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
昏黄的灯光。
“陆冷星, 你没事吧？做噩梦了么？”
沈铭昭的声音很担忧，“你好像很痛苦，流了好多汗，没事吧？”
陆冷星怔怔地望向眼前的男人。
“你……”
她深深蹙起眉，手捂住头，试图理清混乱的大脑。
原来是梦。
原来刚刚都是梦。
她现在在酒店，和沈铭昭一块。在虚拟的意识世界的酒店房间内。
“我们的计划失败了。”
沈铭昭道。
“怪我调查不充分，洛晖其实根本没有包庇学生的欺凌，他一直都不知道有这一回事，和许洁的婚外恋——也是她单方面的行为。”
沈铭昭低低叹了口气。
“是我太想当然了。说什么从‘幸福’到‘绝望’就能令人怀疑世界……真是自以为是。”
他一手撑着额头，垂了眸，语气染上迷茫：
“可如果这个思路不对的话，那该怎么办？到底怎么做才能让【目标对象】知道自己生活在缸中之脑中？”
陆冷星望着他，一言不发。
沈铭昭再度陷于思考之中：“我以为只要打破某种平衡，就能让目标怀疑起周身的世界，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怀疑都行。但我错了……以洛悠悠为例，他们对自己生活的这个世界根本不存在‘信任’这个词，而是……一切都理所当然地发生着，这个世界于他们而言就是信任本身。人要怎么去否认理所当然的东西？就算今天洛悠悠怀疑起了父亲，也可能根本……”
“更何况，洛晖本来就是无辜的好人。是我们错怪了他。”
他又叹了口气。
酒店房间的夜晚很静谧，他们栖身于此，这个计划失败，那就只能思考下一个计划。
“幸运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至少这个房间的谜题是不限时的。只要是人为设置出的谜题，就一定有答案。陆冷星，我们明天再和百里晚晴一起，好好想想下一步该做什么，一定不能放弃。”
看着陆冷星一直沉默，以为她还在为今天的事而迷惘，沈铭昭宽慰道。
陆冷星抬起眸，静静望向他。
“沈铭昭。”
她低低出声。
他一怔，忙问：“怎么了？”
“我……”
在昏黄低垂的光线中，陆冷星望着眼前的人，突然很想说些什么。
她想把自己一连死在林葵月手中六次的事告诉他。
她想把自己拥有回溯时间异能的事告诉他。
她想把前六次轮回所有经历过的事统统告诉他。
她想把刚刚那个梦，告诉他。
她还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这些。
为什么？
为什么不告诉其他人？
为什么在南边别墅时，宁愿编造“预知梦”的谎言，也不愿意告诉大家她的异能力是回溯时间？
为什么呢？
是因为她防备心过强、打从心底不信任这座岛上的任何一个玩家。
还是因为——？
“沈铭昭，我，我其实……”她轻轻拽起沈铭昭的衣袖边，唇微动，声音低低幽幽，“我其实，一直以来……”
一直以来，都在看着你们死在我们眼前。
沈铭昭怔着神，陆冷星清冽幽黑的目光紧紧落在他脸上，无比的认真，认真里又带着丝豁出去般的诚挚，他的大脑有短暂的空白，恍惚之间，他猛然醒悟。
哗啦。
沈铭昭从椅子上站起来。
“等、等一下。”
他抬起一只手，阻止了陆冷星接下来要说的话。
陆冷星诧异地望着他。
“啊，不是——”他难得的说话乱了序，语句错离，人也不知为何慌乱了起来，“你、你……”
“嗯？”
陆冷星不解。
她还没有说出来呢。
难道他已经发现了？
陆冷星皱起眉。
不可能啊。
她隐藏得很好啊，他怎么可能会发现。
况且这种事，哪怕完完整整说出来，也不一定会有人相信。
——所以她才不想告诉任何人。
但她觉得，沈铭昭会相信她。
没有任何理由，她就是突然这样觉得。
“沈铭昭，其实我一直以来——”
“陆冷星。”沈铭昭打断了她。
他的神色忽地变得郑重起来，语气十分肃穆：“我知道你要跟我说的事。”
陆冷星一惊。
沈铭昭：“但是，这种事情……我认为对目前的我们而言，没法好好考虑。至少，至少，至少得等我们都恢复记忆，逃离这座岛了，再……再说。”
“哦……是这样？”
“是，是的。”
陆冷星明白他会错意了。
她却也不解释，只是盯着沈铭昭的脸看了几秒，直勾勾的视线让他有些无措。她又看了几秒，随即，用四平八稳的淡然语气道：
“嗯，你说得对。”
洛悠悠度过了几个月以来最开心的一晚。
爸爸来接她放学，妈妈做好了一桌子的菜，三人一起吃了顿美滋滋的晚饭。晚饭后爸爸拿出了最新的《战士公主玛利亚》，洛悠悠不可置信地接过，笑脸快跑到耳根子处。
她真的太开心了。
洛悠悠摸着饱饱的肚子，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听爸爸在饭桌上说的话，新闻报道里的“那件事”经过这几天的努力终于有了“反转”。因为齐凯哥哥的举证，警方会对真正欺负人的家伙好好调查。
洛悠悠其实也不是很懂，但她只要能看到爸爸妈妈都在家，就很高兴。
不去上钢琴课，她也很高兴。爸爸答应她会找新的老师。
如果接下来班上那些同学，不会再对爸爸的事议论纷纷，那她会更高兴。
她的幸福如此简单。
洛悠悠刷完牙，脱了鞋袜，正想爬上自己的床，乖乖睡上一觉，明天是周一，她要把所有好消息都告诉给林克。
“呀啊！”
洛悠悠尖叫出声。
“嘘。”
“大、大姐姐！？”洛悠悠瞪圆了眼，“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是悠悠的房间呀！！”
陆冷星站在房间的角落里，沉默着，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自那天许洁家的事，已过去两周了。
这两周，沈铭昭也好，百里晚晴也好，关于【目标对象】的谜题破解，毫无进展。
在洛悠悠身上失败后，几人自然想到剩下的另两人。然而无论他们如何制造事件、抑或通过谈话暗示，不管是许洁还是齐凯，他们没能让任何一人产生对“缸中之脑”世界的怀疑。
许洁还想继续骚扰洛晖，她甚至某天偷偷来到洛悠悠的小学，想将她强行带回家。所幸洛悠悠机敏，还有林克在身边，才没让她得手。
洛晖最终报了警，许洁不甘心地写下保证书。洛晖决定，让洛悠悠放学后和林克一起在学校写作业，他下班后会接送她。
洛悠悠开心不已。
自杀的事件在当地闹得沸沸扬扬，齐凯出面作证，真正的主谋找出。洛悠悠和爸爸一起出席了受害者的葬礼。
这个世界里的一切，在有条不紊地运转。
陆冷星几乎都快要习惯白日和沈铭昭、百里晚晴在咖啡厅交换情报，晚上在酒店思考下一步对策的生活了。
时间的流速变得奇怪。变得难以看透。
不对。这样不对。
这个世界只是虚假的意识层面的世界。
他们要解开这个谜题。
解开谜题，完成任务，才能离开第四层的房间。
才能继续往上。
……真相在塔顶。
陆冷星抱着胳膊，靠在书柜边，望向一脸惊讶的洛悠悠，道：
“洛悠悠，好久不见。我……没地方去，就想来找你。”
洛悠悠哗地跑下床，蹭蹭蹭来到她面前：“我就说，你怎么不见好久了！大姐姐，你还在离家出走中吗？我，我那天偷偷问了爸爸，他说离家出走是不对的！你不能再这样啦，大姐姐，你快回家去吧……”
……她也想回家。
陆冷星蹲了下来。
“洛悠悠，漫画好看吗？战士公主那个。”
洛悠悠绽开笑颜，一时也不去思考大晚上房间里出现个人有多奇怪，她打心眼里不觉得陆冷星是坏人：“看啦，超级好看，我最喜欢玛利亚了……”
“为什么？为什么最喜欢她。”
“因为她好厉害啊！明明是个女孩子，却那么厉害。我最喜欢她了。我也想成为很厉害的女孩子。”
“喔。”陆冷星垂下头，望着洛悠悠房间的地板，“可那是漫画，那都是假的。”
就像你在这个世界的人生一样，都是假的。
她感到十分无力，就算这样说出来，又能怎样？洛悠悠会相信吗？许洁会相信吗？齐凯会相信吗？没有人会相信。
“嘀。”
陆冷星浑身一惊。
“哎呀哎呀，z最最亲爱的同学们，你们是不是在第四层的房间耽搁太久啦？”
“虽然本层的谜题不设时限，可这也太——久——啦——！z都要不耐烦了！”
“是谜题太难了吗？怎么会啊——这明明超级简单的啦——”
是z。z那古怪的电子音在她脑内响了起来。
“太久啦——太久啦——太久啦！你们也耽搁太久啦！！这样下去怎么能行——如果到了第十三天该怎么办——啊呀呀呀呀呀！不行不行！”
“啊，z是这样地热爱着同学们，实在不忍心看大家为谜题一筹莫展。那么，就让z再给大家一点点小提示吧！”
“青之塔第四层【缸脑之间】，本层谜题房间的任务，是要让身处于缸中之脑世界中的【目标对象】，发现自己身处缸中之脑——吗？”
“当然没有那么严格的啦~”
电子音咂咂作响，是z在发出不成样的笑声。
“如果做不到让目标对象发现一切是假的，没关系，那么就杀了目标对象吧。”
“只要杀了【目标对象】，也可以通关。”
第35章
“什么！？”
陆冷星不禁惊呼出声。
洛悠悠歪头瞅她：“大姐姐？”
“什么样的手法都可以啦~z比较推荐勒死, 因为这是意识世界，勒死人不需要耗费很大力气！对了对了，有的同学身上还有道具, 用道具杀人也可以啦！现实中杀不了人的东西，在虚拟世界都是很宽容的，只要你想, 就能用它轻轻松松弄死面前的目标对象。”
陆冷星怔着神, 手伸向下裙的口袋, 摸出了一把小刀。
侧跳刀。
奖励房间的仿生机器人给她的, 侧跳刀。
洛悠悠的声音传来：“你肚子饿了吗，大姐姐？要不要我去厨房给你拿点吃的？嘿嘿, 我会悄咪咪地去, 不会让爸爸妈妈发现的……”
“……我可知道喔，离家出走没地方待是很丢人的事情，我不会告诉爸爸妈妈的，我会帮你保密的, 大姐姐……”
“啊, 说到这个, 大姐姐，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你都送我漫画了，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
陆冷星握着刀, 慢慢站起身。
“我的名字是, 陆冷星。”她说。
“洛冷星？你和悠悠一个姓诶！”
“陆，是陆。陆地的陆。”
嚓。轻轻的响动。刀片滑展开来。
“只要杀了现在在你面前的【目标对象】, 一样算是成功通关喔！”
“怎么样，是不是超级简单啊~简直易如反掌嘛！z可是为了同学们大放水啊！”
“只要杀了这个虚拟的人物, 就算通关喔，就算破解了本层的谜题喔，就能继续往青塔楼上走咯！”
“还犹豫什么呀，同学们，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z的声音嗡嗡如鬼魅，充满蛊惑。
洛悠悠朝她走近。
她只是个九岁的小女孩。要杀了她，还是在意识世界，没有什么难度。
杀了她，不用说服她怀疑世界，只要杀了她，就能通关。
陆冷星握紧刀片，紧紧盯着眼前的小女孩。
杀了她。
就能通关。
“洛悠悠。”
她静静出声。
“嗯？”
“你知道缸中之脑么。”
“哎！？那是什么，不知道！”
“是一个很奇怪的假说。”
“嗯嗯？”
“是一个，”陆冷星望着眼前的女孩，透过她的瞳孔深处，看到了自己，“身处虚幻世界的人，不知道自己身处虚幻世界，把一切假象当成真实的故事。”
她握紧手中的侧跳刀，电光火石之间，猛然朝自己的颈脖，狠狠划去！
唰——
鲜血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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