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儿子告退。请汗阿玛放宽些心,十八弟有您护着,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大阿哥低着头,恭敬道。
“嗯,保清有心了,回去好好休息吧。”康熙点点头,吩咐梁九功,“回头让黄太医去给大阿哥配点药。”
“是,奴才遵旨。”梁九功弯着腰。
康熙如今已经五十二了,素日里他是一向讲究心平气和养身的人。这样子发了一顿火气,让他觉得身心俱疲。他的太子,他的保成,如今怎么会长成这个样子了呢。
他想起了自己的小儿子小十八,如今还在屏风后面气丝若无,也不知道刚才的事有没有打扰到他休息。他转过屏风,继续守着十八阿哥。
屏风内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刚才皇上在外面发了好大一通的火气,屏风内伺候的奴才们个个静若寒蝉。
也不知道是不是康熙刚发过火的错觉,他总觉得这孩子的额头更烫了,温度像是要把人热融化似的。
“刚才外边这般吵,有没有打扰到十八阿哥?”康熙问。
“万岁爷放心,十八阿哥一直睡得很沉,没有醒来过。”照顾十八阿哥的嬷嬷答道。
“是吗?”这孩子可怎么是好?康熙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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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太子回了自己的帐子,用过晚膳,洗漱完全,酒气渐渐散去,人也清醒了过来。他回想起自己傍晚时对汗阿玛说得那些话,发现有些话颇为不妥。他和汗阿玛的关系已经越来越僵了,反正不管怎么说,他也不该和汗阿玛顶嘴。只是他拉不下面子向汗阿玛赔罪,汗阿玛又命人把他囚禁在这帐子里,他也不得出,只好日后再想办法了。
可那些话也确实是他的心里话。这些年,汗阿玛忽略了他许多,先是一个十三,再是十七十八这几个小的。虽然他已经三十四了,已过而立之年,不再是要人哄着的奶娃娃了,但他也还是希望汗阿玛能多关心关心他。他不爱美人,也不爱珍馐,他只是想要汗阿玛能够在给他回复的奏折上多夸他几句,多来毓庆宫看看他。毕竟,那是将他从小宠到大的阿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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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过去一个多月。在这一个多月里,十八阿哥的病情时好时坏,反反复复。康熙最终采纳了太医的建议,趁着十八阿哥的病情略有好转,决定放弃巡幸,启程回京,让小十八好好休养。
返京途中,蒙古的王公贵族们一路相送。
康熙和胤礽的关系也留有缓和,虽然康熙还是不愿意见太子,但却已经把看守太子的人从侍卫头领隆科多,变成十三阿哥胤祥了。康熙是个爱面子的人,用奴才看着儿子总归有些不好看,兄弟就不一样了,可以说成是兄友弟恭。
十三阿哥因为五阿哥曾经为了太子而给他写过信,所以对这位太子二哥也是颇为尊敬。除了不许太子出帐子出车,其他的无论太子有什么要求,他都愿意满足。
马车内,十三阿哥向着太子建议:“二哥,底下的人送来几篮新鲜的苋菜。让底下人给二哥清炒一盘,给二哥换换味吧。这几日天天的牛羊肉加炒米,吃得人腻味得很。”
太子胤礽失笑:“如今都快入秋了,天冷得很,苋菜早就长老了,哪里有新鲜的可吃?你这个孩子,只怕是又被手下的人给哄了。”
太子这么说也是有原因的。
十三阿哥脾气好,又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不少奴才都来讨好他。只是十三阿哥一不贪财二不迷色,为人无欲无求,底下的人实在是找不着讨好十三阿哥的法子。无法,他们只好仗着十三阿哥是皇子阿哥,见识少,弄些新鲜的东西来哄他。太子已经帮他拆穿了好多次,只是十三阿哥也不恼,只当又是学了几样新东西。下人们对十三阿哥便越发得殷勤了。
这一次,十三阿哥反驳太子:“这次是真的,二哥。我这次真的没有上当。这附近有几个小温泉眼,那苋菜就长在温泉旁边,所以才能保持鲜嫩水灵。等午膳时,底下人送上来,二哥你就知道了。”
“行,二哥知道了。”太子笑道,这孩子像小五一样身上有股憨劲,“二哥当然知道小十三也不是次次被骗,不过是十次里边被骗个**次罢了。”
“二哥!”十三阿哥有些委屈。和二哥相处了这么些日子,他倒是觉得这个太子哥哥并没有传言中的那么傲慢看不起人,除了偶尔喜欢捉弄一下他,倒也是个好哥哥。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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苋菜本不过是乡野间的野菜,只有贫苦人家会拿它当做日常填肚子的粮食,好歹在肚子填点东西,不至于饿得饥肠辘辘,影响了地里的活计。至于像献给皇子阿哥们的苋菜,更是不知道过了几遍的鸡汤牛骨,滋味鲜美。
用晚膳时,十三阿哥陪着太子在帐子里美美地吃了一顿,便觉得有些昏昏沉沉的,他努力想站起身,却只觉得浑身乏力。
他看着眼前模模糊糊的太子二哥,囔囔道:“二哥……”
胤礽扶着十三阿哥在饭桌上趴下,合上十三阿哥用尽全力想要睁开的眼睛,对着他说:“睡一会儿吧,小家伙。之后的事情已经和你无关了。”
十三阿哥无力地趴在桌上,只能看着太子和帐子里几个在角落伺候他们的太监渐行渐远。
太子胤礽换上手下为他准备好的侍卫衣服,走出了帐子:“我们的人准备得怎么样了?”
“回禀主子,咱们的人已经潜伏在百里之外。只等着咱们发信号了。”手下谨慎道,“主子,我们真的要动手吗?”
虽然今晚若是胜了,他们这些手下便个个都是从龙之功。但这到底是谋逆的大罪,一旦失败,就是九族连诛的下场。主子是当朝太子,只需再等上几年,等到如今的万岁爷驾崩或者是退位,不更是顺理成章?虽然他也想要荣华富贵,但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嗯,等信号就好。其他不必多言。”胤礽冷漠道。
身后的这几个人都是叔公为他准备的人,他原以为汗阿玛一向疼爱他,他这辈子都不可能用上这些人的。只是皇家到底无情,汗阿玛即便对他再是疼爱,随着年纪渐长,不又提起了大阿哥和他打擂台嘛。
他实在是受够了这样日日争权夺势、不得自由的日子,一切就在今晚结束吧。
无论成败与否!
太子一路潜行,最后大大方方地出现在了康熙的皇帐前。守在帐门外的侍卫们都吃了一大惊,毕竟皇上可是亲自下令不许太子出帐门的。
“我要见汗阿玛,让我进去。”胤礽对着守在门口的侍卫淡淡开口。
隆科多正想阻止胤礽,好好耍耍威风。
梁九功突然出现在帐门口,对着太子恭敬地弯腰:“太子爷,万岁爷已经在帐内等着您了。”
胤礽冷笑了一下,他就知道,汗阿玛肯定会发现的。汗阿玛神通广大,这世间怎么会有他不知道的事呢?叔公他——到底是输了。
一切已成定局。
胤礽缓步走进了大帐,康熙正在御桌前端坐着。帐子里除了梁九功,再没有一个伺候的宫女或者是太监。
“儿臣胤礽参见汗阿玛。”胤礽对着康熙跪下,五体投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康熙拿起桌子上的一个盘龙青石砚台向胤礽砸去。
砚台在胤礽跪着的地板旁边破裂,碎石飞溅,不小心划伤了胤礽的脸颊。
“你还当我是你的汗阿玛!”康熙怒吼,“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东西!居然想要杀君弑父!朕怎么会有像你这样的儿子!”
“是!儿臣确实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只是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东西,却也是汗阿玛你在儿臣小时候,手把手地教出来的。”胤礽的脸上是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语调不紧不慢,和前边的气急败坏的康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恰如严寒与酷暑。
“爱新觉罗·胤礽,你不孝!”
“是,儿臣知错。”
“爱新觉罗·胤礽,你不忠!”
“是,儿臣知错。”
“爱新觉罗·胤礽,你对自己的兄弟没有丝毫的仁爱之心!”
“是,儿臣知错。”
“爱新觉罗·胤礽,你——”
“儿臣自知罪孽深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所以还请汗阿玛能够废除儿子的太子之位,贬为庶人!”胤礽在康熙没有说完之前,抢先答道。
“你——”康熙气急败坏,“你以为你是谁!你真的以为朕不敢废了你吗!”
“儿臣是爱新觉罗·胤礽,是当朝太子,是汗阿玛还活着的第二个儿子。但儿臣已经犯下了弑逆之罪,请汗阿玛废除儿臣的太子之位。儿臣毫无怨言。”胤礽的脸上仍然是一脸平静。
“好好好!朕就遂了你的愿!”康熙冷笑三声,“梁九功,把隆科多叫进来!”
“是。”梁九功弯腰低头出去了,等出了帐门,才狠狠地喘了口气,心肝仍然在发颤。
帐子虽然关得严严实实,但声音还是有些透到外头来。虽然不知道万岁爷和太子爷到底讲了些什么,但声音的大小,外面的这些守门的侍卫是知道的。
隆科多心里早就痒痒了,见梁九功出来了,忙不迭问道:“梁公公可是有什么事吩咐我等去做?”当然隆科多对梁九功不过是面上客气,实则心里对这个奴才不屑得很。
梁九功是宫里的人精,哪里会看不出来隆科多的这点心思,只是万岁爷如今正好缺人手,要用隆科多这个人,梁九功也不好得罪他。
梁九功对着隆科多客气地吩咐:“万岁爷请佟大人进去呢,奴才看着是要重用佟大人呢,还请佟大人赶紧。”
隆科多立马拍拍身上的灰尘,掀起帐门进去。
这阉奴果然没安什么好心,盼不得他好,明知道万岁爷急召,却还有空假惺惺地和他作态。若是万岁爷对他起了什么不满,他一定不会放过这阉奴。况且,他家早就已经升了旗,改姓佟佳了,这狗奴才居然还敢称呼他为佟大人,这是在刺他呢。哼,等他日后得了势,必要这阉狗好看!
“奴才隆科多叩见万岁爷!”隆科多扑通一声跪下。
康熙吩咐道:“你带人将太子带回去,严加看守,不得有误。”
“是,奴才遵命。”他一定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佟佳氏虽然是万岁爷的母族,但却与他没什么关系,没看见他如今还是个替万岁爷守大门的嘛。这次万岁爷将看守太子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他,他一定不会让万岁爷失望。
胤礽从地上捡起已经破碎了的半个盘龙青石砚台:“汗阿玛既然已经将它砸了,想必是不想要它了。既然如此,就赏给儿臣吧。汗阿玛,儿臣累了。”说完就走出了帐子,隆科多连忙跟了上去。
康熙长叹了一口气,感觉到深深地疲惫。
“万岁爷,奴才让人进来收拾?您要保重龙体啊。”梁九功劝道。
康熙点点头:“记得让人把砚台的碎片装匣子里收拾好。”
“是,奴才知道了。”梁九功嘴上答应,心里却有些嘀咕。这砚台是万岁爷每次出巡都会亲自命人叫带上的,如今看万岁爷这般珍惜的样子,只怕是和太子爷有很深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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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躺在榻上,看着放在塌边装着盘龙青石砚台碎片的木匣子,久久不能入眠。
这方盘龙青石砚台,是保成五岁时送给他的生辰礼。
那时候,宫里有好几个孩子出生,南边北边都不太平,他一时间忽略了保成。却不想,这孩子居然还给他准备了这样一份礼物。虽然砚台不是保成雕刻的,但砚台上的这些图案确实这孩子亲手画的。他看过嬷嬷献上来的图纸,保成画得很是细致。对于一个仅仅五岁、才刚刚学画画的孩子来说,这画必定耗费了保成不少心力。
他心里虽然对这礼物很是满意,却并不想让保成骄傲,于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每次出巡又没有带上保成时,就爱把这砚台带在身边,这就好像那孩子也跟在他身边一样。
如今,这砚台却被他亲手砸碎了。
碎掉的不仅是砚台,还有他和保成之间的父子之情。
他真的做错了吗?
太子是他唯一一个亲手教养着长大的孩子。他答应过赫舍里氏要好好照顾他们的孩子,不让这个孩子重蹈承祜的覆辙。他和赫舍里氏是少年夫妻,相知相识,相爱相助。这些年,他也一直是照着他给赫舍里氏的承诺,宠爱保成,还让保成做了太子。
保成四岁那年不幸染上了天花,但他也没有放弃这个孩子,日夜在他身边守着。以前,他们父子之间,关系亲密无间。保成也会向他说一些年少时的烦恼。
他们父子之间,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子了呢?
罢了,既然他不想再当这个太子,就遂了他的愿吧。
他今日有弑君杀父的能力,没有弑君杀父的心。
若是有一日,太子有了弑君杀父的心,他还能如今日这般躲过祸事吗?
早些将太子给废了,让保成好好休息几日。
他自己也可以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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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康熙让众人转行到了布尔哈苏台的行宫,召集诸王、各大臣、侍卫和文武官员,亲自含泪宣布了废太子的圣旨。
太子胤礽跪在地上,一言不发,沉默到底。
众位王公大臣们纷纷跪地劝道:
“太子是一国储君,涉及国朝稳固,不可轻废啊皇上!”
“太子殿下一直以来兢兢业业,在万岁爷南巡期间治绩不俗,将朝堂打理得井井有条。还请皇上三思啊。”
“若是太子犯了什么错,皇上好好教就是了,废太子实在是太过严重了。”
“还请皇上三思!”
康熙抬手让众人安静下来,宣布道:
“太子胤礽,结党营私,窥伺皇位,探朕行踪,是为不忠;弑父杀君,是为不孝;十八阿哥病重,胤礽毫无怜爱之心,对兄弟不闻不问,是为不仁;专擅威权,肆恶虐众,是为不义。更有甚者,穷奢极欲,恣取国库,抢夺贡品,鞭挞朝臣,犯下种种恶行。
像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若为国君,国将何存?民将何存?故此人绝不可承担国之重器,登太子之位。
朕废太子之心已决,诸卿还有何话可说?尽管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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