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一个月不来月事,两位女官大人不清楚吗?”姜眠秋对着青黛和银朱连连翻白眼:“况且, 娘娘近日身子容易疲乏, 食欲不振脾气多变, 皆有此缘故, 也是奇怪,旁人都是确诊后才有反应,娘娘这却是开头便反应连连。”
一旁伺候的银朱脸色惨白如纸,抖着嗓子说:“娘娘,您的月事……”
虞妗一脑门儿官司, 她的月事向来不准,一两月不来是常有的,是以两个丫鬟包括虞妗自己都没往那方面想,却没想到,越不想的事,越会自己找上门。
果然是天道好轮回,前些时候她还笑齐漪秽乱宫闱,这才过了多久,这个名头便落在了自己头上。
姜眠秋看着一脸呆滞的虞妗,说:“您若是不想要,也简单,只需……”
“谁说我不要!”
话还未说完,便被虞妗飞快的打断了,抱着自己肚子,警惕的模样,像极了护崽的母鸡:“谁说我不要?我要!”
姜眠秋讪讪的摸鼻子,嘀咕道:“等月份大了,您也藏不住啊,况且有孕之人饮食上颇有忌讳,若是有心,难免发现不了……”
虞妗烦得很,挥手将他扫地出门。
姜眠秋临走前还在喋喋不休:“娘娘也确实染了风寒,只是您如今这个状况也不好用药,熬着吧,您的胎像还算平稳,下官给你开副药,每日给您煎好了送来。”
他识趣的没有过问虞妗腹中孩子的父亲是谁,只絮叨着注意事项,抓着青黛叮嘱再叮嘱,少见的上心。
青黛并未有包揽煎药的活碌,她很清楚,虽然桂宫有小厨房,可安胎药这种东西,太过于引人耳目,一两次还好若日日煎服,就算有风寒做名头,却难免会吸引有心之人的注意。
依照太后娘娘如今的身份,此事若透露出去半点风声,便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太后娘娘信重姜太医,太医署也向来低调,每日用药煎药数不胜数,几副安胎药根本不会引人注意,也好掩盖一二,此事交给姜太医再合适不过了。
送走了姜眠秋,虞妗靠在迎枕上,无意识的抚摸着平坦如初的小腹。
在她不知不觉间,这里面竟然藏了个小东西,一个月了吗?这个小东西在她腹中,原来已有一个月了。
可如今北地战乱未平,朝中蒋韶即将崛起,还有个高阳王虎视眈眈,宫里的齐漪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外忧内患层出不穷,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啊。
青黛将殿门关好,这才和银朱凑到虞妗身边,欲言又止:“娘娘……”
想起来这这段时日,太后娘娘的反常,原以为是风寒或是冬困的缘故,却没想到……
青黛暗自恼怒自己的失职。
太后娘娘腹中孩子的父亲是谁,青黛根本不做他想,除了摄政王之外,不可能会有别人。
算了算日子,怕就是那日她与银朱莫名昏阙后,发生的事。
那个登徒子!
银朱急得抹泪:“如今摄政王也远在北地,这可如何是好啊?”
虞妗知她们心中所想,这个孩子来得确实不是时候,但奇怪的是,她却没想过不要它,便是那么一瞬间也没有。
这是她的孩子,是她和秦宴的。
虞妗勾唇轻笑,谁都不能夺走它……
“走一步算一步吧。”
只是拿捏齐漪的事,怕是要无限期延后了,至于延期何时,只能看秦宴何时归来了。
青黛皱着眉头:“娘娘,可要将此事传信与摄政王?”
虞妗看了看窗外,外头不知何时,又悄无声息的下起了大雪,本以为今年的雪季已经到头了,却没想到,自秦宴出征起,这大雪淅淅沥沥竟一直未曾停歇。
“不必,如今北地战事焦灼,何必用这等无关紧要的小事乱他心神。”
青黛只好做罢,不敢再让虞妗吹风,抬手便将窗口关上,隔着琉璃窗,与虞妗一同望着外头的大雪。
外头一片银装素裹,极美的景,却是不详至极。
*
晚膳过后,姜眠秋依言借着由头给虞妗送了安胎药来。
看着黑漆漆的药汤,虞妗食欲全无,还有些反胃,想到肚子里的小崽子,却只能捏着鼻子往里灌。
喝完不一会儿就开始昏昏欲睡,青黛和银朱伺候她刚躺下没多久,就陷入了梦魇之中。
虞妗是猛然惊醒的,睁开眼环顾四周,她穿着一身单衣躺在泥泞的湿土地上,冰冷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周边是成片杂乱生长的茅草,比她人还高,高喊银朱青黛,却没人答应。
她挣扎着爬起身,才惊觉此处不知何时起,竟开始狂风大作,泼天大雨不知何时而至,将她浇了个透心凉,茅草开始狂乱的舞动起来,锋利的草叶如同一把把利刃,将她露在外的肌肤划出一道道血痕。
虞妗茫然无所觉似的往前走,跌倒了又爬起来,坚定的像是前面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她。
拨开茂密的茅草丛,印入眼帘的是一条波涛汹涌,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江河,虞妗脚下打滑,险些跌下去。
这一摔让虞妗回过来神,耳边骤然响起如雷如鼓的喊杀声,刀兵相撞声,她身边空无一人,却仿佛置身于杀伐的战场,震耳欲聋的动静,让她忍不住掩耳惊叫。
细如牛毛的雨丝,突然变为漫天大雪,一望无际的泥地上落满了白色,方才汹涌的江河也平寂了下来,江面上结满了厚厚的冰。
茂密得能把虞妗整个遮住的茅草丛,突然平地消失。
虞妗茫然无措,喊杀声更加响亮了,鼻尖似是能嗅到浓重的血腥味,忍不住退了几步,却一脚踩入了坑,跌倒在地上。
下意识抱紧了肚子,仰起头时,便见一把凌厉的刀从她方才所在之处,横刀劈过。
一声刺耳的刀兵相撞声响起,一把染血的长剑稳稳抵住那把刀锋,信手挽起一个剑花将其挑飞,趁其不备之时,锐利的剑尖毫不犹豫的划破了对方的喉咙。
溜圆的人头从僵硬的身躯上滚落,喷起的鲜血淋了那人一身,底下的虞妗躲避不及,又不想自己身上染血,徒劳的伸手抱住自己的脑袋。
半响,虞妗茫然的抬起头,她身上一干二净,半点血迹也无,不光没有血,连方才在茅草丛受的伤,沾染的泥泞,也消失无踪,一身白衣干净如初。
忍不住再次环视四周,双眼所及之处,场景逐渐变换,小小一片天地,拉扯成一望无际的杀伐战场,遍地断肢残骸,天上的雪还未停,落在地上被潺潺的鲜血染红,被飞起的马蹄踩上污泥。
虞妗一眼就瞧见了为首的那人,他的身形再熟悉不过了,看着他骑在骏马上,手持长剑,干脆利落的将敌军挑飞,溅起的热血落在他的身上脸上,银白的甲胄被染红,坚毅的脸上也沾着血点,别添一番俊朗。
她正要仰头细看,江岸的那头突然传来一道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只见他反手将一人砍倒,往声源处看去,谁知一支发着蓝光的箭矢直冲他后背来。
虞妗几乎心神俱裂:“秦宴!”
那一箭稳稳刺入他的后心,虞妗只觉自己后心跟着一疼,狠狠跌倒在地,又强撑着爬起来,去找秦宴。
那箭矢力道极大,带着秦宴从马上跌落,呼揭人见状,立即策马扬蹄,意图将他踩死马下。
秦宴左右躲避着,竟被撵至江边,囫囵滚了下去。
跟在他身边的冯宣弃马,飞身而上,追着他跳进了江河之中。
虞妗跪倒在地,明明她不曾受伤,后心处却莫名疼痛万分,忍着痛吃力的爬到江河边,却见那一片冰封的江河赫然炸开一个洞,除却冰冷刺骨的江水,秦宴和冯宣早已经不见人影。
身后是一道道凌厉的破空声,虞妗转头看去,一个呼揭男子立马于阵前,手上正拿着一把未收的长弓,身后跟着数以万计的弓箭手,密密麻麻的箭矢铺天盖地飞来。
虞妗在此情此景中轰然惊醒,满身虚汗早已经凉透,四周熟悉的陈设告诉她那只不过是一场梦,偏偏这时她后心处却如受伤撕裂一般疼痛难忍。
那仿佛又不是一场梦。
第四十三章
虞妗白日里才和青黛说, 秦宴这一仗势如破竹,想必不日便能回,谁知夜间便噩梦缠身, 醒来时, 银朱守在榻边快急哭了。
“娘娘, 不好了!摄政王中箭跌入岷江,如今生死未卜!”
“娘娘!”银朱从外间快步走进来,脸色苍白如纸:“您若是再不醒, 奴婢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怎么了, ”虞妗问道, 那阵莫名的痛感不但未曾消退,反而在她醒来后,痛得愈加明显愈加厉害。
银朱急急说:“刚刚八百里加急传来的消息, 摄政王中箭跌入岷江,如今生死未卜!”
虞妗一怔:“你说……什么?”
她方才所见的, 竟是秦宴受伤时的场景不成?
银朱知她听明白了, 又说:“娘娘, 您得快些想想办法。”
“想办法?”虞妗有些恍惚,她脑海中不断闪现着方才的梦境, 喃喃道:“我想什么办法……我亲眼看着他掉下去的, 我……我救不了他……”
银朱听得懵懂, 以为她骤然得知这个消息, 一时难以接受,心下一酸,带着哭腔道:“娘娘,您别这样……”
虞妗喘气喘得越发厉害,一个不妨, 便是一长串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银朱手忙脚乱的帮她顺气拍背,又去倒水。
等她端着水跑回来,虞妗已经断断续续的停下咳嗽,摆手不要茶水,反而拉着她的手说:“封锁消息……一个字都不能往外传!如有半分走漏风声,杀无赦!”
“快去找姜眠秋,不要惊动任何人,把他带来见我,若是禁卫问起,就说我病情严重了,快去!
银朱忙不迭的点着头,抹着泪边走边跑。
等她走远,虞妗彻底脱力,仰面躺在榻上,望着头顶的承尘,眼泪顺着眼尾滑落在枕头上,消失不见。
“秦宴,你得活着,活着等他们找到你,你说的嘛,不日便回,你要是回不来……”
“回不来……,那我怎么办……”
青黛赶来伺候虞妗的时候,她已经自己穿戴好了上朝的冕服,正坐在水银镜前描眉。
“娘娘……”青黛欲言又止。
虞妗知道她要说什么,扯了扯嘴角,勾起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随后吸了吸鼻子,又笑了笑,这次要比方才更好些,却还是显得难过。
几次尝试过后,虞妗终于笑得一如既往,明媚张扬,却威仪万分。
青黛忍着泪,接过她手中的螺子黛,放进匣子里收捡好,她没记错的话,这一斛螺子黛是摄政王送来的,太后娘娘一回也不曾用过。
又拿起一旁的白玉梳替她绾发:“娘娘若是想哭,便好好哭一场吧。”
虞妗望着水银镜中的自己,笑颜如花却空洞无神,轻声说:“哭什么,摄政王大胜呼揭,是好事,哀家……应该高兴。”
“不止哀家要高兴,还要普天同庆。”
看她这幅模样,青黛满心酸涩,忍不住劝慰她:“娘娘,摄政王乃皇家血脉,有真龙相庇佑,定然会安然无恙的。”
虞妗笑意不变,眼里却流露出万般悲痛:“他,是不是又有好几日没让大白送信来了?”
大白便是秦宴那只时常与虞妗送信的白灰羽大雁,还是银朱给取的名字。
青黛没敢答话,虞妗也不指望她说话,自顾自的喃喃自语:“我为什么……没有怀疑过,他那边出问题了呢,我还以为……他军务繁忙,空不出时候来写信,我要是……给他回一封信,哪怕一封,会不会……会不会好些?”
虞妗还没哭,青黛听着她的话便泪如雨下,小声啜泣着。
“别哭,”虞妗摸了摸自己脸,当真是一滴泪也无,若不是后心尚在隐隐作痛,她都在怀疑自己有没有心了。
她听见自己无比冷静的声音,说:“只是失踪了,人还没死呢,等收到他的死讯,再哭不迟。”
恰好此时,银朱将姜眠秋拖了来,像是才从榻上起来,官服都没穿齐整,官帽也戴反了,拖着个药箱便进了宫。
一见虞妗,姜眠秋大松一口气,毫不顾及的坐在一旁的绣凳上,语气不善:“太后娘娘这气色,一看就是长命百岁之人,什么要死了,简直是胡说八道!”
银朱自觉难堪,伸手捂住脸,虞妗催得急,她又不好和姜眠秋细说,便扯了个谎,说娘娘高热不退,人都不行了。
姜眠秋一听也急了,穿了身亵衣便要提着箱子往宫里跑,他这一身乱七八糟的衣服,还是银朱情急之下给他胡乱套上的。
虞妗摆摆手,说:“不是我的事儿,我要你去北地,去岷江,替我救个人。”
姜眠秋贪舒适,要不然也不会窝在太医署当太医了,毕竟吃穿不愁,还有大把的药材挥霍。
一听要去北地,全身上下都写着拒绝二字:“臣不去,娘娘您瞧瞧臣这身子骨,去了可就回不来了!”
“我要你去救秦宴,”虞妗索性直言不讳:“他受伤了,中了呼揭的毒箭,掉进了岷江,生死未卜!”
“如今朝中看似安定,实则暗流涌动,我两个哥哥也才将将从西南回来,若是辽赵二国得知此事,难免不会趁此机会大举入侵,届时大燕危矣!”
“而且,我才收到消息,呼揭人手中竟持有□□,姜眠秋你是知道的,□□这个东西,大燕也才刚刚发现它的用途,呼揭地处草原雪山,他们如何会有这种东西?”
“是大燕,出了叛徒!”
“我信不过别人,只有你,我知道,比起医术你更精通毒药,就当帮帮我,去救他,救救我孩子的父亲。”
“大燕的镇国将军,不能死!”
*
“姜眠秋出城门了吗?”
虞妗一身威仪冕服,坐在桂宫的殿门门槛上,面无表情地望着漆黑的夜空,连绵几日的大雪不知何时悄然停歇。
30/41 首页 上一页 28 29 30 31 32 3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