
鼻端萦绕淡淡清香,不像任何一种花香,倒像是女儿家特有的清香。
温泽已经站在院中,傅生知道他从前院赶过来不易,但傅生没有揭穿,给他留了一份尊严,“令妹无恙,你不必担心。”
温泽喉结微动,嗓音干涩,“多谢,若无他事,傅公子可以走了,今日之事,还望傅公子不要对外说一个字。”以免坏了妹妹名声。
傅生的唇动了动,终是没说什么,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温泽目送着傅生,目光落在了他修长的腿上,还有他腰上的长剑。
青年的目光映着落日残阳,愈发暗沉了下去。
他也想重新握起他的剑,也想健步如飞,更想替妹妹担起温家的担子。
***
热……
温舒宜又梦见了那场大火。
漫天火焰如一条条火龙,她被困其中,无处可逃。
温舒宜一点不想死,她拼命找生路,恰在看见一道微光乍现之处,手腕被人狠狠握住。
温舒宜一回头,看见了一个极为陌生的女子,这女子身着华服,但发髻凌乱,精致的妆容泪水斑驳。
“你是谁?”温舒宜想问出这句话,却发现自己根本开不了口。
那女子突然面露狰狞。
“温舒宜,本宫就是死,也一定会拖上你!”
“你以为皇上心里有你么?哈哈哈哈!这简直就是笑话!皇上他谁也不爱,他只爱他自己!皇上留你,也是为了牵制那个人!”
“温舒宜,我拉着你一起死,这样皇上永远都会记住本宫了!哈哈哈哈……”
女子发了疯的笑声在火海中荡漾,温舒宜拼尽力气去挣脱,但无济于事,就好像四肢皆被束缚,她只能等死……
***
“姑娘!姑娘您快醒醒!”
翠书的声音将温舒宜从噩梦中拉回,她睁开眼,致命的灼烫和窒息感就好像当真经历过一般。
入眼是昏黄烛火,天色已黑。
温舒宜立刻支起身子,“我怎么了?阿兄与阿弟可按时喝过药了?”
说话间,温舒宜留意到翠书额头淡淡的蓝光,她以为自己眼花了,使劲眨了眨眼,等再次睁眼去看时,那一小撮淡蓝色还在。
“姑娘,大公子与小公子都喝药了,您呢?您可还有哪里不舒服?今个儿多亏了傅公子,不然婢子当真不知如何是好。”说着,翠书又红了眼眶,“大将军若还在世,以您的容貌,与傅公子……”
“行了!这话日后不得再说一个字。”温舒宜突然严肃制止了翠书的话。
温家落难,两个舅舅袖手旁观,就连那个人也……
她寄了那样多的求助信出去,也不见他回一封,又何况是傅生呢。
傅生今日能出手相助,温舒宜已经很感激,但绝对不会奢求其他。
温舒宜起榻,她特意照了照镜子,幸好只是撞到了头,并未划伤脸,以前不在乎容貌,可如今她仅剩下容貌这一个利器了。
温泽领着温良过来时,温舒宜又瞧见了诡异的颜色。
她发现阿兄眉心有一小团火苗,而阿弟眉心是纯澈的碧蓝色。
温舒宜已经能够确定,不是她自己眼花了。
“长姐,你好些了么?”温良的相貌随了大将军,虽然才将将五岁,但五官立挺,容貌秀丽,除却有些清瘦,与其他孩子没甚区别。
温舒宜莞尔一笑,抬手揉了揉阿弟的眉心,可团碧蓝色却还在。
温舒宜,“……”
她心中纳闷,以免阿兄忧心,并未提及一句,只悄悄留了个心眼。
还有那个古怪的梦……
***
次日,温舒宜并未外出,她在家中歇息,又让翠书将母亲的衣裳找了出来。
家中值钱的物件几乎都已变卖,母亲的衣裙却都还留着。
温舒宜挑了一件粉色低领裙装,她身形纤细窈窕,虽才十四岁,但胸脯生的极好,翘.挺匀称。加之.腰.身细致,如此就衬的鼓.鼓的胸.脯.呼之.欲.出。
温舒宜不敢承受失败,故此,她特意试穿了一下衣裙,一低头瞧见雪腻沟壑处,不由得面色涨红,羞耻与狼狈交织,差一点又懦弱的想要后退。
可她知道自己没有路可以走了。
只求着皇上能看上她。
转眼又过去一天,温舒宜早早起来洗漱打扮,没有事成之前,她不想让阿兄知道,遂叮嘱了翠书,“今日我去荣国公府之事,不得让阿兄知晓。”
翠书只知今日是荣国公府老太太的大寿,但陆老太太并非是姑娘的嫡亲外祖母,根本不亲。加之,姑娘妩媚妖艳的名声在外,荣国公府那边,本就不待见自家姑娘。
翠书愤愤不平,“姑娘,您的名声指不定是谁故意造谣生事,您生的美,几位公子为您大打出手,这又不是您故意挑唆,陆家凭什么不待见您?!”
温舒宜秀眉轻蹙,“翠书!我平时怎么与你说的,人活着不止是为了争一口气,前提是要先活下去,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切记不可逞口舌之快。”
翠书只是意难平,她也知道说多错多,“姑娘,婢子就是见不惯陆家趋炎附势的样子!大将军还在世时,陆老太太可是一口一声“娇娇”的喊您呢!”
“娇娇”是温舒宜的小名。
温舒宜默了默,美眸中露出的神情愈加坚定。
今日,她无论如何都要见到皇上!
***
大半个时辰后,温舒宜携带贺礼登门,今日是老太太大寿,守门小厮不便挡着她,只好放她入内。
这一点,温舒宜早就料到了,虽然陆老太太不是娘亲的生母,但娘亲到底是陆家嫡女,今日若是闹出了笑话,只会让荣国公府脸面无存。
今日陆老太太这场大寿,也是温舒宜的一次机会。
可眼下问题来了,她要如何才能接近得了皇上?
第四章
温舒宜先去了一趟善秋堂,给陆老太太送上了贺礼。
今日,她发现,她仍旧能够瞧见众人眉心淡淡的颜色,一番对比后,温舒宜心中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可能每种颜色代表不同的心绪……
当然,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全当是给自己调节一下紧张的心情,也只当是自己胡思乱想。
温舒宜的容貌本就出众,今日稍作打扮,还穿着时下风靡的低领束腰装,身段的优势也尽显了出来。肤若凝脂,吹弹可破,更让人移不开眼的是细嫩脖颈下的一小片雪腻,简直白的晃人眼。
别说是男子了,就是女子瞧见了,也忍不住多看几眼。
陆老太太今日大寿,本是大喜之日,但一思及几个孙子还在边陲吃苦,她瞧见温舒宜这张妖艳的脸蛋,心里就不痛快。
小妖精!
陆老太太表面装作慈爱,还亲自赏了温舒宜一小袋金豆子,但内心却是暗暗腹诽:今日皇上在府上,可万不能被这妖精给撞见了。
帝王后宫空缺,膝下无子,眼下各大世家都在巴望着将适龄的姑娘送入宫,若是一举诞下皇长子,那便是家族莫大的机会了。
荣国公府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飞黄腾达的机会。
从数日前,陆家长房、二房和三房的嫡出姑娘就开始着手准备了。
显然,温舒宜这等容貌,在陆家人看来,她就是不速之客。
温舒宜送完贺礼,一个人安静的坐在善秋堂外面的花厅下细细听着动静。首先她得知道皇上此刻在哪里。
方才她特意留意过了,陆家的几位姑娘皆不在场,或许眼下她们几人也在绞尽脑汁接近皇上。
温舒宜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无意中听见几名婢女在嚼舌根子。
“方才你们瞧见没有,表姑娘今日也是盛装打扮,几位公子都被她害得有家不能回了,她还真好意思露脸。”
“不过话说回来,表姑娘当真好看,我都忍不住多好几眼,可又说不出她到底哪里好看了,反正就是……就是会勾人!”
“会勾人又如何?还不是罪臣之女,寻常人家的正妻都做不得,哪里像咱们府上的姑娘,马上就能成为贵人了!”
“嘘,小声些,东苑那边的事,老太太吩咐过不得大肆宣扬。”
温舒宜对旁人的冷嘲热讽早已习惯,她不以为然,此刻却是抓住了“东苑”二字。
温家没有出事之前,她时常来荣国公府,对东苑自是十分熟悉。
东苑是荣国公府最为钟灵毓秀之地,数年的扩充下来,东苑的荷花塘可以连通燕京护城河,活水引泉,致使那里的荷花开的极艳。
温舒宜心里有数了。她悄然起身,但并没有直接往东苑方向去。
以她的身份必然进不了东苑,万一被陆家人知晓她的目的,她反而会功亏于溃。
机会只有一次,她必须保证万无一失。
***
片刻后,温舒宜走到了西苑,相比起善秋堂,西苑倒是冷清的多了,隔着硕大的荷花塘,她遥遥望去,就看见临近荷花塘的亭台下站着一男子。
虽然看不清男子的面容,但可以断定此人身形挺拔,应是个年轻男子。
不一会,又见有人靠近了男子,还毕恭毕敬的跪下行礼,温舒宜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但到了这一刻,她能笃定,那男子就是皇上!
心脏紧张的就要跳出来了。
温舒宜深吸了口气,她仰面望着天,暗暗道:爹爹、娘亲,你们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女儿。
阿兄和阿弟的病,还有温家的将来,全靠着今日了!
温舒宜会凫水,但潜水还是头一回,趁着四下无人,她缓缓下了荷花池,虽正当盛暑,但荷花遮住了烈阳,潭水微凉。好在有绿绿葱葱的荷叶掩护,能让她中途露出水面喘几口气。
快了……
很快就能到了!
温舒宜身子纤细,体力根本不足以支撑她持续潜水,她紧咬着唇,一遍遍告诉自己:我是温舒宜,是爹爹和娘亲的女儿,我定然能做到!
前路无光,抓住天底下最尊贵的男子,是她最后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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